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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陶啼笑皆非,没好气地回答:“你打来警接电话的当然是警察。” “我认为,你应该打开录音机。” “你说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知道凶案的地址? ”“你是哪一位? 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什么你来真的?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准备录音。” 刘陶呆了一下,醒悟过来,急忙放下话筒,手忙脚乱过身去摁办公桌另一头的录音机,把吃了一半的饭盒撞跌在同僚身上,梁熊哎哟叫一声放下饭盒,站了起来,“你,你在干什么……” 他瞧见警长瞪他一眼,倏地明白什么意思,才_ 二步两脚就来到办公室另一端,接通专职监听和跟踪的刑事情报科紧急电话,压低了嗓门悄声说:“快,跟踪七号电话机。” 刘陶重新捡起话筒,说道:“录音机已经动了,你可以说。” “也开始跟踪电话来源了? ”嘶哑的声音很平静,像聊天一样,没有一点挑衅和讪笑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就要说清楚一点。如果哕哩哕嗦说多一遍,我赌你还没放下话筒,就被咱们的伙计逮着了。” “嗯,不错,强将手下没弱兵。只有石勒这只睡猫才容得下你这种人材。” “谢谢。如果你有时间,只要稍等一下,我会请他来跟你聊聊。” “不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我现在赶时间。你不反对的话,我只说一遍就挂断电话算了吧。” “主动权在你那里,现在是你说话。” “我杀的第一个蠢蛋住在元朗……” “嗯,是新界? 既然是蠢 蛋,干嘛要去到郊区这么远? 你知道,要找蠢 蛋笨 蛋傻 蛋还不容易? 太平山下,到处都是……” “不远、不远,不塞车的时候,你那里二十五分钟就到。” “但青山公路总就是天天塞车! 依我说,路政署养着一群只会坐在空调里制粪的白 痴……” “听清楚了,地址离不开元朗附近。是四的平方那一幢单屋。” “你又来开玩笑了,四的平方算什么地址? ”“你只要跟着青山公路走,就会找到四的平方的地方。告诉你,我把那里布置的轰轰烈烈,够你的上司瞧的。” “这样吧,凶手。我这样叫你好吗? ……” “你可以叫我疯 子。” “疯——疯 子! 这样吧,咱们不要像女人一样妈妈婆婆,猜谜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好玩? 你既然已经杀了人,又有这种诚意挂电话给警察,何不现在就把谜底揭穿? ”“你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这句话吗? ”“……” “你又知道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的才是好猫这句话吗? ”“……” 刘陶瞧见梁熊作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心里一喜,打破缄默,接上话题。“我说存凶手的这一类,你挺老实,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臭不可闻的坑渠老鼠。” “嗯,看来我太瞧得起你了! 你真的以为跟踪到电话号码就逮着我? 看来,上司是不会捉老鼠的睡猫,部属也是一群蠢蛋。” 这疯子掐断电话,送话器里传来一阵电话挂断的嗡嗡嗡声音。 梁熊失望地放下话筒,说道:“这家伙一定驾着车子,使用的是没有登记的手提电话卡,五分钟里,通话的地点从元朗北去到元朗南。” 第二节 不管是否恶作剧,身为警察,总得依照“疯 子”的指示,沿着青山公路追查是否有四的平方这个地方。 青山公路是香港最长的一条道路。从九龙市区深水涉大埔道开始,到美孚新邮这一段叫青山道。然后,就是进入郊区的青山公路葵涌段、荃湾段、深井段、青龙头段、青山湾段、扫管笏段和屯门新墟段。笼统地说,从洪水桥段开始的屏山段穿过元朗市区,进入元朗十八乡范围,过米埔段、新田段、古洞段,到上水金钱村旁的粉锦公路为止,都可以被视为“元朗附近”的范围。 为了避免错漏,石勒亲自驾驶一辆本田雅格,谨慎地和刘陶从屯门新墟段到金钱村这段青山公路上来回梭巡了一次。 视线所及,这一片著名的元朗平原,已变成像贴满胶布的一个癞痢头。 在这段几乎与九龙市区一样大的郊区里,除了原来的一簇簇乡村砖屋,就是大小地产商建造的屋宇群和政府的各种各样屋舍。那些因为耕作无法糊口,拥有一块农地的主人为了赚钱,纷纷出租土地,让它们变成货柜堆放区。或者争先恐后地修建起东一座、西一栋,毫无规律的单幢丁屋出售。 所以,青山公路的两边,竖立、悬挂着大小不一、叫人眼花缭乱的招牌。 有各式各样的商业旗帜;有屋宇销售、租让广告;有写得很草率的医治性病木板;有加油站和各种交通规则的指示……就是没有一块写着“四的平方”记号的东西。 “再来一次。这一次你驾车。” 石勒放不下心。他反复聆听了录音带很多次,那个嘶哑声音显示的狠劲和自信,对警察工作的熟悉,对重案组的了解,清楚地告诉他,这种“警告”不像恶作剧。 “四的平方? ”刘陶喃喃地说,“从没见这么狂妄的疯子! ”“你记得他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吗? ”石勒沉吟说,“看样子,四的平方是一个谜语,不是一个招牌。” 警长激活引擎,扭头说,“四的平方算什么谜语? 是润上格还是卷帘格? ”“四四十六,也许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十六划字的地方。来,先从地图上找。” 警长摊开元朗地图,督察的手指从屯门出发,来到每一个地名,就停下来跟警长一起计算这个地方的笔划数字…… 当手指来到“璺塑”和“锦绣花园”的时候,警长抢先说,“璺和锦都是十六划。” 石勒摇摇头,说道:“你听见的,他说是一幢单屋,璺塑是古老乡村,锦绣花园是大型屋宇。” 从锦绣花园下去,地图上再没有十六划的地方,看来,四四十六这个解释也不是谜底。 “还是要再走一趟,” 石勒折起地图,打定主意。“开慢一点,看来,我们除了灵感,还需要点运气。” 时近霜降,十月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石勒关掉空调,让黄昏的金黄阳光和舒服的秋风一起从侧窗进来。车子用了三十五分钟,从金钱村回到屯门新墟。警长调转车头,询问上司:“石长官,我们可以从粉锦公路回去? ”“哦,粉锦公路? ”石勒若有所思地问:“你说锦字是十六划? ”“没错。不过,粉锦公路是上水、粉岭和锦田之间的公路。” “转回去,我刚才在璺塑和锦绣花园之间,看见还有一个写着锦字的地方。” 车子经过锦绣花园,警长放缓车速,让上司仔细察视路两边的环境。 “就是那里。” 石勒示意对面行车线。“看见吗? ”在一块标示行车速度七十公里的交通标志后面有一条小路,路旁竖立着写着“锦庐”的小木牌。车子煞停后,两名警察眼睛一亮,他们看见小路的尽头是一幢两层高的单屋。 石勒一言不发打开警号。刘陶神色一凛,踩动油门,车子呜呀、呜呀尖叫着像泥鳅一样猛窜到流动的汽车中,好不容易地才从喇叭声大作里转到对面的行车线,冲进小路,去到屋子前面才戛然而止。 石勒和下属相视一眼,各自感到对方的心在狂跳。由于神经绷紧,督察似乎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石勒拔出佩枪,佝偻着腰离开车子,飞快地来到门前,刘陶紧随在后。 他们各自占据一边的时候,才发觉屋门虚掩。石勒的心一缩,这时候可以肯定,刚才嗅到的血腥味绝不是幻觉了。 督察和警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踢开屋门,屋门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警长大声吼道:“警察! ”一股浓烈得让人欲呕的血腥味扑了出来,里面一片沉寂。 石勒的眼睛跟着平举的手枪慢慢地扫过昏暗的客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进入客厅,蓦地,他觉得自己像被海潮一样的血红颜色兜头卷了进去。 由于全没心理准备,他吓得魂飞魄散,噗一下蹲跪在地,幸亏那枝手枪还因为职业反射保持着警戒状态。几年后,他还记得那一刹那间,心脏真的吓得跳到喉咙,要不是嘴巴合得够紧,没准会掉到地板上。 “不要进来! ”他轻声呼喊道,一面缓慢地站起来。他每踏_ 步,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脚印。 眼睛逐渐地适应屋里的环境,除了到处是那种未干的涎黏腥臭红色,屋里面空空如洗,情景诡异。 空空如洗的意思是说,客厅里没有应当有的家俱和杂物,除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镜框,里面是排得满满的一张张相片外。所有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凡是看得见的地方,都被人髹上了一层赭红的颜色。 在空空荡荡的腥臭味道中间,孤零零地放着一张髹成赭红的古老木凳,木凳上面有一张宝丽来即影即有照片。 刘陶伸进头瞧了一眼,“哗! ”地叫了一声,眼睛睁得老大。 “我上楼看看。” 石勒轻轻动缓慢地绕过木凳,枪口向上,一步步踏着梯级。 上到适当高度,石勒慢慢探头,眼睛从二楼地板的高度扫了一圈,这里只有那股腥臭味道,却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红色了。连接阳台的小客厅,敞歼房门的细小盥洗问和两问卧室都收拾得十分整洁,从他所处角度,可以看到睡床、桌子、家具下面没有可见人影,也没可以躲藏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点其他声响。 石勒把枪塞回枪套,缓步回到楼下,搜查了厨房和厕所一遍,才来到那张木凳旁边,俯视彩色照片的内容。 精确点说,这是一张“屠夫”的详细工作记录:一个死不瞑目的男性头颅,然后是分成几截的躯体、内脏和肢体,依照着生前的人体形态、次序排列整齐。尸体的旁边放着一个承满红色液体的胶桶和一枝油漆刷子。 石勒凝视良久,才一步步踏着进来的足印退出屋子。他抬起头,吁了口气。被鲜血涂染的太阳在天空瞪着眼睛,眼见的地方都被髹上血红的颜色,包括他们在内。 “通知鉴证科,并要求刑事情报科协助。” 石勒嘟囔道。 第三节 漫长的一夜很快过去。鉴证科认真地检查了屋子的每一寸地方,把看得到的地方都扫上粉末,不管木纹、漆纹、铁锈纹,所有痕迹立刻出现眼前,一清二楚。再把任何相似指纹的痕迹全贴上透明胶纸,撕下的胶纸一张张转印在资料卡上。带回警局跟档案里的指纹比较,或者扫描进计算机里,让这个人工智能搜寻匹配的指纹。 可是,“疯 子”没留下丁点痕迹。这家伙可能真是疯子,在杀人的手法上,却是一个高手。鉴证科找不到一枚完整的指纹,包括死者在内。 受害者叫庄锦三,七十三岁,两年前在璺塑乡原居民的手里买了这幢丁屋。由于这栋单屋远离其他村屋,所以,他一直独来独往,很少跟乡民接触寒暄。和这个性格孤僻老头说话最多的,应该是接近青山公路的一档杂货店“璺记”“璺记”老板挺着蛤蟆肚,笑嘻嘻的脸孔像弥勒佛一样,令你猜估不到他生气时的模样。 “真想不到,老头真的死于非命! ”他叹气的时候像煞有钱人家笑的样子。 “两年前搬来的时候,自我介绍曾经开小型模具厂。自从塑料变成夕阳工业,工厂不是结业就是迁移内地,他干脆结束生意正式退休。又不肯跟亲人移民加拿大,手里有点钱就来这儿买屋。嘻嘻,还跟我说准备在璺塑享福终老呢! ”“有没有人探他? 譬如聘用钟点女佣清洗打扫? ”刘陶问道。 “你以为他七十多走不动? 错了,老头铢锱必较、脑袋清醒、筋骨灵活,又有洁癖。我找人替他粉饰屋子的时候,拖了半年才还清尾数。有时候打电话要我送货过去,我瞧他把屋子打理得比女人还妥帖。嘻嘻,他还需要什么钟点女佣! ”“你看他有没仇人? 譬如看不过眼,妒忌他有钱,或者听见在背后说他闲话的人? ”“嘻嘻,那可多哕! ”“你是什么意思? ”“长官没看新闻? ”老板脸上一副吃惊状。“老头不是成了报纸头条的风头趸吗! ”“他犯了啥事? ”“不是他犯事,是专门搞事。年头选举村长,他是外来人,不是姓李的原居民,当然没资格投票。没有人想到老头会去申请司法复核,什么性别歧视啦,人权法啦,要法庭宣布选举无效。乡里人认为他吃饱饭等屎痫,没事找事,胡搅蛮缠的。姓李的围内事关一个姓庄的屁事? 竞不知那些白痴法官判他胜诉有理,说什么这个姓庄的外人有权参与姓李祠堂的家事。政府为了要尊重法庭判决,就搞什么双村长制选举。这一下,原来和和气气的乡村搞成一锅沸水,互相埋怨,吵来骂去。嘻嘻,你说他是不是捣 屎棍? 你说他有没有仇人? ”“有没有人说过对他不利的话? ”“嘻嘻,谁都咒过他不得好死,包括我在内。他没跟我璺记交易也有三个多月了。乡下人直肠直肚,跟这种专门煽风点火的人打个招呼,要赶回家漱口。” 怪不得凶案现场通宵灯火大明,警车川流不息,璺墼的村民处变不惊,一直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也许凶手知道个中怨恨,杀人之后,才会安心费神、费力“布置”这个场景。 警长拿出照片,把老板吓得脸肉痉挛,不过,他还能一眼证实受害者的身份。 仔细分析照片,尸体的肢体上有明显的捆缚痕迹,鉴证科又在地板的油漆下面,找到细微的肌肉渣滓。推断凶手制服了受害者之后,耐心地进行“放血”后才肢解尸体,所以,照片的背景是还未被髹漆的地板。 为了布置他的“轰轰烈烈场面”凶手又要一件件把客厅的家具搬出来,放到屋子后面墙边。 然后,他要把得到的血液倒进胶桶,混合在一早准备的红色油漆中,架起人字梯,像专业油漆工人一样从天花板、墙壁髹到地板。 重案组计算客厅到屋后距离,让一名孔武有力探员一件件搬动家具重组案情,请鉴证科的老搭档老杨推定肢解所需时间,又请来油漆师傅到现场估计髹漆工时,再加上制伏受害人和事后清除痕迹的工作。考虑到凶手不可能是这几种工作的专业人士,所需时间应比估计为多,保守计算,他必须用整天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个计划。 油漆师傅赞赏地说,这家伙不是行家,但看得出很认真,刷子一下下扫得很均匀,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真是疯 子才干得出的事鉴证科人员检验屋里所有器盂,找不到受害人的唾液,无法得出疯子是否真的把庄锦三血液混进油漆的结论。当然,这些血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 这个答案也必须等DNA 化验报告确认。眼下,老杨暂时根据未干油漆、空气湿度和温度,揣测案发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六小时。 璺墼村的村民证实,昨晚“锦庐”的窗口黑咕隆咚。也就是说,昨天疯子在现场忙了一天后,把那张沾染油漆的人字梯留在家俱堆中,带走尸体和工具。今天养足精神,吃完午饭才施施然打电话到重案组,一切有条不紊,全在他控制之中。 第四节 一开始,新闻媒介为了销路,把注意力放在明星的情爱纠纷上,忽略诡异恐怖的谋杀现场具备煽情的特点,纷纷以小新闻方式处理。上司洞察先机,命令石勒把手上其他案件移交第二队。第一队集中力量侦破这桩凶杀案,务必在被媒体的视线盯上前逮捕凶手。 为示慎重和激励士气,主管刑事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和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总警司亲临案情分析会议。高级督察石勒在分派任务之后,循例作出侦查指引。 “汽车、尸体、油漆和墙壁上的相片是侦查的四大目标,” 石勒指出,“凶手聪明地选择了安全的杀人地点和能够不受干扰完成计划的环境。凶手打电话挑战我们,大家看到,他有我们的直线电话,知道录音系统,知道重案组运作程序。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相信警察没法子逮住他的智力型变态人物。他知道只要有丝毫疑点,警察就不得不逐一查究清楚。他要我们知道他一直留意着乡村选举的新闻,狡猾地利用个中矛盾,制造了大量的嫌疑人物让我们消耗人力资源。不过,他又要我们相信这只是他杀的‘第一个蠢蛋’,他会继续找第二个、第三个受害者,要我们相信他干的是无动机的变态杀戮。这样,我们就会像苍蝇一样,在他布置的动机和无动机圈套里忙个不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搁下动机的揣测,全力追查上面说的四个目标。” “对!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右手捏拳捶在左掌心,插进来说道。他就像那些充满自信、目空一切的高层一样,喜欢在不恰当的时间卖弄玩世不恭幽默,炫耀权威。 “我只要你们逮住这个变态的杂种,对不对? 这里有人关心他的宗教信仰吗? ”这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办公室——中央警署一直用来作值勤训话,重案组第一队的六十多名探员只占了三分之一座椅——督察听到有人压低嗓门笑了一声。 “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找到目击证人,找到凶手的车子。” 为人随和、懂得和稀泥的指挥官接过话题,努力想做出微笑的表情,但是有点费劲。“我们要找到照片里那副被肢解的尸体,找到他从那里买来的油漆。我们需要一个好的开始,我要求你们集中人手追查挂在墙壁那个镜框,找出每张相片的每一个人。我觉得凶手留下这个镜框和这堆照片总有他的诡计,也许他在这里面留下一个谜语,一个挑战……”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扬起一道眉毛,又插进来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相信你们一定能逮着这个杂种! 因为,犯罪份子不懂得警察的工作就像蚂蚁一样,对不对? 蚁群为什么无孔不入,所向披靡? 因为蚁群的分工合作不靠工蚁,工蚁的脑袋只有针尖大小。” 他捏着食指和拇指作个手势,摇晃着头说,“也不靠蚁后,它的脑袋比工蚁还小。蚁群战无不胜的秘诀决定于集体释放的化学物质。实话实说,我们警察就像蚁群一样,取胜的关键是分工合作,相互信任的团队精神。对不对? ”这段日子,高级助理警务处长说话的时候,喜欢在每句话后面加上“对不对? ”这三个字显示纡尊降贵的谦逊。由于从来没有人回以“不对”所以,不知不觉的,“对不对? ”成为他的口头禅。 石勒瞟了指挥官一眼。上司应该知道,在员佐级警察俱乐部里,流传着让听者笑得人仰马翻的戏谑: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的最重要工作是插科打诨,增加透明度,让前线人员了解高层的脑袋到底有多大。 指挥官干笑了两声,说道:“甄长官要我们记着,我们的工作没有侥幸和巧合的成份,这一次更需要你们发挥团队精神,要像追查一桩三十年前的谋杀案一样,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从不同地方翻查所有档案,找寻所有线索,并凑证据。能否破案全靠大家的勤奋、毅力和认真工作! 警察维护社会安宁的诀窍,是犯罪分子作梦也想不到的简单有效方法。” “我还有一个想法提供大家参考,”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又说,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之色。“根据犯罪归类法,手法凶残的凶手大多数是患上妄想病的精神病人。保罗,我们应该分析拿得到的所有精神病院记录。对不对? ” 施顺思跟石勒交换了一个神色,督察点点头,说道,“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有没有问题? 出发。” 第五节 在九龙广播道炉峰电台,那个永远是二十一度恒温的直播室里,汗珠从汪孝尔额头涔涔而下。每当他觉得已经成功地扯着一百六十万听众的鼻子走的时候,那种自觉成为上帝,主宰他人的权威会令他浑身燥热。 香港两间电视和三间电台一起挤在这条街道上,三十年来,广播道的简称是“五台山”最近十年,汪孝尔的绰号是“汪皇帝”是炉峰电台的镇台之宝——“五台山”大王。 “香港心声”直播节目从上午七时持续到十时。收听率一直高踞首位。 国际性评估机构认为,节目主持汪孝尔拥有三十点以上的收视率,是香港最有影响力的十大名人之一。 收视率就是金钱的寒暑表,年薪二百四十万证明他有足够“民意”在手,可以利用手中的工具凌辱嘉宾和听众。他可以在空气中辱骂政府高官,毫无证据就可以指责对方无耻、奇q i s h u 9 9.com书下流、害人。不合心意的时候,可以任意关掉听众来电。兴致高的日子,还会大声疾呼听众立刻上街示威。 “哈哈……听着,下午二时三十分去维多利亚公园集合。哈哈……大家不要无情无义,血浓于水嘛! 上班的立刻请假,有血性的人应该罢工,放下工作……你不懂写标语? 真没水平! 哈哈……不知道写什么? 我说你写……一个字跟着一个字,听清楚了……” 每当他在电台里发出呼吁的时候,那些公务员会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像被枪打过的鸟儿一样,变得猴精,自动自觉、低声下气打电话给他,给他在空气里污辱、咒骂、泄愤——他在心满意足之后,会怜惜地说:“哈哈,我看你孺子可教,能够虚心接受民意。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欺骗市民方法……塞钱入你衣兜……教你精明一点……什么? 你没这个胆子? 真没水平!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 “谢谢……谢谢……” 谁都可以听见那个高官的感激涕零声音。 汪孝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会溜出人所共知名言:“哈哈,这几年全亏有我这个节目发泄民愤民怨,这个政府才不倒台。” 今天,他才用了一个小时,凭经验就觉得收音机边的听众的感情都被自己煽起来了。 “……什么? 你说什么? 真没水平! 我要骂你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为什么警察不能公开侦查内容……你不懂得市民有知情权吗? ……” “……我是退休警员,” 空气中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善男信女,跟他比拼,提高声音呼喝:“我告诉你一个常识,犯罪份子奸猾狡诈。刑事侦查,总得秘密调查才能掌握主动,不能事事公开……” “你收声! ”汪孝尔大喝,“香港人没有你这种奴才! 香港人实话实说,有情有义。你卑 鄙、无良、无 耻! 你真的是一副奴才相,奴才声! 怪不得现代文明警察不需要你这种奴才,你一定是被警队踢走吧? 我说得没错吧! 那些反文明、反进步警察在璺墼黑箱作业了一天,整整二十四小时,对市民采取新闻封 锁,白色恐怖 把市民当作傻瓜! 你竟然支持这种法西斯手段! ……真没水平……”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汪……汪皇帝……”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无情无义,就是这副奴才相。真没水平! 我代表市民宣布取消你的发言权。” 收音机边的听众听见汪孝尔狂吼的时候,不管青红皂白,总会纷纷拍掌叫好。“这个奴才就像负责这桩案子的重案组头头石勒,我怀疑有人拒绝到这里接受市民质询,出横手支使奴才的奴才打电话上来假冒民意! 哈哈,我完全有证据有理据证明刚才这个坏蛋是另一个坏蛋指使的。他以为我是白 痴? 以为市民是白 痴? 真没水平! 我就掐断他的电话,阻止他妖言煽众,制止他祸港害民、污染空气,大快人心! 哈哈,收音机旁的听众都知道,香港有三个水泥脑袋、封建顽固的高官,这三个人一向来视民意如无物。对‘香港心声’的邀请不瞅不睬,一副好官自我为之……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自我为之。我要指出,特别是这个石勒,真没水平! 身为高级督察,不管本节目工作人员,甚至监制亲自打电话给他,这个愚昧无知低能高官总是找借口左推右搪,不敢上来面对市民。这是什么时代! 不敢面对市民,只有死路一条,令人不齿! 哈哈,我说香港今天所以经济不景,哀鸿遍野,就是因为养了这种视市民如无物,只会享受高薪厚禄的富贵警察,赶绝小贩,不会捉贼的高官。我在这里公开告诉大家,汪孝尔就是为民出头,不怕丢脑袋,不怕迫害,一定要跟这种装模作样的第九流、不人流官员,麻木不仁的狗官斗一斗……嗯……什么……让我们听听另一位正义的市民方先生说说感想……方先生——” “是不是该我说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问。 “是你,方先生。请说。” “汪皇帝,我是打电话来感谢你的。” “谢谢,我这个节目是让有正义感市民吐冤气的地方,我这里不会让没水平……” “我要感谢你替我出口冤气,感谢给我这个机会揭穿石勒这只睡猫的黑箱作业……” “睡猫? 恕我好奇,你为什么叫他睡猫? ”“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这个警察只会欺负鼠摸小偷,见到大贼就一筹莫展。如你所说,真没水平! 这种警察不是睡猫就是病猫、死猫! 我跟汪先生你学会不少够水平的涵养,不会咒他是病猫、死猫,叫他睡猫是文明人的文明叫法。” “哈哈! 真够水平! 方先生,看来你知道睡猫的不少内幕哕? ”“媒体报道的碎尸案现场是石勒这个坏警察故意散布误导的假象。我知道在真实的璺墼乡碎尸案中,凶手把死者砍成十一块,连内脏是十二块。死者是被有计划放血致死的。凶手把血混进红色油漆里,用这桶上等油漆仔细地把现场髹了几次。你可以设想一下,我要求收音机旁的听众一起揣测一下这个红彤彤场面……一起指责警方黑箱作业,不让市民知道这个轰轰烈烈景象,市民有知情权嘛! 对不对? 汪皇帝。” “等一等,方先生。你从那里知道这么多内幕?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你的假设?或者是你从重案组……” “当然是真的。你可以安排我跟睡猫对证,就知道我说的全属事实。而且,你要不要知道凶手在现场留下的最重要证据吗? ”“什么证据? ”“现场没有尸体。” “什么? 为什么没有尸体? ”“这才够水平嘛! 对不对? 汪皇帝。不过,凶手为了证明已经杀死庄锦三,在现场留下不少有用线索。其中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排列整齐的尸体,证明货真价实,绝不骗人。凶手带走尸体,带走所有杀人工具。睡猫一筹莫展,心生歹念,封锁新闻,欺骗市民。我还要告诉大家,是凶手指引睡猫找到凶案现场的。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幕……” 汪孝尔像收音机旁的所有听众一样,被这个嘶哑的声音扯着神经线了。“还有什么内幕? ”“是凶手打电话给重案组,告诉他杀了第一个目标的……” “他说什么? 是、是第一个目标吗? ”“对啊! 庄锦三是他一系列杀人计划中的第一人,今后,他将会不管青红皂白杀杀杀,是否杀人视乎当天的天气和兴致。如果需要、心情好,他会一个跟着一个杀下去。他知道以睡猫这种没水平的警察是永远都逮不着他的。他还把名字告诉警察……” “他叫什么? ”“他叫疯 子。” “方先生……方、方……你……” “你真聪明! 汪皇帝。你真够水平! 反应真快,大家说对不对? 他立刻知道疯是疯 子的疯,不是方圆的方。各位听众,我打这个电话,不是要跟汪皇帝为难,我痛惜他还嫌少哩! 为了揭穿睡猫瞒骗市民、不肯认错罪行,我跟汪皇帝一样冒了多大的险! 我在这里呼吁香港所有正义警察跟我一起坚守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我有责任敦促警方保持透明度,向市民负责…… “方、疯……” “识英雄重英雄。同是英雄,惺惺相惜! 汪皇帝,你可以叫我疯 子。” 第六节 审计署长曾经公开指责,炉峰电台那些十万元月薪编导一年只制作两小时节目,尸位素餐,每年浪费纳税人数十亿金钱。从此,署长成为电台的最不受欢迎人物,没机会接受访问,更没机会走进那个名贵大方国际级会议室。享受到那张巨大会议边的十二张用鲜红绒布绾制的线条现代化名贵座椅。走进这里的宾客看见这套款式新颖的韩国家具,免不了圆睁眼睛赞叹台长趣味上乘。 石勒和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总警司走进来的时候,显然打断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他们看见面向门口的是三张铁青的脸孔,怒火中烧的汪孝尔左边,是咧嘴冷笑的炉峰电台节目总监木桑钦。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左面这副面色阴森的脸孔——主行政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桓。 谁都知道木桑钦是令政府高层头痛的两、三名官员之一——这几年这个城市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风气——助手可以训斥主管,公开跟上司唱对台戏;上司替下属背锅之后,还必须给予升官发财的褒奖。 木桑钦隶属首长级公务员,因为能够领导炉峰电台三百七十名公务员跟政府对着干,处处抗拒指令,想方设法丑化高层而成为媒体推崇的大英雄。汪孝尔是他的爱将,他在场理所当然。 想不到的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桓会站在木桑钦和汪孝尔的那一方? 石勒朝指挥官瞥了一眼,上司表情严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勉强听得到的音节打招呼:“法兰克——” 利伯桓点点头,“坐下吧,我想大家应该一起搞清楚误会。” 那双叫石勒感到不安的圆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坐下,目光中充满藐视。 木桑钦在桌上摊开手,身体前倾,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首先,我必须郑重声明,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警方会有施压、恐吓新闻媒介的嫌疑,我们会被新闻界朋友误会屈服于强权之前。不过,利长官给我一个忠告,他认为我们有责任给高级督察上一课,让他了解何为言论自由。理解在我们的制度中,媒体监督政府的运作,是促进文明社会进步的重要因素。利长官向我保证,这一次的会面能够促进沟通,有助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发挥监督的力量。” 施顺思向前俯了俯身子,做了个似乎像跟对方握手的姿势。“在对待言论自由的态度上,我相信我们间没有距离。石勒负责调查这桩案子,我保证他不会干预新闻自由。事实上,你们知道,香港警察是世界上最公开、最具透明度的公务员……” 石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木桑钦背后墙上的一副条幅上,这几年他开始涉猎书法知识,觉得这几行似楷如草的字写得真不错:“权贵龙骧英雄虎战如蝇竞血如蚁聚膻是非蜂起得失猬兴如冶化金如汤消雪”他用尽心思研究着下面的署名,琢磨送字的人安的是什么存心? 敢把这副对联挂上去的高官又是哪种心态这是指挥官事先约定要他执行的低姿态。他发觉指挥官跟台长一样,能够把空话讲得滔滔不绝。唉,在这种时代,这种社会,人人喜欢听好话,坐在上面的只剩下挨骂和擅长讲话的两种人了。 汪孝尔耸耸肩,不礼貌地中断施顺思的长篇大论。“如果石督察是一位如你所说的奉公守法公务员,他来这里干嘛? ”石勒刚抬头,瞧见指挥官做了个制止他回答的手势。 施顺思瞪了一眼这个被《时代杂志》推许为“香港最有权势的人”说道:“自从疯 子在你的直播节目里胡言乱语之后,这个变态凶手几乎成为英雄,警察成为众矢之的……” 木桑钦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你们听不见? 节目一开始的时候总会这样声明:本节目所有言论只代表主持人和参与者立场……” 指挥官挥挥手,“坐在房间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推卸责任的门面话,只有那些不懂政治权术的傻蛋才信以为真。” 木桑钦冷冷一笑,“嘿嘿,这只是你的个人偏见。我觉得你想得蠢、说得更蠢! 当然,我会全力维护你的言论自由。” “真没水平! ”汪孝尔仰头哈哈一笑,又像他主持节目风格的一样,恣意打断对方谈话。“劈柴看纹理,讲话凭道理。让我提醒你一个法律常识。 在警方没有捉到凶手之前,不管他有什么绰号,他姓方,你应该称呼方先生。 他是我们为之服务的市民之一。在法庭未有定罪之前,任何人都是无辜的,你只能说他是嫌疑犯之一。这样直指他是凶手,指责同种同肤的中国人变 态? 真是无情无义! 你涉嫌诽谤,违反人权,妨碍司法公正。简直是畜 牲部门,卑 鄙无 耻。” 施顺思气得脸色青白,怒视着这位口舌便给的混 蛋。 石勒直截了当地轻声说道:“如果你像所说的一样守法,不要忘记,你曾经在节目里指香港政府是塔利班,政府财政预算是恐怖分子财政,在电台里公开诬蔑我是奴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麻木不仁的狗官,这又算不算诽谤? 违反人权? 妨碍司法公正? ”木桑钦一秒也没浪费,说道:“你忘记法庭已有判决在先? 只要汪孝尔骂你的时候是真诚的,是为了公众利益,出自内心相信你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麻木不仁的狗官,这言论就不算诽谤。” 他朝督察的不屑神色瞪了一眼,“我不讳言,我们手里有这柄上方宝剑,汪孝尔就占尽上风,除非你能够找来证据质疑他的真诚动机! ”汪孝尔得意洋洋的一掌拍在桌面,“哈哈! 想不到堂堂高级督察胸襟会这么狭隘? 真没水平! 你不懂得公务员面对批评,应该抱着有即改过,无则加勉态度吗?你享受特权,高薪厚禄、民膏民脂,不容许市民的一点点督促和勉励? 你不羞愧?不脸红? 真是天怒人怨呀! ”石勒冷冷地说道:“你曾经签署公务员守则,有责任维护雇主的声誉和利益。警方只是要求你们不能再让疑凶在电台上毫无根据地煽风点火,影响侦查工作。” “嗯,就像利长官说的一样。” 木桑钦摇头,声音里充满蔑视的意思。 “你对新闻从业员的神圣天职真是一无所知。为了收听率,他主持节目的时候,不该有一点煽情、偏激吗? 你看不到香港大学调查结果,市民最喜欢这种批判指控的节目吗? 言论自由不是保障新闻工作者跟政府对抗的权利吗? 我们虽是公务员,却是新闻工作者。我们的首要责任是为市民监督政府,只要你们抓不到凶手,法庭没有宣判,方先生是市民之一,我们有责任捍卫他的言论自由权利,不会为警方和政府的声誉牺牲编辑自由权。” “我知道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保障这种言论自由,你的谎言只能欺骗香港人。就算你在民办商业电台、民办报纸监督政府,也不能为了哗众取宠,耸人听闻,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记得你们支持律师为毒贩、凶手、贪污官员辩护、脱罪的理由是,拿顾客的钱就要为顾客利益服务,说这是什么神圣的‘职业道德’。怎么你们拿政府的钱却可以无中生有诽谤公务员? 撬政府墙脚? 毁坏政府声誉? 你们的神圣‘职业道德’又去了哪里? 我再说一次,警方的要求十分简单,当疯 子再打电话的时候,请你们不让他奸谋得逞,误导市民。” “做不到。” 汪孝尔响应得像吃栗子一样干脆。“我的座右铭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这样做违反言论自由的底线,何况,凡是开明理智的人都知道,没有人能够在直播节目里阻止打上来的电话。” 石勒微微一笑,摇摇头说:“这些话只能拿来骗外行人和蠢蛋。打开天窗说亮吧! 所有打进来的电话都要先告诉内容,留下电话号码。经选、过滤后,把守关口助手才逐一接通合意的电话。你们就是这样一直舞弄着民意的声音和方向,愚弄着那些相信你们的开明脑袋。只要你汪皇帝愿意,阻止凶手煽风点火只是举手之劳。” 木桑钦怒火冲天,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用手指对着石勒指指点点,“你说的只是你的看法,不是事实,也不是真相。我警告你,督察,马到跌时收蹄难! 那个大胆无礼,曾经要求上帝给一个合理解释的约伯,被上帝质问得无言以对后,最后也不得不收回所说的话。利长官,我有足够理由提醒你,你总不能派狐狸去调查鸡吧” 利伯恒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僵硬地瞥了汪孝尔一眼,说道:“我提醒大家,这是一次善意的接触。在自由的民主社会中,有足够空间容许双方各自坦诚表露自己的观点。” 施顺思上身俯前,似乎想挪近上司,“法兰克,这样下去十分危险,凶手在利用炉峰电台危言耸听,如果继续让他胡说八道,人人看到公务员可以公开违反纪律,支持凶手行凶作恶。市民会觉得政府分崩离析,懦弱无能。这是一个智能型凶手,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石勒负责这件案子。他的要求十分简单,希望不受干扰,媒介不受坏人利用。” 利伯恒对施顺思的反驳感到吃惊,他瞪了下属一眼,略带威胁地说道:“作为思想开明的警务人员,我们不但要有容纳异议的胸襟,还要体谅新闻工作者的不畏权势精神。保罗,你们应该学习他们,合法就要依法力争,合理就要据理力争,合法合理就应拍案而起。史提芬,你不要忘记自己身份,你已经是高级督察,做事要遵循正路,如果理直气壮,不需要什么希望和要求,你可以跟汪孝尔先生一样正义凛然,据理力争嘛! ”木桑钦重新坐下,对茫然若失的施顺思说道,“明理的香港市民都知道,汪孝尔所以在节目中对政府诸多批评和不满,实话实说,是因为他深爱香港,是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只有真正爱护香港的市民才明白他的苦心! 他有这么高的收听率,没人能够挑战的声望,证明这个节目代表公义,他就是真理! 所以,我必须忠告警方,不要再存着干扰新闻自由的愚 蠢念头。到此地步,你们应该明白,捍卫言论自南是我们的天职。、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是香港成功的基石,我们决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借口从底下抽走一块砖头。” 所谓的善意接触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七节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不是施顺思和石勒的直属上司。不过,因为利伯恒主管警队行政和人事晋升,所以,谁也不敢抱怨他常常把手伸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何况,有人曾经言之确凿提醒石勒,全靠利伯恒从中缓解,背负“划花”档案的他才能晋升高级督察。 十六年前,血气方刚的石勒因为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相信真相,相信真理,胆大妄为地跟随高级督察威廉斯上书高层,要求立案调查唐佳骐督察汽车失事死因,支持遗孀为丈夫雪冤。后来,威廉斯被死因法庭裁定连轰自己胸膛六枪自杀身亡,屡建奇功的石勒督察档案里的评语就像命定烙印,注定他这一只剩下革职和永不能升职的两条出路。 尝尽人间冷暖之后,石勒才懂得在文明进步社会里,法律是用来被破坏的;正义是世上最能耗尽胆魄、时间、朋友和金钱的两个字;不能证实的谎言就是真相;世界上只有两种真理,一种叫权力,另一种叫金钱。 六年前,有人告诉他,掌管行政的新任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爱才如命,最喜欢提拔郁郁不得志部属。如果他在星期日中午去高级警官俱乐部参加以利长官为首的聚餐,他的人生历程将会掀开新的一页。 石勒没有在星期日的聚会上出现。他知道所有的得益必须有所付出,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十年的磨砺和教训已令他懂得“不怕山高老虎恶,就怕吃了铁秤砣”的人情世故。安排在星期六下午开始的搜捕持枪抢匪行动持续至第二天深夜。所以,传话人带去的道歉得到利伯恒的谅解,当擢升高级督察的任命到达石勒手中的时候,他继续采取装傻扮懵、敬而远之的冷淡态度。因为,像他这种背负污点档案的普通督察,如果拒绝溜须拍马,又不愿意参与党同伐异的政治勾当,能够得到高级督察肩章真的是一个幸运的“美丽误会”只有那些白痴和相信攀着绳子能上月球的狂汉,才会奢望再上一层楼的总督察制服。 利伯恒可没忘记,他常常找机会旁敲侧击要石勒记住谁是他的恩人? 要他随时牢记一个正直的警察必须有恩要报,恩怨分明。 石勒知道利伯恒为什么会出来为汪孝尔和木桑钦撑腰,因为那两个狗 杂 种是他的恩人——现在的世界,蠢蛋靠功勋升职,福星凭贵人赏识得偿所愿——像利伯恒这样的聪明人懂得跟媒体互相利用ww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就可以随着法 螺愈吹愈大,吹到高层不得不低头认命,顺从民意,迅速擢升这种耍手腕玩花招,拉帮结派的人材来讨媒体高兴。 “你知道圣经里的约伯怎样祷告哀求上帝? ”指挥官没理会驾车的督察,他打量着静寂的广播道,装模作样地拉长压低的声音,说道:“请你告诉我,不要再惩罚我了。” 督察不吭声。他知道上司不需要响应。这个人是虔诚的基督徒,生存的意义是在证明上帝的伟大,一直喜欢引用圣经句子解释所有不合理现象,劝导部属听从上帝的安排。 指挥官提高声音,“后来,上帝把约伯所受的一切苦难解释为对他的考验。在承认他的可怜之后,为了报偿他的受苦受难。不但解除所有的不幸,还让他活了一百四十年的快乐生活。用一个美满的结局证明人世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除了书里的约伯,石勒看不到人世间有那个好人会得到好报。无所不能的上帝安排庄锦三来破坏璺墼乡原居民的恬静生活,挑起他们的劣根性,要他们为名为利争斗不休。然后,又让一个疯 子把这个自以为在执行正义、找茬惹事的老头像条狗一样宰掉。看样子,还嫌事情不够复杂,竟然把谁也惹不起的恶汉一个又一个地拽进这个漩涡…… 如果这是送给石勒的考验,他对这赐予毫无感激之情。 他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在寂寞的办公室里想了又想。眼前的临时指挥中心占用新建的警察总部东座九楼。在原来的设计图则里是高级警官休处。像澳门回归之前葡萄牙人到处赶时间竖立纪念碑一样,那些镀金餐具,全身按摩浴池在地盘打桩的时候已经抢运到香港。到了这栋高达二十层大厦落成的时候,新闻界已有揭发警队滥用公款的胆量,一呼百应、众口铄金,这些经过长达一百五十年时间建立的阶级传统又成为二o o 二年政府的行政丑闻之一。颜面无存的高层立刻遵循民意把东座九楼拆掉改装成后备办公室,鹊巢鸠占,重案组第一队被命运安排为第一批“住客”由于地方够大,所有探员都有自己的办公室,结果,队员来去匆匆,除了检讨案情进展会议和小组成员,谁也不知道谁在干什么,失去了以前桌子贴桌子,甚至三四个成员的小组只有一张办公桌,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的气息相闻,人声鼎沸,意志高昂的情景。 那时候,石勒要找谁,只要在永远打开的办公室里大吼一声,“小刘。” 警长就会从人丛里伸头出来。现在,他要拿起话筒,摁那个属于对方的办公室号码,等到那一头有人愿意接通电话的时候才能对着送话器问:“你是不是小刘?过来一下。” 指挥官提醒他,时代不同,历史进步神速,人人时髦讲究隐私权。高贵的私隐专员正在全力立法不准父母干预十八岁以下子女的生活,只有专员大人和社工才够资格和孩子沟通——在现代文明民主社会里,爹亲娘亲不如专员亲——如果现在不学习适应这种现代化的行政秩序,等到部属背着你去找媒体主持公道的时候,你一定后悔莫及。 所以,他要经过三十分钟的现代文明次序,才把刘陶、王启德和梁熊唤到办公室里。 “坐下来吧,” 石勒说道,“大家看到眼前处境,疯 子着着领先,媒体跟着起哄,内外夹攻之下,只要三星期没有进展,上头一定要找人背锅。” “过去二十小时,我们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汽车。” 刘陶闷闷不乐回答。“我们假定疯 子在傍晚到午夜这段时间离开现场,不过,由于屋子位置偏僻,没有人目击汽车离开。车只要出路口,上青山公路,就消失在车流里。没办法之下,我们抱着侥幸之心,挖掘了屋子旁边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尸体。” “一天找不到尸体,疯 子就是赢家,他会高兴得在地下打滚。我建议申请悬红奖赏提供线索的人。” 王启德说道,“召开记者会,呼吁社会各界人士协助。” 石勒点点头,“我会要求施长官办理申请手续。小梁,油漆有没有进展? ”“这是一种普通红漆,几乎在每间五金颜料店出售。油漆师傅估计要三十公斤以上用量,我们假定疯 子不会一次买ji 十公斤留下记录,不过,到这一刻为止,找不到出售超过五公斤装的颜料店。如果他耐心地去四面八方买一公斤装,甚至五百克罐,我们就没办法找到他。” “买五百克和_ 一公斤罐装,他要多冒两个险。” 石勒静静地说,“垃圾堆里出现三十个铁罐是叫人没法忘记的印象。我觉得髹漆是灵机一触的念头,这个人做事干净利落,不会浪费时问到处买油漆,再到处去扔铁罐。疯 子一定有随手得到油漆的方便,才会想到这个主意。” 梁熊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这是大海捞针,去旮旯找线索。” 刘陶说,“镜框里的照片牵涉二十一个人,都是死者的亲人。我们找到三人,经他们帮助删去小孩、老人、移民外国、国内亲人和死去多年的,发觉死者在香港已没有直系亲属,包括堂兄叔侄的三个人也暂时找不到疑点。他们这一生从没跟警察有任何关系。看来,又是疯 子留下来让我们空找一场的线索。” “尽管这样,我总觉得他在镜框里留下某些也许被我们忽略的线索。” 石勒说道:“就像施长官说的,这是一个智能型凶手,消灭尸体,隐藏油漆、汽车,髹漆屋子,留下镜框,每一项做法都有相同目的,公然挑战警察。当然,甄长官曾经提出另一个看法,凶手有可能是患上妄想症的精神病人。” “我们这一组翻查了所有的精神病院记录,最近十年有五千多个妄想症名单,一千个心理变态资料,六千个具暴力倾向记录,三万多人有车牌。我利用总部计算机追查谁同时具有四种特征,结果是二十七人,二十人已经去世,在生的七个人还在精神病院。” 梁熊说道,“如果凶手真是疯 子,也许他找的是私人精神病医生,自从有了私隐保障条例,我们就拿不到这种资料。” 刘陶轻轻地问:“电台的事怎么了? ”“疯 子手法高明,看透他们就控制他们。” 石勒摇摇头,说道:“满足他们也控制了他们。这家伙对人性了如指掌,很会利用矛盾玩花招,挑拨离间。最重要的是他对我们的处境了如指掌,看起来还恨我入骨。你们想想,假设他是甄长官说的头脑正常的智能型杀人犯,他给我一个‘睡猫’的绰号,这里面有什么意思? ”王启德耸耸肩,“也许他有亲人牵涉进某桩案子,他认为我们放走犯人,冤枉了好人。所以,他说我们只会欺负鼠摸小偷,见到大贼一筹莫展。” 梁熊皱着眉,沉思地说,“也许这疯 子曾经是名警察,不满我们给某个大贼钻了空子,逍遥法外。” 刘陶点点头,直接了当地说,“我宁愿推测他在故意布疑阵,领我们游花园。如果他当过警察,应该知道欺侮警察没有好下场! 我想他在声东击西,利用那些biao 子养的,掩饰他的真正目的。我想这家伙不单狂妄自大,还有极强自信。” 石勒露齿一笑,“我要你们立刻把手头工作交给拍档。老王去重案组从最近五年案子里找嫌疑人物。小梁专门在这几年离职的警察档案里找那些有亲朋戚友曾经犯案的目标。小刘去大海里捞针,追查社会上那些最喜欢无理取闹、公开辱骂警察的家伙。不管他是名人还是名嘴,不管他挂着什么教授、专家的衔头,追查他们在十月十八日的不在现场证据。” 刘陶小心翼翼地问:“包括汪孝尔? ”“包括他在内。这个坏胚不单是吹毛求疵,毁人不倦,从消极立意的评人论事专家,而是满脑子恨不得政府瘫痪、香港崩溃。他不是在挑衅、调侃权力,而是撺拨仇恨,蓄意抹黑看不上眼的政府公务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会继续跟疯子把双簧唱下去。” “他这样做有什么得益? ”“权力! ”石勒说,“十年前他从加拿大回流香港的时候接受电视访问,口口声声埋怨自己人微言轻,令人印象深刻。现在,他可以不必承担后果地任意侮辱政府高层,辱骂不肯向他叩头的人。我相信他只有继续奚落、诬蔑、侮辱任何一个手里有点权力的人,才能维护他这一种肆无忌惮的高高在上快感。” “你不是怀疑他是疯子的同党吧? ”“不,我相信我的想法和疯子一样,只要能让警察丢脸,叫睡猫成为全城笑柄,他会继续让疯子利用他的节目胡说八道。不过,这坏胚不是蠢蛋,他一定会私下跟疯子讨价还价,迫对方透露某些资料来保障自己的利益,或者他会压迫疯子和他见面,以便需要时出卖疯子来保护自己。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巧妙地吊着他,就能找到疯子。” 王启德忧虑地说,“他是人人知道的惹不得大虫。你知道他的朋友遍及高层,私隐专员公署、平等机会委员会、环境保护委员会、消费者委员会、申诉专员公署、廉政公署、大律师公会、律师公会高层,甚至我们的上司,大部分议员、社工、教授、作家、法官,报纸、电台、电视节目主持人,大小公营机构里都是他的同路人。一旦泄露风声,重案组第一队没人保得住饭碗。我相信没有法官会批准我们去窃听他的电话。单靠跟踪就像守株待兔,用没饵的鱼丝等鱼上钓。” 石勒身体俯前,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说道:“警方当然不会怀疑汪孝尔和凶案有关,是恐怕凶手会对他不利。由于汪孝尔性格刚强,人所共知对抗权势,由于我们相信他不肯对坏人示弱,不会要求警方保护,所以,为了他的安全,警方职责攸关,只得主动向法庭申请监听令,合法地暗中保护他。” 眼前的三对眼睛同时一亮,严肃地点点头。 “石长官,” 刘陶说,“对付这种智能型凶手,也许章子盈这种专家能帮助我们。” 章子盈——香港大学医学院精神学系心理分析高级讲师,警队刑事鉴证科特委顾问,善于推敲案件的来龙去脉——她曾经帮助石勒洗脱谋杀嫌疑,把他从几乎灭顶的陷阱里拽出来。石勒永远记得她那一番精彩绝伦的长篇分析,像雷神的闪电,在黑暗中劈出一道光亮,叫凶手现形! 从绝望中让他看到偷袭路径,反败为胜。 在那个时候,他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感到她对自己的浓情蜜意。不过,他僵硬地和她拉了拉手转过身离开。因为,那一刹那间,掠过脑里的是她的丈夫、女儿和自己的妻子、儿子影像,他知道只要他拥她入怀,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涉两个家庭和许多人的生活。 事情过后,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一次次的回忆、揣想,一次次地为自己的畏缩开释,章子盈的神情也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镌刻在内心的磐石上。 发现凶案现场的第一天,石勒立刻想到章子盈。他知道只有借助她这种专家,才能准确地从凶手角度揣度作案动机和过程,不过,他害怕跟她见面——随着时日过去,他已经没有把握,不知道那双闪烁着泪珠眼睛后面的情感有没有改变? 倘若他抑制不了自己,而她已经改变想法,被一口拒绝的结果不但亵渎恩人,也会永远失去她的友谊和信任。但是,如果她一直像他一样把不羁的情感拦截在心里,推倒堤坝的结果必定又令自己回到曾经难以抉择路口——不过,他知道小刘说得对,他们需要专家来理清眼前这堆乱絮,他不得不跟她见面了。 第八节 章子盈的声音在电话里像多年前一样响亮,“当然行,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件案子,不知道你有什么进展? 这样吧,你找人把整个档案送过来,给我几天时间,看能不能找到对你们有帮助的东西。” 放下电话筒,释然的感觉使他觉得迷糊,右手放在电话上呆愣了一会,直到耳朵开始听到电话铃声,才从茫然中回到现实。 “史提芬·石”送话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勒不加思索地说:“我就是。” 电话里那个嘶哑的声音充满嘲笑。“你对是非对错有什么新的感受? ”是疯子! 石勒遽地醒悟过来,浑身热血直往脑门子上猛窜。“请等等,我要先挂掉另一个电话。” 他摁了暂停键,接通第二个永远等待的电话号码。“是他,你听到吗? ”“听到。” 守在电话旁边的警员回答。 他立刻重新按通那个狂妄的疯 子电话。“行了,你是谁?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你知道我是你一直在等的疯 子。怎么样,又开始录音和追踪了? 谁都知道,买一张手提电话卡就能让警察干瞪眼,所以,你知道我无所顾忌,一定会打电话来玩。” “不要太狂妄,狂妄是没好下场的。你不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 ”“因果报应? 想不到警察都是这样幼稚无知! 睡猫,你读过书的,你知道二律背反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有你那点花花肠子,不懂得装三唬四。” “那是哲学上的问题。意思是一个命题如果不能被证伪,那么这个命题就不是一个科学命题,不是科学命题就意味着该命题不能称为公理,更不是真理。你说因果报应能不能被证伪? 二律背反解释了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客观的正义,只有相对的概念,人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正义和真理。谁也不可能证明少数人和多数人的意见里谁更高明,谁更正义。” “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若不报,时辰未到。” “哈哈,汪孝尔信口雌黄,把七百万香港人愚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大学生还推选他为民主卫士,他有没有报应? 那个运用权势得到十成按揭买平楼,带领公务员对抗上司,阻挠内地与香港经济交往,令香港错失五年宝贵时间,把这个城市搞得民心涣散,四分五裂,专心诚意戕害公义的‘香港良心’有没有报应? 那个最懂私相授受的凭机会臭biao子假公义济私隋,以男女平等名目煽动、分化家长学生,千番百计浪费社会资源来换取头顶光环又有没有报应? 那些巴不得天下大乱的终审庭大法官颁布对抗国家法律、出卖香港利益的判决杀害了两条人命和浪费二十七亿公款,故意给数十万非法入境者制造惶恐、幻想和对抗有没有报应? 那个不管青红皂白,滥用香港金钱援助外人控告香港的法援处处长有没有报应?那个要立法命令父母不能管教十八岁以下儿女的私隐专员有没有报应? 那些享尽香港的荣华富贵,却恨不得香港崩溃,天天唱衰香港来讨外国人赞赏的作家、学者、律师、政客有没有报应? 那些为了青蛙、蜻蜓,漠视大屿山市民生命的环保份子有没有报应? 在这个他妈的世界里,他们跟汪孝尔朋比为奸、沆瀣一气、坑蒙拐骗从没有报应! 如果你相信报应,我宰掉庄锦三这种挑拨离间、分化乡民的小人是不是时辰已到,替天行道? ”“所以,你相信暴力? 相信权力? 相信掌握杀人权力的人就代表正义.代表真理……” 疯 子温和地打断他,“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嘛! 睡猫。有血性的伊拉克人不会把落后就要挨打的原因推诿给五千年的巴比伦文化。印度人不会在书本、文章里诅咒自己民族有五千年的封建愚昧包袱。只有他妈的中国人,人人巴不得欺宗灭祖,呼天抢地、口口声声被四千年封建落后愚昧文化包袱压得不能翻身。所以阿富汗女人的面纱和中国的缠足是不卫生,荼毒女性。伤害女人足踝的五寸高跟鞋是高贵美丽的西方文明,捧足品莲是下流的嗜痂成癖,裸体女人和用高跟鞋饮酒是风流潇洒。这世界的是非对错永远是由有力量的人说了算。你知道吗? 英国人到了十九世纪还用根绳子套在妻子的脖子或腰上,牵到市场上像卖牛卖马一样当众拍卖。但是,他们能够用大炮打进中国,在香港贩卖鸦 片,像狗一样宰掉看不顺眼的中国人,中国就代表不能自强,无法侵略他人的愚昧落后,英国就代表能够抢人妻女,占人国土的强权文明和开明进步。因为他们有力量主宰世界,历史学家汤普森就说,由于贩卖女人的宣誓仪式和绳子有秩序、有规矩,所以,这是文明、开明、公开、公正的交易,是尊重女性、维护女权和男女平等的有力证据。” 石勒冷冷地说,“你真的疯了,你真的相信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过,我一定能逮住你。” 疯 子的声音辛辣尖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睡猫,把话说得太死没法拐弯。” 石勒克制着满腔的愤怒,喊道:“杀人偿命,理所当然,你等着瞧。” “哼,蚂蚁驮砖头。你面对的本世纪最伟大的谋杀,你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 ”“我知道,我知道法律一定能够惩罚你。世界上的坏蛋……” “错了,你又错了,” 疯 子再次打断他,“你知道阿克顿勋爵怎样看我们这种人吗? 他认为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伟人都是坏人。莎士比亚说,伟人所以伟大,因为他干好事时伟大,干坏事也伟大。” 石勒的舌头变得笨拙起来。 “康德说得更好,人类是由愚蠢、幼稚的虚荣,甚至是由幼稚的罪恶和毁灭欲所交织而成的,人类根本不能假设任何理性的目标。睡猫,如果你有广阔的胸襟,你就会懂得欣赏我的替天行道壮举,如果我有核弹,有炭疽菌,我会为了正义、为了环保,为了地球,替神剔除整个愚蠢、幼稚的人类。我很可惜,你不是我这一层次,不懂得伟人所以伟大,关键就是行事有原则,谨守公平、公开和具透明度原则,只有同样智力高超的精英和冒险家才懂得配合我玩这个游戏。” 电话挂断了。 第二章 封闭的信道 第一节 警察总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办公室,在这个刑事侦缉部门最高指挥的房间里,主人表情似乎有点反常了,让参加的人觉得这是一次在不适当的地方、不适当的时间接见了不适当人物的安排。 坐在会议桌旁边的是九龙西地区指挥官施顺思和他的手下高级督察石勒,他们中间放着转动的电话录音机,甄重鲜的诡谲神色让他们感到坐立不安。 “错了,你又错了,” 录音机转动着传出疯 子的声音。“你知道阿克顿勋爵怎样看我们这种人吗? 他认为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伟人都是坏人。莎士比亚说,伟人所以伟大,因为他干好事时伟大干坏事也伟大。” 甄重鲜伸手关掉录音机,耸了耸肩,冷冰冰地说:“这家伙真会说话,对不对科学家认为,人所以能够说话,是比狗多了一对基因,不过,这也是一对产生邪恶和不诚实的基因。” 他们一起把录音听了两次,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似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没有理会石勒的反应,高级督察觉得这位高官似乎十分欣赏这个疯 子的胡言乱语,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等待直属上司表态。 “汪孝尔只让他在电台这样乱嗡一下,” 施顺思干脆地说道。“我们已经成为全城笑柄。媒体起哄,学者责骂,人多火焰高,群狗啃骨头,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连续几天,人人在取笑警察懦怯无能,凶手被报章吹捧成无法无天的英雄。佐治,如果让他继续上去胡说八道,后果真是不可设想,警察还能维持治安? 还抬得起头上街巡逻? 法兰克做事真是不经大脑,这种时候怎能胳膊肘朝外拐? 他不知道汪孝尔和木桑钦就像那些吃人不吐骨的豺狼? 狼是不喝水的,只喝受害人的血。我不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世界最早的生物是海绵、鞭虫和棘皮。” 甄重鲜十分露骨地挖苦道。 “这些经过五亿年进化的东西留给我们一个宝贵经验,证明没有脑袋、眼睛和耳朵不但能够生存,还能够成为地球的主人。对不对? ”“这一次,法兰克真是不识大体……” “你们知道他是报纸和电台的宠儿,我能瞅着他犯难吗? 对不对? ”甄重鲜手指指着石勒提示。“你应该从他的旁边绕过去,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对不对? 罗杰斯退休前夕,他在酒吧里说了一个笑话,记者问一位老绅士,阁下又瞎又聋又蠢,为什么能跟皇室有婚外情? 这位情圣回答,因为跟皇室在一起,必须又瞎又聋又蠢。”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咧开嘴,指挥官似乎不知道该表示什么神色,尴尬地勉强微笑了一下。 石勒脸孔毫无表情,但心里思绪纷乱。罗杰斯是英国人统治时代的苏格兰裔的前副警务处长,小道消息是,他让英伦帮捉住把柄被勒令提前退休。高层的这种根源于种族、肤色、宗教、口味、利益和偏见产生的永远不停权力斗争,一代又一代间接影响着每个人的前程和利益,所以,主权回归中国已经五年,在大部分法例中,警察的称呼还是“皇家香港警察”警察票控市民叛乱违犯社会秩序的法律条文,和防止公务员泄密的 第二十三节法例效忠对象还是“英女皇”技术上,政府高层 前往北京述职,他们的下属可以根据法律控告上司背叛和泄密。这种因权力斗争出现的荒唐错乱结果,造成每个人都像在火山口过活,必须步步谨慎。石勒当然知道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从来不是部属口中的蠢蛋——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处世功夫,上司这套绵里藏针工夫绝不简单,他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一定有他的原因。 施顺思心有不甘,喃喃地说:“法兰克攀着鼻子上脸,手伸得太长……” 甄重鲜凝视着高级督察,“他向我建议撤掉史提芬,以息民愤。” “什么? ”施顺思吃惊地瞪大眼睛。“他……” “法兰克认为,史提芬已经是害群之马,成为警队的累赘。他建议只要我暂停他的职务,或者把他调离这桩案子。当媒体觉得警队恢复开明处事作风,市民就会重新支持警察。” 施顺思怒气冲冲地说,“他凭什么指挥我们? 这算什么? 出卖自己人去讨好汪孝尔? ”甄重鲜又瞧了一直沉默的督察一眼,在这种时候,沉默就是一种立场,具有可怕的意义。 “史提芬,” 甄重鲜说道。“你有什么意见? ”“你要我怎样说? 长官。” 石勒反问道。 “你知道我和保罗站在你的后面。” 甄重鲜拍了拍桌面上那份石勒带来的文件,说道:“我会找一位跟汪孝尔合不来的法官,用保护他的理由为你申请一张窃听令。刑事情报科A 组会全力帮助你监听和追踪电话,如果需要,我会指示刑事技术服务处跟你紧密配合。” 刑事情报科下分五组,组织庞大,干跟踪、窃听、拍摄和支持任务从没失败的记录。刑事技术服务处是警方和廉署共管的更高一层情报机构,其科学技术之精良,足以媲美英国军情六处和美国国家安全局。甄重鲜的表态显示了他的决心和期望。 石勒稍为修改了响应,“你怎样回答? 长官。” “我告诉他,黑格尔说过,只有胆敢藐视舆论的人,才能做出伟大的事业。那些无名小卒在强权面前是愚民,在弱者面前,他们才是暴民。”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向指挥官点点头。“然后,我读保罗告诉我的圣经诗篇 第九十一章:‘事实就是保 护盾’给他听。保罗,你是虔诚的教徒,对不对? 念给史提芬听听。” 眼睛发亮的指挥官立刻一秒钟也不愿浪费,背诵起来:“他的承诺是你的保护盾,不要怕黑夜的惊骇,不要怕白日的危险,不要怕黑夜的瘟疫,不要怕白天的灾难,虽有千人跌倒在旁边,万人死在你身边,邪魔不能伤害你……阿门。” 石勒知道上司在做什么了,他们玩的是老得掉牙的一个黑脸一个红脸游戏,只不过换上一个现代化的“新瓶”而已。他知道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不能回避地成为高层权争工具哀伤就像晨雾突然出现笼罩了他,难道人生都是谋略和计策? 难道这是一个谁能搬出一大套理论谁就有道理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就像飞机上的头脑清醒乘客,知道眼前只有撞机和跳伞两条出路,但他看不到降落伞放在哪里石勒继续听见上司那副诚恳、关切的声音。“史提芬,不要忘记,除了那个杀人的疯 子,你还要小心身边另一个有权有势的疯 子。对不对? ”“我应该怎样做? 长官。” “做回你的本份,史提芬。你知道,只有蜻蜓这种节肢动物才能应付不同环境的不同敌人。你看它们可以从水里蜕变到天空,一种动物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觅食和生存方法。真是不可思议的适应力! 对不对? 我觉得很自豪,我是这样告诉法兰克的,对不起,身为刑事侦缉部门最高主管,必须无条件支持部属。” 在这一刹那间,石勒知道他在撒谎。二十年的刑事侦缉经验,使他有比普通人高一层的能力。他瞥见上司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额头上那几条代表说谎的皱纹闪了一下。如果他说真话,这个神情应该保持二到三秒。 第二节 汪孝尔朝坐在对面的木桑钦点点头,木桑钦立刻向隔着玻璃的控制室里人员作个手势。一个嘶哑的声音立刻出现在直播室里,随着电波传遍天空。 “汪皇帝,我姓方,不知你记不起得我。” “哦,是你? 我正等着你呢! 首先,为了守法合法,我们电台那些既高贵又胆小律师认为,你必须澄清以下几个问题,才能在我的节目里继续享受言论自由。我相信你和所有的香港市民都知道,我是一个既讲道理又守法的良民,我不会像那些没水平的祸港害民的刁民、刁官一样,用莫须有的名目妨碍你发表意见的权利。你同意吗? ”“我当然同意,我完全相信你,你不是汪皇帝,是汪青天。我不听你还能听谁” “那么,我们开始哕。首先,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当然不是,我很奇怪,怎么你和所有的报章、市民都会被睡猫诳骗? 一起误会我是凶手? 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是一只蚂蚁不杀……” “停,停,现在不是呼冤叫屈的时候。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自称疯 子? ”“哎哟,又是一个水洗不清的玩笑,真冤枉啊! ”“什么玩笑? 你必须向听众解释清楚嘛。” “真的是一个玩笑,也可以叫幽默。怪不得有学问的西方人都说中国人不懂幽默。上一次,你记得吗,是我告诉大家凶手自称疯 子的。我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好人,要不是这个缺点,就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打电话了……那时候……” “言归正传,方先生。” “上一次,大家记得吗? 那个没水平的睡猫欺骗市民大众的恶行激起广大民愤,你们知道我气得要命。所谓怒极而笑,在那一刹那,我想到警权过大,狼虎成群八五八书房,自己的处境危在旦夕,想到汪皇帝可能为了捍卫言论自由被恶势力迫害、摧残,一笔勾消。” 收音机旁的人都听到他的充满感情呜咽自白。“我是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我觉得我这种大胆行为危害了我们的汪皇帝安全,简直就像疯 子一样,所以,我冲口而出,请汪皇帝叫我疯 子。” “唉,原来如此,这个误会真是深了! 幸亏香港还有言论自由,有机会让你自辩,恢复清白,知道真相。从今而后,大家应该从这桩事件里汲取教训,更应该珍惜言论自由,捍卫言论自由。方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在这个邪恶的世界里,在为非作歹的人眼中,我和你都是疯 子。但世界如果没有我们这种愿意挺身而出的疯 子,世界就没有前途。不过,我们必须向公众声明,我们这种疯 子‘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和杀人的疯 子不同。哈哈,对不对? 方先生。” “你当然一定对! 汪孝尔先生,不过,我担心那些邪恶势力会对你不利,你有没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唉,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压力之大一言难尽,不过,你知道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 子,我从未惊过! 哈哈,方先生,请注意,第三个问题来了,请告诉大家,你从什么途径得到这些警方从没有否认的内幕?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间接证明就是事实,对吗? 哈哈,请你告诉大家,那个杀人的疯 子跟你有何关系? ”“汪皇帝,你不是这样嘛! 你刚刚说要捍卫我的言论自由权利,怎么又在帮那个没水平的睡猫强迫我公开资料来源? 是不是警方恐吓你? 你在压力下不得不出卖新闻工作者原则? ”“我只是读出电台律师要我问你的三条问题。” “请问华盛顿邮报记者有没有在压力之下说出‘深 喉’的名字? 这位世人推崇的新闻工作者有没有要求‘深 喉’透露手中的水门事件资料来源? 汪孝尔先生,我相信你不会这样没有水平,你应该懂得,新闻工作者只会判断消息是否事实,如果属实,宁可坐牢也不会出卖消息来源。我宁愿相信你有说不出的委屈,以你这么正义的人,他们没有对你施以白色恐怖,惨酷迫害,你不会牺牲原则,出卖香港市民的! 说出来吧! 汪孝尔先生,他们有没有对你酷刑迫供? 有没有威胁在你的汽车上放炸弹? 你要信任广大市民的力量,他们会站在你一边支持你,任何一种恶势力都不敢跟六百七十万人为敌! 说出来吧,汪皇帝,我在这里呼吁你为正义立下一座历史性的丰碑……” “你……你在说什么? ……你食乜生芋头,口痒咩! ”“我在激励你,鼓励你,不要自己骗自己,潇洒地装傻充楞不是办法。镌刻在德尔斐阿波罗神庙门口只有一句格言:认识你自己。” “你……” 人人听到汪皇帝吞了一口唾液的巨大声音。 木桑钦果断地向气得脸色胀红的主持做了一个切喉的手势。 汪孝尔提高声音,恶狠狠地说:“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这里我是主持,你不听话我代表市民取消你的发言权。” “不要误会,汪皇帝,你是香港良心,你当然是对的。” “你既然已经回答了三个法律上的问题,” 汪孝尔的声音恢复自信。 “告诉大家,你打电话上来干什么? ”“我看到警方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悬红一百万,奖赏提供线索给能逮住凶手的人,我很想拿这笔钱。” “如果你有第一手消息让警方抓住凶手并成功检控判刑,警方这会根据你的消息份量分配赏金。” “你的意思是奖金不会完全给我? 还有谁敢跟我争这一百万? ”“不,不是我分配奖金。因为除了你,可能还会有人提供消息。” “我抗议,警方如果把我的奖金分摊给别人,我一定要告上廉政公署和平等机会委员会。汪皇帝,你是汪青天,我们血浓于水,你不能无情无义,不能令正义失望,不要让真理蒙羞,请主持公道为我作证。法援处一定会替我聘请大律师,申诉专员、私隐专员和消费者委员会主席都会站出来为我出来控告政府。” “你,你简直是胡搅蛮缠,” 汪孝尔气结地说,“我警告你,我可以代表市民立刻取消你的发言权。你到底有什么垃圾消息告诉大家? ”“我知道疯 子准备杀第二个人。” “杀第二个人! ”汪孝尔吃了一惊,声音带里带着欣喜的复述。“你……他……为什么又要杀人? ” “你记得吗? 他不是说过会一个跟着一个杀下去? 是否杀人视乎当天的天气和心情兴致。汪皇帝,消息来源认为,疯 子是不得不杀,被迫去杀的。” 汪孝尔意气风发,哼了一句京剧腔,“此是何解? ”“十八万公务员中隐藏着许多像睡猫这种祸港害民蛀米虫,大家知道,为了替政府去除瘀血,为了广大纳税人的利益,他牺牲自己,宁愿被人误会,被人唾弃诅咒。因为,倘若睡猫有点能力,他面对的是死刑和终身监禁……” “对不起,方先生,我不得不打断你的话,我必须郑重声明,刚才方先生的分析只是他个人的意见,并不代表炉峰电台的看法。” “你,你是什么意思? ”疯 子勃然大怒,“你竟然无情无义? 出卖正义? 出卖真理? ”“我说过这是律师的要求……” “汪皇帝,你这样做令多少人失望!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支持你? 哼,你知道罗素悖论是什么意思吗? ”“我‘实话实说,有情有义’,我是香港良心,永远站在市民一边……” 疯 子又不客气地打断他,“罗素认为世界上有许多聪明的蠢 材。譬如有一个自夸手艺第一的乡村理发师,宣称他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但给所有自己不刮脸的人刮脸,结果,他在自己该不该给自己刮脸的问题上陷入困境。我认为你和睡猫都是这种蠢 蛋。” “你误会了,方先生……方先生……你还在吗? ……” 第三节 香港大学成立于1910年,九十多年前举行奠基礼的“陆佑堂”在每年的精心维修下宛如新建。这个被确认为古迹的建筑物旁边的露天茶座是石勒无法忘记的地方。 有一段时间,石勒为了自救,一次次地在这里把找到的线索和疑点交给愿意帮助他的她。 章子盈告诉他,“你要找出真相,就不要理睬辱骂,不要相信任何看法,忘记被中止职务的难堪记忆,抛开所有感情上烦恼。因为,这些环境因素只会困扰你的判断力,蒙蔽你的眼睛。你应该集中精神研究事实,研究证据,所有的真相一定隐藏在证据中。” 从谋杀陷阱里脱身后,石勒从这个几乎灭顶的灾难里汲取了宝贵的教训:没有人承受得了没有做过的指控,只有没有偏见的客观才能察觉事实的真相。 在碧绿叶子衬托下,火红的吊钟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风姿优雅,旁边的那棵巨大海棠花开得更加灿烂。饱经沧桑之后,石勒来到四十二岁,才懂得欣赏海棠之美。他记得那一次,也是坐在这里——嗯,也是现在的这种天气和这个季节。人生奇妙的地方就是这样,如果你跟某一个人有缘份,命运就常常安排你在某一段时间跟她见面——在这个上天安排的难得机会里,他像现在一样在这里等她时,目光从吊钟花移到这棵正处茂盛年华的海棠上。突然间,他发现海棠为什么会受诗人墨客咏颂的原因了。原来海棠叶子颜色斑驳柔弱,细巧嫣红的花朵旖旎泫然,配在半透明状的绯红梗枝上,真的像风姿绰约、明眸慧黠的女性一样,顾盼之间,春意盎然,惹人怜惜。现在,就像那一天一样,眼前这棵海棠仍然叫他神恍目眩、浮想联翩。 “史提芬,” 章子盈的笑脸取替了海棠,她在他前面坐下来。“让你久等了。” “不,我也刚到。” 石勒望着那副小巧的鼻子和雪亮牙齿说,把放在台面上的录音机推过去。“这是他昨天打来的电话。” “我跟市民一样天天守住收音机,等着听疯 子打电话上汪皇帝的‘香港心声’这场戏。” 她把耳塞放进耳朵,说道。“今天上午。汪孝尔应该知道自己撞进一个比他还厉害的人手中了。现在的电台新闻像捡到宝藏一样,每隔三十分钟就报道一次疯 子的杀人预告。相信再经中午和傍晚的电视新闻渲染,加上明天那些唯恐香港不乱的报章一窝蜂煽情,杀人预告会令人人自危,香港变成危城,看来,群众性恐慌在所难免了。” 章子盈非常勉强地笑了笑,把石勒递给她的耳塞放进耳朵,一边说道。“疯 子利用泛道德潮流制造恐慌,媒体利用民主和言论自由名目出卖社会利益谋取个人名利,结果就是这样,谁能上报、上电台、上电视,谁就可以颐使气指,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 石勒知道她在提醒自己,明天面对的是无法估计的压力。他脸部一阵抽搐,眯起眼睛看她全心全意聆听录音的样子。 看着侍应送来她要的饮品,石勒说,“我们窃听汪孝尔的电话,疯 子打电话上电台的时候,节目助手告诉他要回答三个问题的条件。这家伙一口答应,看来不是事前串通。” 章子盈重复再听了一次录音,才摘下耳塞闭目想了一会,再打量石勒的憔悴脸孑L ,说道:“目的不同但相互利用。我想不必我多说,你知道面对的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她迷惘地摇摇头,“他知识渊博,在跟你的对话里引用了哲学、社会学、文学和很少人知道的历史知识,早上又引用哲学上的罗素悖论教训汪孝尔。” 石勒彻底佩服,“你怎么知道? ”“我是鉴证心理学家,一个好的鉴证心理学家就像好的大学教授和好的作家一样,什么都要懂一点。不过,我相信他不是大学教授,也不是作家,因为香港的大学教授和作家都只能局限在自己熟悉的范畴。你留意到吗? 这个人引用的全是西方学者和西方历史知识。” “你的意见是……” “这种说话的方式,显示他有前期妄想症。妄想症在三十五岁后才会病发。他在香港长大,或许曾去外国读书,年纪一定超过五十岁。喜欢不断重复某种炫耀动作,像那些板起脸孔,或者常常托着下巴,要不就嘲笑般咧开嘴角来让你知道他是博学多才的高级知识分子。如果戴眼镜,他说话的时候,可能会把眼镜柄像冰葫芦一样塞进嘴吮扮聪明。” 章子盈微微一笑,继续解释,“不要误会,他不是幼稚。无论多聪明的人都有弱点! 这个人懂得说话的机关,是玩弄花样的高手,能够引导对手的思路达到他的目的。每一次对话他都占尽上风。如果说他是心理学教授,我毋宁说他博览群书。这种人一千万人中可能只有一人……” 石勒脸色尴尬,觉得耳朵发热。 章子盈进一步试图解释。“通常,高级知识分子不屑动手杀人,他们只善于像汪孝尔一样用口杀人,或者使用文章杀人的这种借刀杀人工夫。而且,如果他是凶手,他要有.二岛由纪夫型的体魄和意志才能进行杀人、碎尸、髹漆和毁尸灭迹工作。我认为香港的高级知识分子里面,也没有三岛由纪夫这种人物。” “你的意思是凶手超过一人? 打电话的在后面操纵,杀人的另有其人? ”“只能这样分析才合乎情理。我看到鉴证科送来的那些现场照片,觉得凶手髹漆屋子是为了毁灭痕迹,挑战警方只是借口。仔细听他的谈话,他在第一次电话里给你一个四的平方谜语,你破解谜语找到凶案现场,他却对汪孝尔说你‘一筹莫展……没有水平……永远都逮不着他’。也就是说暗示你们找不到他留在现场的一个看得到的线索。我认为他说的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一定另有含意,对这么喜欢买弄智力的人,你不能把他的炫耀看成肤浅吹嘘,他在兜圈子向你发出挑战……” “他为了什么? 凡事总有因由,” 石勒困惑地说,“除了心理变态,只有白 痴才会这样玩火。” “如果他在玩火,他玩的是我们现在看不穿、摸不透的大火……” 她犹豫地皱起眉头思索。 石勒鼓励地注视她,点点头。“他说了一箩正义、真理和报应,又编了一箩缠足、高跟鞋、鸦片和贩卖妻子,甚至威胁要毁灭人类。他要我相信他是一个思想偏激的疯 子? ”“不,他只是在解释二律背反,解释现实世界中谁有力量谁就代表真理。” 章子盈朝座位上一靠,目光扫过石勒背后。“嗯,他先跟你说二律背反,再跟汪孝尔说罗素悖论。最后……他为什么在最后辱骂汪孝尔是‘蠢 蛋’的时候要带上你? ”她轻轻拍了一下台面。“一定是这样! 他是又急又恼,你没有在他预料之中发现他留下的线索,他骂你因为没本领配合他玩这场杀人游戏……史提芬,想一想,他到底留下什么你应该看得到的线索? ”“看得到的只有那个镜框和里面的相片。我们追查了每张相片里每个人,都是被害人的亲人,找不到值得怀疑的线索。” “线索一定放在那里,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都是讨论真理和客观的理论,也就是说,答案不应该是你看到的表面东西,也许线索藏在镜框后面。他已经暗示那是与事实相反和你不会相信的眼见东西。” “你看过现场照片,” 一丝希望从石勒心中升起,“也许我应该再一次拆开镜框……” “这样吧,通知鉴证科讯号课出动,要指纹课把镜框带回现场,” 章子盈趾趾他的手臂,“事不宜迟,我们赶去跟他们会合。” 第四节 被军装警员二十四小时守卫的凶案现场就像五天前一样诡谲,由于天气干燥,油漆已经干涸,但是,鉴证人员还是纷纷戴上口罩,隔滤那股似乎继续飘浮在空间无法消失的血腥味道。 镁光灯把重新挂上去的镜框射得雪亮,离开三尺之遥,石勒、章子盈和指纹课主管高级督察老杨一起站在前面凝视良久。 “你觉得怎样? ”老杨的声音在口罩里嘟囔,“我们逐寸逐分检查了几次,找不到有用的东西。” 章子盈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老杨朝部属作个手势,镁光灯“呜——” 地叹了口气同时熄灭。然后,指纹分析小组开动刚购买的新型镭射光搜索机,镭射光线在镜框上扫了一次又一次,蓝色光芒反射在人们的脸孔上,不停变幻闪烁。 有人帮忙摘下墙壁上的镜框,蓝光又缓慢地逐寸扫过那一块唯一没有髹上红漆,约莫一千五百公分乘六百公分的黄色墙壁。除了泥灰脱落的痕迹和小孩子的涂鸦数字,没有指纹,也没有有用资料。 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从照片里研究这块黄色墙壁,几乎能够默抄出上面的每一条线和每一个字。从左边开始,一行又一行从上而下,歪歪斜斜地写了:9 3 ,8 3 ,6 3 ,4 3 ,7 3 ,1 3 3 ,2 5 3 ,6 4 3 …… 有的被油漆髹盖去大半。可以辨认出来的,还有许多经历时日消磨,模糊不清的用各种粗幼不同铅笔书写的密密麻麻像:6 ×5=30,6 ×6=36,6 ×7=42,6 ×8=48,6 ×以及代数、微积分的各种各样方程式…… 这幅熟悉的画面让在乡村成长的警察回忆起他们的青少年时代。那时候,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多框框,他们读书的时候,父母看着儿女嘻笑玩乐成长就感满足,放任他们在墙壁上默书、涂鸦,无拘无束。到了现在年纪,他们才知道那时候的父母懂得珍惜天伦之乐,知道何谓真正的幸福童年。 不管凶手有多少人,要保持镜框干净,就不能把镜背位置的墙壁涂上油漆,这是一个很容易看到的明显道理,所以,大家都同意镜框后能够保存的墙壁原色是因为镜框而不得不存在的。 十分钟后,鉴证人员不得不关上镭射光搜索机,镁光灯又把现场照得眩目。 “一定在这里,他一定把某些东西放在这件镜框上。” 章子盈喃喃说。 她没有理会满屋子失望的神色,凝视着眼前这件缄默“证物”它曾经“目击”凶杀过程,是唯一“知道”谁是凶手的“证人”然后,她退后几步,从远一点距离打量这个“证人”遽然,她倏地转过身子,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后再回到镜框上,她指着镜框大声说,“你们看到吗? ”屋子里的所有声音陡地停止,人们一起屏息盯住她。 “你们不觉得镜框不应该挂在这个位置吗? ”章子盈眼神迷乱,再退到门口位置观察。 对啊! 许多人立刻看出不合理的地方。习惯上,收藏家庭照片的镜框和那些画框、贺年招贴、画卷一样,都会挂在跟人站立视线平行的位置。最低的地方,也应该是坐姿的头颅上面。眼前的镜框,却挂在小孩子可以涂鸦的高度上上当了! 死者是独居老人,“璺记”老板曾经替他粉饰屋子,这些小孩子涂鸦是假的,目的是制造假象! 掩饰原来悬挂镜框的地方。这么多念头同时刷过石勒脑袋。 “清理地方,留下指纹分析小组一寸寸找。” 石勒低吼,恼怒自己的无能。 “量度镜框两个钉位的长度,找出相同距离的钉孔。” “大家想一想,” 章子盈略为打量忙碌的环境,提高声音说道。众人信服地停下来听她,“他是聪明人,他向我们暗示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也就是说,他告诉我们,线索放在看得见的对面。” “应该是这面墙! ”老杨指着悬挂镜框对面那幅红彤彤的墙壁。“快,搬梯子来。” 很快地,有人在应当悬挂镜框的高度辨认到两个被油漆填满的钉孔。 镭射光搜索机重新搬进来,蓝光经过其中一个钉控旁边的时候,一个清晰的指纹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有一副脸孔有兴奋的神色,因为,这个指纹只能证明工作的错失。一开始,就没有人想过可以在湿漉漉的油漆上留下指纹,而且,这是凶手故意留给警察的线索,这个指纹用什么方法制造出来是另一回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是凶案的句点,一定是另一个圈套,是另一场“智力游戏”的开始,没有人相信会从这个指纹找到凶手。 “他留下线索让我们追踪,我们就咬紧不放,如果他这样继续耍花招,不管他如何厉害,我不相信他不露出马脚。” 石勒激励大家。 专家们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纸覆盖了大约三十平方公分地方,再用接近二十分钟时间,才完整地把这块油漆从墙壁上切割出来。 第五节 一小时之后,石勒来到指纹课实验室,穿过一列又一列井然有序、例行公事的忙乱工作,他看见老杨从另一头招手。 “有什么发现? ”石勒期望地询问。 “你看,” 老杨朝身边的高倍数显微镜努嘴。“十分有趣。” 督察的眼睛凑前,看见一个放大一千倍下的几条指纹线条像麻绳一样清晰。 老杨在身边提醒他,“这是指纹的小部分,在第二条和第三条之间有一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在这两条“麻绳”之间的第三个凹位有一团黄色微粒,这些微粒在第五个和第六个凹位再次出现,中间还夹有几粒白色的更小微粒。 石勒的眼睛离开显微镜,“化验的结果是什么东西? ”“黄色的是卵磷脂,一种所有喷雾油都有的化学物,具有分隔的作用。白色的是乳胶。” “你是怎样看的? ”“凶手很聪明! 他用乳胶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指纹,为了能够在黏湿的油漆上留下这个‘印章’,他朝油漆和乳胶喷了两重喷雾油,才把‘印’摁到油漆上。所以,我有一个不合理的想法……” 老杨有所顾虑地盯着督察。 “是什么? ”“这个人懂得鉴证技术。” 第六节 “四十五分钟之后就是傍晚新闻报告,” 警区指挥官施顺思瞧一眼腕表,说道:“不管指纹是谁,抓住这个人就可以扭转明天报章的头版新闻内容。”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凝视手中的那份复印本,上面印着一个十分完美的指纹。 “你不觉得这又是疯 子的另一个蹩脚玩意? 对不对? ”甄重鲜问道。 “只要能找到这个人,明天警察就是英雄,所有的谣言和恐慌一扫而空。” 施顺思瞥了坐在身边的石勒一眼,“不抢占主动权,没有人能揣测到明天的风浪多大。” 他们重临昨天会面地方,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对石勒找到的线索表现出反常的兴趣,他盯着这件样本已有几分钟,不知道听不听见施顺思的分析,彷佛希望目光会像x 光射线一样,在这个指纹里看到未来的答案。 石勒当然知道上司在向甄重鲜暗示什么。上司的这一步棋是信息泛滥的文明进步社会流行手法,利用群众易忘心理,制造“破案”的新闻。只要找到指纹的主人,不管青红皂白拘捕归案,逮捕过程成为新鲜热辣头条之后,就可以改变预计的交相指责困境。倘若发现抓错人,已经是另一桩比“捕获凶手”小得多的不惹人注意新闻。群众已经把注意力转去新的头条上,或者被警方如何重新缉捕凶手的内容带着走。如果还有人不识趣要求警方解释错误,背锅的只会是案件的直接指挥官石勒一个人。 良久,甄重鲜把视线移到部属脸上,“噢,你要我下令出入境事务处证件课全力协助史提芬? ”“这个指纹没有犯罪记录,所以,答案只有去证件科的计算机里找。” “你把事情交给命运? 让计算机这样翻查、并合、寻找相似指纹,再经人手比对,你知道最快是三秒,最慢要六个月才能找到他。对不对? ”“我们可以剔去五十岁以上和十八岁以下两类人,” 施顺思回答,“如果再删去女性,就剩下约莫八十万名壮年男性。那些专家只要化二十分钟就可以把资料分拆成十个档案,用十部计算机同时并对匹配,再调配充足人手逐一比对,只要把时间压缩二十倍。如果运气好,史提芬在凌晨之前一定可以带着所有媒体出动,浩浩荡荡地去逮捕这个人。” 甄重鲜的关切目光来到石勒身上,“你觉得怎样? ”“我知道在整个过程里没有人说谎骗人。长官。”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对啊! 你们知道谎言是什么玩意儿? ”他连说带做地作着手势。“一个聋子听到一个哑巴说一个瞎子看到一个玩意儿在跑,一个跛子在追那玩意儿,一个赤身裸 体的人兴高彩烈地捡起那玩意儿放进口袋带回家。我们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高透明度嘛,对不对? 好! 史提芬,我批准你执行这一次高透明度任务。你应该让媒体公开监督警察,观察你们如何严守纪律程序逮捕嫌疑犯的过程。对不对? ”“找到指纹的主人,我是否应该先请求你的指示才展开行动? 长官。” 甄重鲜眯起眼睛,思想了一下,询问亲信:“保罗,你觉得怎样? ”“快刀砍乱麻,夜长就梦多,知道之后顾虑更多。我们手中有这件证物,师出有名,谁也抓不着咱们的辫子。” 施顺思说道。 甄重鲜一拳打在手掌里,说道:“督察,我现在给你权力,不管高官贵人、生张熟魏都可以动手。米高会率领反恐怖特种部队全力协助。当然,如果事件牵涉警务人员,一定要经我和保罗同意才行。明白吗? ”高级督察严肃地立正敬礼。“是的,长官。” 第七节 午夜时分,特别邀请的一百多名记者熙熙攘攘地肩托摄录机,拎着录音机,脖子挂着各色各样的专业照相机,坐上两辆空调巴士离开警察总部停车场。 在这条浩浩荡荡车队最前面的,是重案队第一队主管高级督察石勒和手下干探,两辆装载着全副武装的俗称“飞虎队”的反恐怖特种部队警车紧跟后面。许多不愿意上车的记者,驾驶着报馆和电视台的车辆在车队的前后左右穿来插去,惊险万分地拍摄雄赳赳的行军场面。 十分钟后,车队来到尖沙咀觉士道,军装警员已经封锁了整个地区等待他们。 争先恐后抢向前的记者纷纷占据最佳位置的时候,便衣探员在镜头下互相掩护,勇敢地包围了大厦出口,然后,镁光灯的‘‘咔嚓’’声音此起彼落,包扎得只露眼睛的威风凛凛特种部队队员像飞将军一样窜出警车,从电视台摄影机组的耀眼灯光下冲进大厦。 一阵难耐的时间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记者刚刚在交头接耳,蓦地,特种部队指挥官罗汉国总督察回到大厦门口,带领魁梧的队员一阵风似地离开,紧接着,便衣探员把一个戴上手铐,蒙上头罩的男人从大厦里架着出来,迅速地推上准备好的警车离去,许多记者发狂般跑回自己的车子,刹时间,喇叭声、煞车声此起彼落,视交通规则如无物地追赶上去。 石勒走出大厦,就被兴奋的记者群团团围困,咪高峰毫不留情地从左右前后撞击着他的头颅。 记者们七嘴八舌,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连珠炮似地发问,彷佛以不让他回答为乐事。 “刚才被捕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是不是璺塑乡碎 尸案凶手? ”“警方是怎样发现凶手的? ”“谁是一百万悬赏的得主? ”高级督察拨开放在鼻孔底下的几只麦克风,说道:“警方在今天下午得到一个珍贵的线索,并且凭这个线索成功在这栋大厦十二楼拘捕了一名四十二岁华裔男子,警方有足够理由怀疑他与璺壑乡凶杀案有关,在进一步调查后会有详细公报。” “石长官,是不是百万悬红发挥效力? ”“案件正在调查中,暂时不能进一步透露内容。” 另一个记者问道。“凶手是怎样毁尸灭迹的? 你觉得凶手是不是开埠以来的最凶残人物? ”“对不起,依照程序,警方不对正在调查中的案件发表意见。” “请告诉我们,凶手有没有同党? 市民是否可以解除恐慌? ”“无可奉告。” 石勒说道,“我说过,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然后,他不再多说,在部属的簇拥下离开。 第八节 在石勒看来,莫应彪应该是那些含着金匙出生的养尊处优世家子弟,反恐怖特种部队在深夜突然破门而入,不容多说地把他打翻在地,在他的亲人前面把他像粽子一样捆扎、封口后让重案组探员套上头罩,加上铁链拉出去示众。对这种人来说,除了吓得屁滚尿流,应该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石勒知道抓错人了,这个判断,不是被捕者有一副像女人一样的细皮白肉躯壳,也不是因为搞清楚这个人是著名的“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而是这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审讯室里,拒绝回答所有问题,坚持在没有律师情况下有权保持缄默。这不是一种自恃地位和金钱的骄傲,而是脸上那一种胸有成竹的不忧不惧姿态。 在这种根据反恐怖程序下,在不须告知逮捕原因的迅雷不及掩耳行动中被捕的人怎会这样镇定? 为什么? 谁的屁 股里没有粪? 通常,来到这种时候,地位越高的人越草鸡,手不颤脚颤。他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被捕原因,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指挥官在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要吓人,只要用廉政公署信笺向所有的成功人士发出一封匿名警告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窗事发,走为上着”他相信赤猎角机场会挤满香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钱人。 警务督察打量眼前疑犯,这个人相貌普通,似个猪崽。浑圆脸孔上是小眼睛、小鼻子和小耳朵,如果不是有一副大嘴巴,有点人生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是事业成功的商人。 可是,眼前的有钱佬没有害怕的反应,对抗议、追究毫无兴趣。最让石勒怀疑的是,来到现在这个时刻,他对警察拘捕自己的罪名没有一点好奇心,一副全心全意地等待律师出现的无所谓神气。为什么?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警察会来抓他或者知道自己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石勒曾经目击他吓得唏嘘颤抖的样子,证明他并没有预料到警察的行动——不管如何,这个人懂得法律,镇定下来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加上地位和金钱——看来,这分明是另一个圈套,是疯 子送给石勒的烫手山竽,一旦搞不妥当,有可能替警察部队惹来一身蚁。 韦文忠大律师就在这时候走进来,石勒吃了一惊。请得动这位收费达——天文数字坏 胚的客户,通常是身家超过一百亿以上的富豪。莫应彪是有钱人,不过,“快速宽频集团”不是香港第一流大公司,这个人距离第一级的有钱人还差得远,舍得让韦文忠这种人任意宰割“史提芬,我有责任要求警方解释把我的当事人当作大贼五花捆绑的原因。” 韦文忠不忘伸手托一托眼镜,表示他的认真和聪明。“警方使用过份武力伤害莫应彪先生的身体,无理的拘捕对莫先生名誉做成无法估计的损失,如果你说不出一个令莫先生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会让你们品尝后悔不及的滋味。” 石勒冷冷地瞪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坐下来吧,律师。我正式告诉你,你的当事人涉嫌谋杀,” 他微微颔首,示意警长开动摄录机。“他坚持有你在场的时候才会讲话。” 石勒曾经见识过大律师的丑恶一面,多年前,他把这个坏 胚从绑架的死亡边缘拽回之后,不但没来一个电话表示感谢,偶然在法庭走廊看见督察也是视若陌路。 也许他心里把石勒恨得要死,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警察知道他这副笔挺西装里只是一堆龌 龊;也许他心里怕得要死,不知道这个警察在那一天会使用这个把柄威胁他。 大律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警察从心里到神色都在看不起他。 韦文忠高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和蔼的表情关注当事人,说道:“怎么样,警察有没有对你无礼? 他们胆敢对你使用一点过火手法,我保证叫这些人忘记爹娘姓名。” 石勒冷冷微笑,他知道大律师越是这样越是色厉内荏。这坏胚善于利用法律赚钱来破坏法律的公正,所以他在解释法律的时候就是看不起法律的时刻。 有一段时间,法庭走廊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马田的十岁儿子在学校因说谎被罚,母亲说,“孩子,你知道自己做错吗? ”儿子哭着说,“知道了,下一次,我会学爸爸,做了也没有人知道。” 如果莫应彪需要说谎,他真的找对人了“没有,” 莫应彪说,“我想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是一个讲理的人,知道警方只是在执行职务,不会故意跟我过不去。如果警方愿意立刻释放我,我答应……” 精明的大律师立刻制止他,“等一等,莫先生,你是受害人,不需要向他们作出任何承诺。现在,害怕的是警察,不是你。” 石勒再一次大吃一惊,姓莫的看起来是精明生意人,不是善男信女。如果警察抓错他,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怎会这样容易罢休? 为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身上有粪急于脱身,才期望警察因为占了便宜又找不到把柄而放弃追究不过,如果他打算息事宁人,他为什么又要找韦文忠“史提芬,” 韦文忠第一次正视高级督察。“警方根据什么证据才这样大张旗鼓地逮捕莫先生? ”“我们在璺塑乡碎尸案现场找到莫应彪先生的指纹,” 石勒干脆地说道:“所以,警方有足够的证据怀疑莫应彪先生涉嫌这桩谋杀案。” “指纹? ”韦文忠只呆愣了一秒钟,轻蔑地说,“指纹能表示什么! ”石勒平静地说,“所有的陪审员、法官、律师都相信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它能令凶手无法狡辩,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个确证制度不容怀疑,如果一旦崩溃,所有的律师都可以用这个借口为凶手服务。” “嘿,” 韦文忠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所有制度必须讲究素质,才能减少作弊,基础稳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套公认的鉴定指纹标准,意大利规定要找到十六至十七点相同地方,巴西要三十点,瑞典只需七点,澳洲十二点,美国是警察说的算。何况凶案现场的指纹不会完整,用这种模糊证据定罪,九个所谓专家有十种说法。” “我这个证据不但清晰,还十分完整。” “你说指纹确属于他,问题是,这个指纹是从哪里来的? ”大律师口若悬河,“督察,一九四三年,温莎公爵担任巴哈马总督的时候,警方为了陷害无辜的人,曾经用玻璃杯上的指纹冒充取自屏风。一九八八年纽约的迈克和一九八九年的莎莉都被同一个没良心的鉴证人员利用制造的指纹诬告为凶手。我可以去法庭上宣读一大箩筐历史事实,让陪审团知道警察曾经制造了多少垃圾证据来冤枉好人。” 石勒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地感叹:真亏他! 这坏胚能够不假思索的一口气诌出这么多“事实”确有赚这种污 秽钱的天分。“我这个证据有从现场取下的录像。我们拍摄了整个过程,提防你这种律师从中吹毛求疵,找借口为凶手开脱。我愿意跟你赌一铺,你有胆量上法庭否认它,人人会认定你强词夺理,不会怀疑这枚指纹。” 大律师扭过头提醒当事人,“不要怕,莫应彪先生。你可以保持缄默。取证是他们的工作,根据普通法法律,你不必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莫应彪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跟璺墼乡的凶案无关,没有去过那里,不认识那个人。” “你不认识他? 没有去过那里? ”石勒说,“韦文忠大律师需要想一个好的理由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你清白无辜,是指纹自己走去那里的。” 韦文忠摘下眼镜,扬起一边眉毛,“史提芬,你跟他没有过节,为什么不追查有人在设局陷害他。” “设局害人? ”石勒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经验丰富,有什么好的提议? ”“我……” 莫应彪刚张口,又被律师制止。 韦文忠把眼镜放在桌子上,神色自如地拍拍当事人肩膀,示意放心。他把身体俯前,脸孔扳得像大理石一样,操起英语来,说道:“为了我当事人利益,我要求从现在开始记录所有的盘问内容。” “不行,这种问话没意思……” 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没有白纸黑字记录,我会指示当事人继续保持缄默。” 大律师略为思索,“这样吧,我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老王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跟上司耳语:“指挥官的电话。” 石勒站起来,对这个信心十足的坏 胚说,“请跟小刘走,我就过来。” 第九节 指挥官开门见山,说道:“史提芬,看来莫应彪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人向甄长官施压,要我们立刻释放他。”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他是不是凶手? ”“表面看是正常商人,中文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在史丹利大学得到博士学位,回来后在规模最大的摩斯集团担任策划部经理,前年自立门户。他没有财政问题,没有染指非法生意记录,也找不到有人陷害他的理由。不过,指纹是有力的证据,看起来是疯 子在设局害他,长官,问题是疯 子为什么看上他? 我怀疑他,因为他脸上有一副做了见不得光事的神色。” “孩儿腮帮娘的肉,有人心疼莫应彪,但现在放走他前功尽废。想起明天的新闻,我会冷汗直流。” “我们手里的证据足以支持我们的行动,长官。” “可是,如果他清白无辜,又有这种叫甄长官迟疑的后台,将来,他可以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甄长官是怎么说的? 长官。” “他要你放开顾虑,说已经授权给你,你可以做喜欢做的事,做应该做的事。我们是你的后台。” “姓莫的曾经自动提出不会追究的和解条件,他的律师阻止他。长官。””谁是他的律师? ”“韦文忠。” “又是天杀的马田! ”指挥官在那一头咒了句粗话。“你准备怎样做? ”“我会以涉嫌谋杀的罪名上呈律政司,在过堂和正式落案控告之间才跟他的律师讨论和解协议。我希望在这段时间能压迫他说话。不管怎样,他是疯 子挑战警察的棋子,是我们唯一抓得到的筹码。我想知道他到底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东西。” 第十节 看见石勒进来,韦文忠脸上已换了另一副神情,讪笑着说:“史提芬,我记得第一次认识你,就知道你懂武功! 哈哈! 虎背熊腰,走路龙行虎步石勒冷冷地看着他。 韦文忠继续保持笑容。“怎么样,上司指示你立刻释放我的当事人? ”督察耸耸肩。“不,明天中午你的当事人会循严重罪案程序在九龙城裁判司署过堂。你知道,届时控辩双方不必答辩。法官会下令把疑犯继续交由警方看守,以便重案组进一步搜集证据送呈律政司正式排期控告谋杀。你知道九龙城法院大楼地址,请准时出席。” 大律师的微笑凝固了,眼镜下的两只眼睛不相信地盯着督察。 “不可能,太疯 狂了! ”他用英语狂吼,“佐治·甄不会让你这样做,他没有告诉你我站在那一边? ”“这案子甄长官让我作主。我知道你站在金钱一边。” “你当差这么多年,看不见有财有势会比别人多十倍自由? 百倍民主? 千倍人权? ”石勒点点头,“我看得见。明星妨碍司法公正不用坐牢;法官儿子犯法可以脱罪;高官盗窃轻判了事……你看见的我也看见。不过,我办事喜欢公事公办。” 韦文忠两眼直冒火,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我不得不提醒你,世上只有两种律师,一种熟悉法律游戏,另一种是熟悉法官和律政官员。你胆敢拿这件案子来报复……” 石勒冷笑一声,说道:“大律师,我们谁也不欠谁,谁也不负谁。我不记得我们问还有恩怨这码事。” 大律师看了看表,按捺住满腔怒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只刚发觉自己失去捕捉兔子能力的狮子,过了一下,他站住了,对耐心等待的督察说,“说一个保释价钱吧,我要求为我的当事人办理手续。” “不是吧? 大律师。” 石勒难以相信地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这种涉及谋杀的严重罪行是不可能保释出去的。” “再次提醒你,他背后的人富可敌国……” “有钱没钱,与法律无关。” “我挂个电话,律政署里会有人不高兴你……” “这个时间,那边没人办公。” 韦文忠的脸变形了,他闭起眼睛,喃喃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史提芬。我一定要拿到保释。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你这样做跟我这种人有什么不同? ”“这里不是讨论好人坏人的地方。大律师,人所共知,律师这一行从来只理会客户的钞票,没兴趣知道也不理会谁是好人坏人。我手里有一个莫应彪先生无法脱身的证据,除非他愿意告诉我,他在隐瞒什么,他知道什么,否则,他一定要在拘留所里嗅牢房的气味,你没法子让他回家。” “你是好人,你看他多可怜……” “你提醒过我。” 石勒语带双关地用英语顶了回去,“他和他背后的人都不是穷人。” “混帐。” 韦文忠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真丑恶! 你知道他今天晚上无法保释,明天的媒体会把他彻底污辱,他会变成万恶不赦、水洗不清的杀人犯,就算将来证明清白无辜,也已经身败名裂,没有人会相信他清白。几十年努力建立的社会地位就这样一夜消失,永远不能翻身。” 石勒一脸凝滞的严峻表情,他沉静地说道。“谁下米谁吃饭,早晚有这一出戏。你知道丑恶了? 大律师,你应该记得多少人被这种丑恶手段迫上绝路? 你每天为谋杀、强奸、贩毒、盗窃的人争取人权,为邪恶的人服务害死多少无辜者? 你有足够的经验用事实劝导你的当事人。看手表,报纸上机印刷的时间是凌晨二时,如果你还保持着三寸不烂之舌,你的当事人还有一点时间为自己改变命运,从坏人变成好人。” 韦文忠勃然大怒,戮指而说,“我警告你,督察。如果你胆敢把他带上法庭,将来你跪下叩头我也不会和解,你不身败名裂我誓不罢休。” 第十一节 莫应彪的嘴巴就像紧闭的蚌蛤,用铁棒也撬不开。所以,第二天一早,以办公室为家的督察在沙发上醒过来,掀开被褥,睁大眼睛,就看见比他更早起身的部属静悄悄放在桌子上的报章。 理所当然地,莫应彪成为今天头条。 “碎尸案真相大白,疑犯束手就擒”“大恐慌云消雨散,市民放下心头大石”“警方闪电破案,指纹证据确凿”“疯狂杀手真面目”“飞虎队突袭,凶手束手就擒”尽管媒体懂得自我审查的遵守法例,新闻内容用“莫姓男子”和“莫姓疑犯”证明立场客观,不过,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媒体总得发挥竞争和多元化功能,加上市民有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双重原则动力,所以,媒体都在新闻报道旁边用特稿形式介绍“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莫应彪这个人的资料,报道他的地位和财富。 当然,学者、专家和那些时事评论员又是不失时机地纷纷主动出击,从不同角度分析为富不仁及丑恶人性下的名利考验。就像现代进步文明社会里的千千万万不幸主角一样,还没到中午,莫应彪已经臭不可闻,在媒体集体审判下罪名成立。 他在隐瞒什么? 还是一无所知? 石勒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难道莫应彪只是一个被疯 子偶然选中的无辜商人? 一切只是疯 子随手捡到谁的指纹谁就遭殃的游戏? ——不,不可能,凭经验判断,石勒知道莫应彪不是杀人放火料子,当然也不是蠢 蛋。这个人是一个商人,是懂得一分一毫讨价还价的人。这种人一定不会还未讨价还价就愿意无条件求饶,最后明知身败名裂却坚持不露口风。 石勒的堂兄就是商人,有一次,他串门子的时候撞上堂兄跟一个犹太商人在讨价还价,那是一场精彩万分的“拉锯战”是双方一个仙、半个仙的翻来覆去,比耐心、比笑容、斗技巧的“马拉松”谈判。 尔后,堂兄告诉这个大开眼界的堂弟,商人都是这样嘛! 赚钱的关键是手指不能张开,蚊子肚里也要刮下几层油。他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仙的利益不会让半个仙溜出手指缝。 莫应彪是商人,已经四十二岁,没有机会从头来过,没时间东山再起,要用多大的利益或者多大的恐惧才让他心甘情愿地用这一生成就交换小刘就在这时候匆匆进来,说道:“我们听到疯 子打电话给汪孝尔,长官。” 石勒心里“咯当”一沉,难道又前功尽废? 许多复杂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他看着警长把带子塞进录音机,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汪皇帝,你不怪我打这个电话吧? ”是那个熟悉的嘶哑声音。“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我是错之又错,你这么爱惜我,我太辜负你了。” 石勒伸手摁停录音机,“是打去汪孝尔家的? ”“上午六时十分。刑事情报科A 组立刻派人送来。” 现在是六时三十一分,石勒赞许地点头。 录音机再次转动,“是你?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汪孝尔声音里带着不满。 “是这样的,我放下电话后,哭了一次又一次。请你谅解,我骂的是那个手段之卑 污令人不齿,辜负市民的睡猫。你知道我这个人,像所有的小人物一样,有机会上位就激动、就胡言乱语……” “收声,” 汪孝尔用英语斥喝,粗鲁地打断对方。“你没有告诉我在那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 ”“汪皇帝呀,你是名人,太多人有你的电话了。我只是张三问李四,李四问王五,就这样弄到手。” “姓方的,” 汪孝尔的声音变得杀气腾腾,“你想玩我? 你不知道我是玩人的祖师爷! 什么恶人、高官我没见过? 别来班门弄斧现世啦! ”“唉哟,我想我们俩误会太深了,你怎就这样认死理? 既然没有共同语言,我再不打搅你了,我会把有关疯 子的最新消息告诉商业电台‘有话要说’节目主持……” “什么,疯 子不是落网了吗? ”“你说那个让睡猫逮住的可怜商人? 嘿嘿! 不过,你汪皇帝高人一等,不稀罕,不欢迎真相,不但赶我骂我,还把我当成乞丐,把我的真心真意扔进咸水海! ”“不,刚才是,是,有点误会……你要玩,我陪你玩……” “我很失望,精明透顶的汪皇帝就这样疯了! 怎么会自比为女人? 送给我在电话里玩? 要我强 奸你? 真可怜,男同 性恋应该是发生在儿童自 恋期第二阶段的肛 门时期被人侵犯的结果。唉,凡事向前看,现在回忆都是废话,我不惹你不高兴了。” “你骂我蠢 蛋,我骂你班门弄斧,大家扯平……” “你是皇帝,怎说都是代表正义、真理、人权、民主、自由,我不扯平又能怎样? 看来是我莽撞,话就到此为止,我赶时间打第二个电话,不谈了。” “好了,好了,方皇帝,算我怕了你啦。”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嫌弃我玩不起你吗? ”汪孝尔提高声音,“意思是我怕了你,你玩得比我高明。” “不行,做朋友贵乎知心,我听出你还在生气,这样勉强和被迫有什么意思……” “皇帝啊,别逗我了! 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是否还要我去节目里公开认错你才消气? ”“当然不是,我说过彼此识英雄重英雄,有什么误会大得过我们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 对邪恶的憎恨? 你知道哈特悖论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利用非经济手段可以解决合同不能约束的问题。” “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把消息告诉我吗? ”“唉哟,你觉得给我在电话里来这几下就有高 潮? 我们的汪皇帝这样容易满足,那些恶人和高官怕他什么? ”“你要上节目说? ”“我不打电话上去,凭你自把自说,你这个香港良心有什么公信力和影响力? ”“那你打电话来干啥? ”“预告。我知道你会为了有机会再次成为全城焦点欢喜得睡不着吃不下,干瞪眼等着星期五到来。” “为什么要等后天? ”“我查过皇历,那天日子好,万事大吉。”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 警长换上另一盒录音带,说道:“十分钟后,汪孝尔打电话把消息告诉第三个人。” 石勒惊奇地挑起一边眉毛,“木桑钦? ”“不是他,没打招呼,跟他是熟不拘礼的人……” 警长欲言又止,这个身体语言说明他知道是谁。 电话只响了两下,有人拿起话筒,汪孝尔就说,“疯 子刚给我电话。” “他打去你家里? ”石勒立刻听出是利伯恒的声音。 “他暗示被捕的人不是凶手。” “他是怎么说的? ”利伯恒的声音平稳如旧。 “他预订星期五打上节目。” “为什么?” “不肯说,这家伙比谁都鬼,我想他在利用我对付石勒。他相信我为了收听率,除了无条件供应食物,还会提供唾液,他只需劳神张口就行。 “不管他想杀谁,你坐观其变,他坐享其成。现在,石勒得到指纹是万无一失,不过,如果他抓错人,就关闭了唯一的破案信道,背后还站着一个被公认为阴湿鬼的韦文忠等戳他脊梁骨,只要他行差踏错,重案组成为替罪羔羊,佐治甄就坐不了上面那张椅子。” “姓石的是你提拔的,甄重鲜怎会相信他? ”“佐治甄是老滑头,重用他一定另有深意。你看到的,我一直在佐治的势力范围里到处撒 尿,他一直沉住气若无其事。” “我不相信石勒不知道,‘睡猫’是我们耍他的绰号,这家伙不简单,别看他瘦,剥掉皮浑身是胆。” “哈哈,爱尔兰人说得好,在盲人的国家,独眼汉可以做国王。我以为只有看不见老鼠的睡猫,才会选择在老虎身边憩息。” “你不要过分托大,也许他正在窃听我们的电话呢! 你知道,法律规定窃听要经法庭颁令,但不是强制规定。你这样不留情面,他又要装扮宽宏大量,不气得眼睛冒火,耳朵冒烟才怪呢。” “放心,九七回归之前,英国人用解散政治部来砍掉政府手臂,这种玩意变成违反人权的鸩汁,一旦让人发现,不分清红皂白就会被你们拖出去公审虐杀,谁还愿意干这种不讨好的玩意儿。不过,如果他兜一个圈,找被你骂过的法官,用保护你的名目得到法令,他现在就能够在你的电话里听到我们谈话。” “哈哈,这我还有点自信! 人所共知,每天一早,只要‘香港心声’节目开始,我就攫着香港的咽喉。要等到节目结束,无能政府才能恢复权力。甄重鲜和姓石的都是聪明人,还没有干这种蠢 事的胆量。话说回头,如果你想知道甄重鲜怎样想念你,我可有办法。” 利伯恒用上英语,“廉政公署? ”“嗯,他们才真的五十年不变。他们要搞谁,只要找个人去公众电话亭打个匿名电话,就可以根据投诉的电话记录名正言顺开新档案,展开密密实实的调查程序。电话窃听记录要一百年才解封,到他的孙子时候才知道祖父被人窃听。有公众利益借口,他们可以窃听任何人。” “这个……” “你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甄重鲜曾经向高层投诉廉署越权查案,他们不喜欢看见甄重鲜更上一层楼。” “他们怎么知道的? 莫非……” “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制度的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所以,他们能在国家主席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易举,小菜一碟。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嗑牙。” “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 “不要客气。” 第十二节 警区指挥官的脸孔跟着录音带的转动愈来愈难看,等到录音机停止转动,才像被人用枪指着般把目光移到坐在桌子前的部属脸上。 “biao子养的汪孝尔,他终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我发誓不骟 了他不是施顺思。” 他狠狠地诅咒。 石勒说,“长官……” “不要相信这种爱嚼舌头下 流货的话,所有的小混混都一样,擅长诋毁别人,吹嘘自己。” “甄长官指示要让他紧跟案情发展,所有的东西都要他过目……” “你选择跟我商量,做得很对。” 施顺思赞许地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甄长官一直信任你、支持你,我们有责任和道义为甄长官的利益服务,不应该让这种无用资料影响上司情绪。” “长官……” “你应该忘记有第二卷录音带。以后涉及这些内容的都要交给我,我会为甄长 官的利益作最佳的决定。” 施顺思说,“刚才,甄长官跟我讨论过案情,他认为莫应彪已失去利用价值,继续留着他夜长梦多。这种有钱佬捱不得苦,受不起吓,一旦出现闪失,警察有口难辩,我们也是道德有亏。” “有人向甄长官增加压力? ”石勒说道。 “这个当然,不过,甄长官要你放心,说把决定权交给你,天塌下来有他顶住。史提芬,你听到利伯恒那狗 杂 种说的了,我们和甄长官坐在同一条船上。为了你,为了重案组前途,我建议你一定要在星期五之前跟莫应彪谈妥交易。” “放掉莫应彪,我们手中真的一无所有。到处都是封闭的信道。” “甄长官指示,如果他是凶手钓我们上当的饵,放掉他才能成为我们钓凶手的工具,困着他才是一无所有。” 施顺思用舌头顶着上颚啧啧作响,敬佩地赞叹:“你知道高层为什么一直信任甄长官? 因为他分析独到,非常人能及,运筹帷幄之间,能准确地把握时间和分寸。” 石勒立正敬礼,说道:“是的,长官。” “等一等,” 施顺思叫住走到门口的部属,“甄长官提醒你应该想办法撇甩韦文忠这阴湿鬼,直接和莫应彪交易。他说,告诉史提芬,叔本华说得对,世界是由意志统治的。” 第十三节 警署拘留所没有“席梦思”床褥,没有佣人服侍,车辆经过的轰轰轰声音彻夜不息。早餐是白开水和两件密封在胶袋里多天的面包,午餐和晚餐又是白开水配价值十五元的饭盒。看来,这个有钱人不能适应这种坐着等吃的日子,两天下来,眼睛已经像熊猫一样。他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除去手铐后的样子就像霜打的茄子,惹人可怜。 “莫先生,” 石勒轻唤,“你想回家吗? ”莫应彪蓦地抬头,警觉地说,“我的律师呢? 没有律师在场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你的律师坚持要把案件打上高院,我怀疑他有没有尽律师责任? 有没有对你解释将会面对的处境? 为你谋取最佳利益? 他有没有告诉你,像谋杀这种严重罪行是不能保释的? 如果把案件打上高院,你会一直交由重案组看管,要在这间拘留所呆多一年。” “不能保释!?”莫应彪不相信地说。 石勒清楚地看见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噢! 他没跟你实话实说? 可能贵人善忘! 反正你不急,又有足够空闲时间在里面独自仔细琢磨,等大律师有空的时候再和我们聊。” “我想回家。” 莫应彪脸色发青,一副屈尊俯就的模样。“我愿意跟你谈。” “你愿意谈,我就实话实说。” 石勒嘲笑地说,“一开始,只有白 痴才相信你是把那个老人切成十二块的凶手,不过,警察找到的证据提供合理结论: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指纹怎会跑去凶案现场的。指纹这个有力证据可以让法官和陪审员相信你涉及谋杀。警察通情达理,给你两个选择:合作还是对抗。你拒绝和警方合作,毫不珍惜名誉和事业证明你知道凶手选中你的原因,或者你因为参与谋杀自忖罪有应得。如果你觉得我说错了,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说出原因,我可以宽宏大量,回到一开始的条件,暂停检控,让你保释回家。” 莫应彪紧锁着眉头嘟囔,“我说出来,你不会相信。” “我可能不把你的话当真,但只要你说得有理,我宁可被你蒙骗也会相信。” 莫应彪瞪大眼,“为什么? ”“因为还有什么是警察没见过的? 我们看见的现实比小说情节更荒诞离奇,如果写成小说,连我们也不会相信。” 莫应彪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上星期三,我在停车场取车,车匙插进匙孔的时候觉得头顶一痛,苏醒后发觉昏去二十分钟。由于没有财物损失,只是后脑有点疼痛,我以为是身体毛病,昏倒的时候撞伤就没有报警。现在回想,一定是有人为了嫁祸,从后面打昏我来套取指纹。” “你找医生检查身体? ”“没找医生。” “为什么? 这不合情理,像你这种身份,发生无缘无故昏倒这种意外,那有不找医生检查? ”“我说你一定不相信。” “你说你的理由。” “就因为我的工作,你不相信我是真正的七、十一,天天是六时起床,七时到公司,十一时下班,凌晨才能睡觉。赚钱是一种可以死不可以病的生活,我最怕的是看医生、进医院。相信万一检验到毛病是自找麻烦、自寻烦恼的理论。也许你不相信,我真的是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 石勒凝视着这个满脸无可奈何的人,目光那么严厉,直盯对方双眼,过了一会,冷酷的眼睛里缓慢地出现一点温情。他喃喃说:“通常,警察办案不理会口供,只理会证据。我不瞒你,这一次我相信你。因为我也是讳疾忌医的人。” “你相信? ”莫应彪傻笑起来,恐惧从他的眼中消失。“我可以回家了? ”“不,你是聪明人,只是我相信还不行,警察的工作必须遵守法律程序,要有正式录像存盘和上呈法庭,你要有律师在场,你要自愿说出这个合理的解释,承认警方工作的合理、合法后,我们给予你保释,再经过一段合理的调查时间后才会撤消指控。你应该懂得,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只有经过这些合法、合理和高透明度的安排才有双赢结局。你明白吗? ”“我明白。” 莫应彪的小眼睛闪闪生光,飞快地说,“我会承认警方有足够理由拘捕我,并保证事件结束之后不会投诉和追究。如果韦文忠敢节外生枝,违反我的指示,我会对着镜头宣布中止他的代表资格。不过,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请替我通知韦文忠大律师,我希望现在就和警方衷诚合作。” 第三章 疯子对睡猫 第一节 运输署交通指挥中心的巨大荧屏是由许多十五寸阔的屏幕构成的。坐在这里,可以直接观察香港和九龙的每一个重要交通要点的车流情况。经过十年经营,交通部在重要的道路交汇处竖立起高达五十公尺钢杆,杆顶安装着全天候的电视摄录机,依靠它们把现场交通情况直接输送到指挥中心,让中心控制员可以果断地改变交通灯讯号,维持城市的交通畅顺。石勒曾经多次在这里使用这个代号“捷进行动”系统,从这些荧幕中直接追踪驾车逃走的劫匪,运用改变交通灯号方法,制造人为的交通瓮塞,使许多匪徒面对堵车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这一次,石勒把捕捉疯 子的希望也寄托在这个先进的系统上。所以,星期五一早,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总督察奉命接管交通指挥中心,协助石勒坐镇指挥。 章子盈是这里的第三个“不速之客”官铁花总督同意邀请这位鉴证科顾问在场,希望她能在关键时候提供恰当意见,有助指挥围捕。 从上午八时开始,“香港心声”主持人那副飞扬跋扈的声音就在大厅里到处奔窜“……这个政府不懂民意,又不愿意了解民意,” 节目已过了三十分钟,汪孝尔有点情绪不宁,又开始他的满腹牢骚了,“那个不知所谓行政局智囊团都是酒囊饭袋。我在这里忠告政府,你要知道真正民意,要学习如何配合民意.只要坐在收音机旁边听‘香港心声’,或者打个电话请教高明……” “疯 子一次次利用无法跟踪手提电话的特点玩打电话游戏,” 官铁花总督察向章子盈解释。“根据前几次得到经验,我们知道他采用迅速移动的交通工具来捉迷藏。第一次是元朗北到元朗南,然后是元朗到锦田间的锦田公路,第三次是官塘到黄大仙之间,估计是利用畅通无阻的龙翔道。不过,我们的专家发现一个漏洞:不管他用的是私家车还是公共车辆,只要他使用手提电话,通电话的时候电波必须经过附近的发射塔来转驳。” “我有点明白了,” 章子盈点点头,“他以为警方没法子跟踪电话来源,不知道你们可以用这个法子找到他的位置。” “时间! 关键就是时间。” 官铁花赞许地微笑。“我们为什么没法子立刻找到他,因为不晓得他会在什么时候打电话。” “这一次,他注定走衰运,预告在星期五打电话。” 石勒信心十足地插进来,说道:“我们可以预先抽调警力,在全港各区摆好一盘棋局,张个口袋等他钻进来。” 空气中的汪孝尔又在信口开河,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当然,我怀疑政府高层那些废物连怎样摁电话号码都不懂。哈哈,话说在前头,就算这些没水平废柴打电话给我,你们说我应该拿起听筒? 应该浪费时间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教他们怎样治理香港吗? ……” “覆盖香港、九龙、新界地区有七间电讯公司的六百多个发射点,” 官铁花指着最大荧幕上的香港地图再次试图解释。“现在,每个发射点都有A 组技术人员守候在收音机旁边,等疯子送上门来。” 章子盈露齿一笑:“只要他的声音出现在‘香港心声’,你根据电话号码追查电波,立刻知道来自哪一个发射塔。” 官铁花手指荧幕,说道:“我只要两秒钟就能找到他的踪迹。再根据道路网络,可以预测他将会到达的下一点。这时候,各区冲锋队都集中警署候命,只要确定他的车子位置,转换交通灯号造成道路堵塞,在史提芬指挥下,实行前后左右包抄,搜捕那一段路中的每辆车和每个人,你说是不是瓮中捉鳖,囊中取物? ”“不过,” 石勒提醒大家,说道:“到现在这一刻,还摸不透他为什么要选择今天? ”“就像所有凶手都喜欢重返现场回味杀人情景一样,他们喜欢主动权在手的感觉,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主宰生命,控制别人生死的力量。” 章子盈轻声说道。“我想除了选择今天的未知原因,这个人有一种主宰别人的习惯,他很享受这种操控的感觉。” 节目又过了二十分钟,汪孝尔的声音已经从亢奋低沉下来,也许他跟等待的警察一样,忖度疯子不是临阵退缩,就是存心玩弄。 “……真没水平,香港市民不起来造反,不暴动,不反抗,任由独裁无胆、民主无量,无良、无耻特区政府庸官鱼肉。是因为中国人的劣根性就是见钱开眼、精神错乱,缺乏独立思考,任人摆布,被人牵着鼻子走,得过且过,心理极不平衡。中国如此落后、封建、愚昧,是因为中国文化缺乏西方文明的道德勇气,不肯承担,只会诿过他人。什么……谁? ” 声音突然提高,收音机旁的警察也精神一振。 “我们先听一个电话,喂,是谁? 你可以说了。” 同一时间的指挥中心里,官铁花总督察朝连接各发射站的电话说,“大家准备。” 石勒接通了监视着莫应彪屋子的部属,“小刘,情况如何? ”警长回答:“他还在屋里,长官。” 那个叫人久待的嘶哑声音终于出现在空气中。“汪皇帝,谢谢你让我上来说几句。” “你是哪一位? ”“我姓方。” “哦,是你。大家听到了,这位骂我蠢蛋的方先生想再来臭骂我了! ”“不,不……”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兴奋的声音:“在我这里,薄扶林道3 号发射站,长官。” 荧幕地图上有一眼讯号在兴奋地不断贬眼。 在觉士道进行监视的警长同时报告,“莫应彪还没露面,看来不是他。” 空气中,汪孝尔大声地说道。“不要紧,‘香港心声’的听众都知道汪孝尔‘实话实说,有隋有义’。香港是言论自由地方嘛! 骂得有理我改过,乱骂一通你自暴丑陋。我一直相信,市民有足够智能判断是非真假,你要骂,我给你时间,给你机会对抗白色恐怖,不但保护你的权利,还洗耳恭听。文明进步社会一直都是这样喽。” “汪皇帝,你是传媒公认的香港良心,我想大家都同意谨守文明进步社会传统,一齐向前看! 既然携手追求民主、人权,血浓于水,有什么误会大得过追求正义所谓一笑泯恩仇,大局为重嘛。” “哎哟,如果我没记错,你方先生上次打电话不是讨论,是要提供消息拿悬赏。” “对呀,我为自己谋取幸福理直气壮,有什么错? 而且,我提供的消息有助香港的繁荣安定和自由民主……” “真没水平! 方先生,你没听新闻报告? 没读报纸? 凶杀案已经水落石出,璺墼乡碎尸案的凶手在前天被捕……” 疯子嘲笑般说:“嘿嘿,不是放出来了吗? ”荧幕上的第二眼讯号闪动起来。“薄扶林道4 号,长官。” “他从东向西行,史提芬。” 官铁花说道。 石勒握紧手里的电话筒回答:“要到6 号发射站,才弄得清他在薄扶林道还是域多利道。” 章子盈顺着石勒的手指的地图看清楚他传达的意思——地图上平行的两条道路去到沙宣道,域多利道突然拐弯变成从北向南走向。这里的6 号发射站只能影响薄扶林道地区。 汪孝尔洋洋得意的声音:“警方让他保释外出,不撤消指控,声明案件还在调查中。我个人认为,那个富贵警察,那只睡猫跟你一样在胡乱臆造,信口开河。我想你需要有人提醒记忆,你曾经说疯子准备杀第二个人,但自从疑凶莫应彪落网那天开始就天下太平,大家都能安心睡觉。” “消息来源告诉我,疯子的下个目标是不寻常的人。” “谁? ”汪孝尔提高声音,激动地问:“睡猫是不是又睡过头,逮错人了? 警察有没有冤枉好人? ”“侦查是警察的事。我不是私家侦探,也不是安提戈的眼睛。我相信言论自由,追求正义,捍卫人权。我是无名小卒,是一个相信市民拥有知情权的人。” “我是5 号发射站,长官。” 紧跟着声音,第三眼讯号开始闪动。 石勒发出命令,“山顶警署A 队立刻从后面跟上去。中区警署B 队上域多利道。” “好了,好了,” 空气中的汪孝尔不耐烦地说,“真没水平,没有人需要你在这里自吹自擂,有话就说,粗鲁点说,你有屁就放吧! ”“嗯,你很老练,汪皇帝,你问得真好! 伽达默尔说,好的提问能打开缺口,带来方向和可能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方先生,” 汪孝尔发怒了,“让我告诉你,商业电台的广告费是每分钟六百元,尽管炉峰电台不收广告,你到底要让纳税人浪费多少钱,才愿意说出市民应该知道的信息? ”“啊! 这么厉害! 汪皇帝的节目每天四小时,每星期五天,每月六百小时! 怪不得那些没良心的混蛋说,这是魔鬼狂笑的社会,香港纳税人每月要花费公币二千一百六十万元支持这个节目,给你随心所欲地对看不顺眼的人进行人身攻击,他们说你所有的指东骂西都没有真凭实据。非议为什么要付二百四十万年薪请你在大气层中公器私用? 自吹自擂,抬高自己的人气地位? ”“你……你……” “我当然和广大市民一起支持你,那些混蛋都不是好人! 他们不懂得将抽象问题具体化,四处散布未经证实的指控,任意做出判断和结论,歪曲夸大事实,用人格诋毁的杀手制造危言,造成轰动效应都是文明社会的进步动力。是对弱者的鞭策。他们不懂得只有汰弱留强,人类社会才能进步。” “薄扶林道6 号,长官。” 再有一眼讯号闪动起来。 “他在薄扶林道,” 官铁花说,“十分钟后到置富道第一盏灯号,十五分钟后经置富道下线灯号进入石排湾道,二十分钟后到达华富道灯号。” 石勒作出决定,“疯子在胡搅蛮缠,不会太快挂断,我们在华富道灯号前截停他。” ‘捷进行动’开始,” 官铁花指示灯号控制人员,“在第一盏灯号拖延他三分钟。” 置富道灯号现场的交通画面立刻被转移到最大的荧幕上。交通灯开始从黄色转为红色,车子纷纷依照指示停下。 空气中的汪孝尔气结地说,“我代表市民给你最后机会,你再像那些爱说话的可怜虫一样不切边际,东拉西扯,我取消你的发言权。告诉大家,你得到什么消息” “消息来源说,他想杀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什么? ”汪孝尔在空气中吃惊地呼喊,“你是什么意思? 你敢杀我? ”“不,不,不,你误会了,没有人会杀你。汪皇帝是香港良心,是市民喉舌,杀了你香港立刻返回中古黑暗世界,失去了希望,没有了太阳……” 汪孝尔强硬地不让他说下去。“你刚才说杀谁? ”“我说凶手准备杀一个名人,一个像你一样人人都认识的名人。但决不是你。” “真没水平! ”汪孝尔恢复镇定,“理由,你需要一个好的理由! 如果凶手是一个像你说的愿意为大众利益舍生取义疯子,他应该有一个能够说服公众接受的理由。” 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荧幕中逐渐增长的车流和空气中的对话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官铁花瞪了石勒一眼,似乎在怪责冲锋队的速度太慢。 石勒戴着耳机,聆听参与包围队伍不断报告过来的新方位,终于,他笃定地朝总督察点了点头。 “转灯。” 官铁花说道。 空气中疯子的声音气定神闲,“理由很简单,杀像庄锦三这种废物没人多瞅一眼。这是个自私透顶社会,人人只在乎自己的安危,没有人愿意振臂一呼,出来示威,谴责政府无法改革公务员队伍,呼吁删除像睡猫这种尸位素餐的庸官。” 汪孝尔接上说:“嗯,我知道香港大多数市民都会同意,公务员队伍出现睡猫这种祸港害民庸官是香港之耻。但我不同意杀人。杀人是犯法行为,用杀害名人的社会效应来追求所谓的正义更不可取。我认为方先生说的是邪理、歪理,是违反道德,背叛文明的行为。” 指挥中心里没有人理睬汪孝尔这种感情丰富的声音,大家都是从文明进步社会里长大的成年人,对这种装三唬四的义正词严已失去反应,只有脑袋还未现代化的笨蛋才会感动得放声大哭,涕泪滂沱。 “薄扶林道7 号,长官。” 第四眼讯号眨动同时,鸟瞰置富道下线交通灯号现场的画面出现在最大荧屏上。 “转灯,” 官铁花下令,“在这里再阻他三分钟,到华富道灯号的时候,会堵上二百辆车,我们得到二十分钟的额外时间。” 石勒提醒大家,“A 队已经过第一盏灯号,B 队接近华富道口。” 就像为了证实他的话一样,冲锋队车队倏地出现在几个荧幕里。 疯子冷冷地说:“消息来源指出,为了公平起见,疯子已经像宰掉庄锦三一样,留下一个有趣的线索考验警察的智力,让富贵睡猫那窝囊货有找到尸体的机会……” 指挥中心里每个人刷地面面相觑,因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有第二个受害者,而且,这是一个名人。 就像同时的响应,大家看到荧幕上的堵车现场出现大混乱,许多司机打开车门,有人干脆走出来指着交通灯指手划脚叫嚷。幸亏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监察系统,那些粗言秽语才没有进入大厅。 疯子的声音没有停,“……同样地,为了向广大的市民证明警察的颟顸无能,压迫政府全面改革,重整警队,去瘀血,削腐肉。他又在现场留下第二个线索挑战警队,如果睡猫能破解这个线索,就能够捉到他……” “不对,他不在那里。” 章子盈提高声音说道。 所有的人同时扭过头来。 “不在那里? 你说什么? ”官铁花怀疑地问。 石勒是第二个醒悟过来的人。“对,我们上当了。” 大厅里继续飘浮着疯子的得意洋洋声音,“……我的消息来源指出,这是一个多么文明的考验,不但公开、公平,而且有充分的透明度……” “你们听,他讲得慢条斯理,一点不紧张。” 章子盈解释,“他使用手提电话,如果他在堵车现场,我们应该听到此起彼落的汽车喇叭声,甚至叫骂吉……” “或许他关上车窗,开了空调。” 官铁花说道。 “他机敏、聪明,面对眼前的混乱和吵嚷,不可能没警觉。你们再听——” 空气中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作为普通市民,一个无名小卒,坦白说,我被这个人的诚意感动得哭了几次……” 章子盈说:“他如果在堵车的现场,只有一个解释,他是瞎子才能这样无动于衷、继续滔滔不绝。我们知道他不可能是瞎子,就只能相信第二个解释,他不在那里,奇_-_書*-*网-QISuu.cOm没在堵车现场。” 空气中的疯子自把白话说下去:“……所有相信自由、民主、人权信念的政府都奉行尼采的原则:这个世界是由权力意志所组成的,岂有它哉! ……” 汪孝尔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方先生,我们等着你告诉大家,你的消息来源告诉你,疯子留下一个怎样的线索考验睡猫。” “如果他不在华富道灯号前,他在那里? ”官铁花颇不情愿问道。 就像回答他一样,扩音机里冒出一个声音,“他消失了,长官。” “什么消失了? ”官铁花倒抽一口冷气。 “通话的讯号,长官。” 另一把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他在我这里,狮子山6 号发射站,长官。” 九龙半岛地图上有一眼讯号闪动起来。 “不可能,怎么会突然从港岛去到九龙! ”官铁花恨恨地说,“检查仪器,迅速报告。” “狮子山6 号,正常,长官。” “薄扶林道7 号,正常,长官。” 该死的! 大厅里面面相觑。怎么办? 人人在对方眼里看到这个问号。 又一个声音适时报告,“狮子山5 号,讯号来自我这里,长官。” 并排眨动的讯号就像一对嘲笑的眼睛。如果讯号正确,疯子的车子应该在龙翔道东行路面上。 耳机里传来冲锋队指挥官的声音,“史提芬,我们等你的决定。” “取消行动……对……取消行动。” 石勒黯然地对着通话器咆哮。 官铁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向灯号控制员作个手势,说道:“转灯,恢复正常。” 疯子的声音继续在人们的耳边回绕:“……这个有趣的线索跟睡猫和斯居拉女神有点干系……” “恕我孤陋寡闻,什么叫斯居拉女神? 我想我们的听众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汪孝尔又打断说。 “不知者不罪,你们不像疯子,他是十八个呒呒在肚……” “等等,我只听过宰相肚里好撑船。什么是十八个呒呒? 你把我搞糊涂了,呒呒是什么? 馒头? ”看来,汪孝尔被挑起好奇心,追根究底起来。 “呒呒就是喃呒佬,即那些念经的道士。你想想,他肚子里藏着十八个念经道士,是不是知好多事? 他什么都懂,能知过去未来,有未卜先知之能……” “未卜先知? 这是封建迷信野蛮的中国文化! 西方文明世界就从不相信……” “文明世界? ”疯子不客气地拦截他,“你懂得什么? 一知半解,不懂装懂中国的包拯在使用推理审判的时候,英国的教士还在用尸体神判法决定杀人犯的生死呢! 整整二百年中,他们总是作模作样地召来验尸官和见证人,命令被告用手去摸死者伤口,理由是如果他有罪,尸体的血将会重新流出来。莎士比亚在《理查三世》中对这一种判法有精彩的描述,他是这样写的:啊先生们看,看! 死者亨利的伤口,凝合的地方又开口流血了……” “够了,够了,请告诉大家,谁又是斯居拉女神? ”“希腊神话中那位有一个处女的嘴脸,却没有生育能力的女神。” “这位女神和疯子的线索有什么关系? ”“跟3 的立方有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只要估中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就可以找到第二个凶案现场,在的立方有关的地方能够找到尸体。当然,现场又有另一条有趣的线索,只要勘破个中秘密,就能抓到疯子。” “请告诉我们,为什么疯子要玩这种智力游戏? ”汪孝尔终于问了一个许多人恨得牙痒痒的问题。“他到底为了什么? ”“我很失望,汪皇帝,你竟然跟他们一样庸俗,真没水平! 看来你到现在还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不相信这一切是为了正义? 消息来源告诉我,疯子是康德的信徒,他相信头上有日月星辰,心中有道德规律。” 声音消失.空气恢复干净。 第二节 “他使用了一种新式的电子装置才有这个效果,” 刑事技术服务处的电子工程师说,“这是一种卫星定位系统,可以迅速改变电波波长,只需十分之一秒时间,就能够转变为在用另一个手提电话号码打电话。” “这样说,我们永远无法经电话找到他了。” 石勒气恼地说。 刑事技术服务处派了这个年轻的电子工程师接待他。这里是廉政公署一个最秘密的地方,因为所有的技术人员都是廉署从英国招聘来的,进入这里非有特别证件,所以,一般警察没资格认识这些精英。刑事技术服务表面属警方编制,实际由警方及廉署各派同等职级的官员携手统筹,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跟这里有过“业务”来往,石勒在他的陪同下才能顺利地走进这个“隐形”的重地。 这个电子工程师说话的时候,一对眼珠溜来转去,他是苏格兰人,名字叫李普塞特。 他咧开嘴解释:“如果我们同时使用卫星定位跟着他,也许能抓住他。” “也许? ”“如果他加上同频反跟踪装置,就能轻易地甩开我们。” 翻来覆去都是废话! 石勒忍住气,问道:“这些系统和装置,能够在什么地方买到? 什么人有能力使用? ”李普塞特耸耸肩膀,说道:“你只要是行家,去鸭寮街那些电子零件商铺转一圈,就可以买到世界上刚出炉的任何一种电子零件。像我这种人,只要用点心思,加点时间,就能够装嵌一套私家系统。”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譬如只要我有钱,就可以聘用你这种人才装嵌一副装置? 让我坐在家里用一副改变声音的仪器跟警察玩这个永远不输的游戏。” “每个人都有价钱,问题只是多少! ”李普塞特同意地点头,微笑里有一丝得意之色。“我知道有许多计算机程序工程师,白天为大公司设计防御系统,晚上回家变成骇客,专心人侵银行计算机掠夺存款。我也知道许多世界性大银行损失惨重之后,因为害怕消息泄露会造成评级下降,产生恐慌性挤兑,只得私下接受骇客的勒索条件,付出巨款购买防卫程序。他们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却只能一次次屈服。因为这是科技的时代,是科技横行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兵贼难分? 就像只要有本领改变声音,就可以变成无法追查的另一个人? ”“不管用什么仪器改变声音,计算机都能找到被修改的波长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最新的声音光谱仪可以很容易复原原来的声音。” “光谱仪? ”石勒和官铁花交换个眼色,给电子工程师递去两卷录音带,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从这两副完全不同的声音里比较出是否同一个人的结论” 李普塞特潇洒地把手里的录音带抛了抛,说道:“对我们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他引领石勒和官铁花穿过有许多仪器的房间,走的时候当然不忘记炫耀桌子上那些看得眼花缭乱的最新电子产品——像针眼一样大小的形状不同电子摄录镜和各种各样的窃听装置…… 电子工程师捡起一件大小像电视遥控器的物体晃了晃,微笑说,“只要使用这件反监窃仪器,” 手指掠过桌上物品。“它们全部现形,这东西就是隐形术的克星。” 后来,他在一副外表像高级音响的蓝色仪器前站住了,把录音带逐一塞进去。 很快的,一条波浪形的蓝色曲线从印着方格的荧幕里缓慢地上升,到了一半高度的时候,第二条不断改变的黄色曲线又开始显现。 李普塞特伸手调校。让两条曲线逐渐接近。 “蓝线是莫应彪,” 电子工程师解释,“黄线是那个疯子。它们重叠的时候如果能够变成绿线,就证明波长吻合,莫应彪就是疯子。” 在他们的注视下,不断改变波浪形状的黄线终于上升到蓝线水平,重叠之下,那两条各自倔强跳动的线条继续保留着自己的颜色和波浪状态。 “不是同一人。” 电子工程师说,把退出来的录音带交还督察。“科技不会说谎,只有人才会骗人。” “莫应彪不是疯子。” 石勒没有释然感觉,这是意料中事,不过,程序上必须经过可靠的求证。 “莫应彪不是疯子,” 电子工程师又咧开嘴,玩世不恭地说,“可是世界性名人喽! 他是本星期报章头条,国际性新闻社都为他……” 石勒愣住了,再没心思理会年轻工程师的伟论。他呆呆地想了一下,拿出手提电话摁号码。 “小刘,情况怎样? ”“没变化。长官。” 刘陶在那一头响应。 “他保释回家后就没露面? ”石勒突然觉得浑身焦燥,朝关心地盯着他的官铁花作了个捏拳手势。 “莫应彪昨天上午十时三十三分在韦文忠陪同下回家。” 警长说道。督察听得出他在读记录。“五分钟后,韦文忠的车子从大厦停车场出来,我们在他拐进柯士甸道的时候确定车里只有他一个。他直接返回中环律师楼,刑事情报科‘狗仔队’吊到爱丁堡广场停车场,还检查了车尾箱。” 觉士道豪宅的对面是木球会,莫宅在大厦十二楼,是很难监视的环境。 警长要去到一千公尺的佐顿径,才在愿意协助警方办案的住宅设立监视点,他使用观察星体的强力望远镜越过木球会来监察莫宅的阳台。 “十一时的电台新闻报道了他保释消息,” 警长继续说,“有三十四个打给他的电话,他只打出一个电话。” “打给谁? ”“是摩斯集团的古福成。长官。” 石勒知道是谁打电话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施加压力了——摩斯集团是华裔印尼商人古福成家族的跨国集团,资产高达二百七十亿美元,厕身世界五十大之内。金融风暴之前,《财富杂志》曾经把他排在世界十大富豪名单里,列为亚洲区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莫应彪打这个电话告诉关心他安危的旧老板合乎情理。 见上司没吱声,警长补充说,“他在十二时三十二分搁起话筒,长官。” “一直到现在还没露面? ”石勒忧心忡忡又问。 “没在。所有房间和客厅都拉上帘,莫太在今天上午走出阳台站了三十分钟,我看见她在淌泪。长官。” “什么时候? ”“九时二十一分,长官。” 大祸临头的感觉“嗤”一下通遍全身,“我立刻赶来,在莫应彪楼下会合。” “什么事? 长官。” “莫应彪凶多吉少,我估计疯子看中他。” “什么? ”电话中的警长和身边的总督察同时问道。 第三节 莫应彪从空气中消失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是在一间由里面上闩的屋子里失踪。 今天一早张开眼睛,莫太发觉丈夫不在身边。她以为他上盥洗间,大约三十分钟后才觉得不正常,开始到处找他。 一间屋子不管多大,怎样找总是有限,后来,叫起了儿子和女佣,去到翻箱倒箧的程度,丈夫一样踪迹杳然。 她想报警的时候,警察已找上门来。 一个气球漏气,还留下一块胶套,莫应彪的失踪是连气味也彻底消失。 九岁的儿子上床睡觉的时候,父亲还来替他盖被。女佣发誓,主人进房休息后,她继续家务到十一时左右才睡觉。工人房在后门旁边,她是一个稍有动静就醒觉的人,如果女主人放男主人从后门出去,她不可能听不见开关的声音。 电梯和大厦大堂录像里也没有莫应彪的影子,警长和下属从远处监视,街道两边有经验丰富的刑事情报科探员二十四小时看守,连苍蝇也不能从他们的眼下溜走。 小孩子不会说谎。那个女佣的神色也不像在说谎,只剩下莫应彪妻子的口供里有可以质疑的漏洞,石勒翻查录音记录,上午九时二十一分,就是疯子在电台节目里宣布已经杀了一个名人之后的五分钟,她走出来在阳台上哭! 她为什么会哭? 是否知道丈夫就是疯子口里的目标? 可是,她为什么要出去阳台上哭另一方面,警长和刑事情报科探员的可靠记录又替她修补了夫妇串谋的漏洞。 莫太对石勒充满敌意。在她眼里,这个警察不但毁了丈夫的一生事业,现在,这个家庭可能被眼前的警察害得家破人亡。她回答了必须回答的问题,声称如果警察不相信她就拘捕她,然后,她再也不瞅睬督察,对应消息赶来的韦文忠大律师说,“请代我送警察出去,我见到这种人就不舒服。” 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莫应彪是在警察的眼皮下溜走的。 石勒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简单,因为他相信现实的世界没有神迹,也没有奇迹,更没有侦探小说作家幻想下的什么密室失踪这种奇谈怪论。经验告诉他,去到结局倒溯回头,才会醒悟到答案简单得一开始已在眼前,只是当局者迷,视而不见而已。 第四节 眼前又是一个与时间竞赛的陷阱——电台新闻又开始每三十分钟报道一次疯子的杀人谜语,去到黄昏的电视新闻报告之后,街头巷尾一定到处是谴责警察的声音。 这几年,人权呼声高振云霄,警察面对气焰嚣张的黑社会人物也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任由包同辱骂不敢反抗。所以,当杀人预告成为明天报章头条的时候,重案组必定成千夫所指,连警察发言人也会视石勒为杀父仇人。 上一次去到陷阱边缘的时候,他们找到莫应彪转移大众的视线,这一次,绞索的影子已在眼前晃动。 他们坐在摩斯集团的豪华接待室已经超过三十分钟,脑里游浮不去的是二个个小时后将会面对的厄境,对那个已经两次进来添加茶水的标致女郎殷勤举动毫无感激心情。看来,这位古福成先生的确口理万机,就像三十分钟前的另一位漂亮女郎——古福成的首席秘书说的,古先生的时间排得密密麻麻,她必须替老板取消一些预先约定的会议,才能和这两位贸然上门的警察见面。 石勒和刘陶来这里之前,曾经从情报科拿到一份简单的资料介绍,知道摩斯集团是由一百j=三十二间公司构成的庞大结体,有些公司的总经理曾经向传媒抱怨,某些时候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得到二十分钟的机会和古福成先生见面,在为重要的决策作出最后拍板的时候,总没有时间能跟上司谈谈构思和理念。 古福成有五个英文秘书和七个中文秘书为他工作,这些秘书的助手和秘书的秘书加起来,已超过一问中型公司的规模。所以.被这个工作狂晾在会客室里的警察没有怨言,因为,首席秘书梁小姐告诉他们.会议一定会准时在三十五分钟后结束,石勒可以选择三十五分钟后回来,或者在会客室等候。 果然,存预定的时间里,首席秘书娉娉婷婷地走进来,邀请他们到总裁办公室。 “你好,“古福成亲自来到办公室门口迎接,在和他们逐一握手的时候目光透过眼镜瞥了手里的便条一眼,说道:“石督察,刘警长,请过来这边。” 这是一间比石勒屋子还大的办公室,装潢豪华,家具名贵。主人带领警察在一张可以让二十多人一齐开会的巨大会议桌边坐下,看来,这位富豪最感惬意的地方就是主席位置的这张椅子。 “两位,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古福成没有浪费时间。 事实上,以他的权势,本来就不必为这两个小小的警察浪费时间。他大呵以让律师跟他们见面,或者在见面的时候会有律师在场。 “古先生认识莫应彪先生吗? ”石勒直接了当地问。 “认识,摩斯集团的雍景电讯和快速宽频集团有业务来往。” 古福成回答得不加思索。 坐得这么近,石勒才感到这副经常出现在经济版的国字脸眼神深邃,有一种慑人的力量。也因为他是警察,有二十年被人瞪视的经验,使他看得到这对一直睥睨着自己的目光里要多复杂有多复杂,里面填满着讶异、愤懑和不信任。 石勒解释警方拘捕莫应彪的理据和释放他的理由,然后,他俯前说道:“莫应彪先生失踪了? ”古福成眯起的眼晴里不怒而威。“督察,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他在失踪之前打了一个电话来这里,古先生,他是不是打给你? ”“是打给我。” “你是跟他最后通话的人。古先生,我能不能知道电话的内容。” “当然可以。我一开始就打算告诉你,才没有安排律师在场。莫应彪先生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回家,很想休息一下。”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古先生。” “莫应彪先生和我有十二年的宾主关系,他在三年前自立门户,我是他的快速宽频集团股东之一。他离开的时候我告诉他,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小人。 提醒他看清楚,眼前的文明世界,懂得摆噱头的口甜舌滑坏蛋都能呼风唤雨。 他们耍手腕、玩花招后还被吹捧为社会良心。我们这种拙于口舌的实干人才再不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了。我要他远远地离开传媒,不要惹上那些用口沫赚取名利的人。 他在电话里说,经过这一次,知道我说得对,打电话来说句感谢。” 心头一热,一股热气从石勒脊背冲上脑门,他把嘴唇抿得紧紧地。古福成这几句话说到他心里,这段日子,上下左右夹攻,死受差事,驴样活儿,当警察当到这几年这样憋憋屈屈真叫窝囊透了。 “今天上午,疯子在‘香港心声’节目里宣布杀了第二个人,” 石勒说。 他看见古福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莫太太发觉丈夫从屋里失踪,我们怀疑莫应彪先生有生命危险,希望能尽快找到他。” “你有什么证据判断疯子会看上他? ”石勒诚恳地解释:“理由跟疯子为什么要把他的指纹放在凶案现场,还千方百计要警察找到它一样。” 古福成用眼角瞟视两名警察,目光里都是猜疑。“我看不到莫应彪先生有什么仇人,他处事圆滑,从不会得罪人。”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恐怕凶多吉少。你知道,疯子手段毒辣,我们十分担心。” “他不是给你一个谜语? 你解谜就知道去那里找到受害人吗? ”说完这句话,面色惨淡的古福成站起来示意送客。 离开摩斯集团,警长对上司说,“我看这有钱佬正走霉运,以死人来说,他的气色还是不错的。” 第五节 现代媒体的庞大渲染力无远弗届,这个时候,香港应该有一二百万人在猜谜语。 “香港心声”结束之后,所有警区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有提供答案的,有询问奖金的,有听不清楚要求回放的,甚至有怀疑因为经济不景,政府示意警察串谋凶手一起出难题娱乐市民的。 “3 的立方和斯居拉女神。” 石勒苦笑说,“狗娘养的,他嫌外头那些人咒我不够,还扯我进谜语里玩。” 没有人笑得出来,许多人的目光来到章子盈的脸上。时间紧急,所有探员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到调度厅里参与讨论,指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过,很多人看起来垂头丧气,失去信心,他们觉得半个香港参与的疯癫猜谜狂潮都得不到的答案,不可能给这里几十个人估中。 “谜语前提是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然后才是3 的立方。” 章子盈说,“他说过斯居拉是一个有处女的嘴脸,没有生育能力的女神,也许他指的是警察应该找一个看上去不完全算女人的女人名字。我们依此类推,集思广益。” “死马当活马医,大家动手。” 石勒下令,“你可以有个人的想法,只要说得通。不放过一个名字。” 有人搬来大大小小各种地图,很快地各自围拢起来从地图上寻找、猜测、摘取名字。他们找到后就用箱头笔写在白板上,解释理由。 “新娘潭,” 有人抢先说。“在大埔大尾督。新娘是处女,还没有生育能力。” “有道理。” 石勒赞许地点头。 “姻缘石,在宝云道。女人常去那里求子,去那里的女人可以说没有生育能力。” 第二个往板上写字的警探说道。 章子盈摇摇头,“太牵强一点。” 有人迟疑地问,“慈云山的观音庙行不行? 观音不是真正女人,慈云山上的观音当然是女神。” 石勒看了章子盈一眼,说道,“这个圈兜得太远吧? ”章子盈说,“不可能。” “沙田望夫石,” 王启德一边写字一边说,“盼望丈夫回家的女人当然不能生育。” “解释得通。” 石勒同意地道。 一名警探提高声音,“我认为应该注意元朗流浮山和云浮仙观。” “为什么? ”石勒问。 “神仙都住在天上,有云浮和流浮的意思。” 石勒不悦地说,“乱弹琴。” 刘陶紧接着书写了“半春园”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大埔锦山的半春园。有处女嘴脸。没生育能力当然是半春,一半春色。” “这个解释很好。” 章子盈颔首赞同。 这样络络续续地提了十多个地名,经过讨论,又参考了打电话向警方提供“谜底”的热心资料,大家同意解释最不牵强的三个地方是大埔大尾督的新娘潭,大埔锦山的半春园和沙田的望夫石。 事不宜迟,重案组分成三队出发。由于新娘潭的范围最大,石勒向指挥官上报理由,高级助理警务处长迅速批准调动大埔警署机动部队配合搜索的申请。 “大家知道,3 的立方是二十七。” 石勒叮嘱部属,“留意所有跟二十七有关的特征。” 章子盈接着说道:“不一定是二十七,有可能是九,也许会跟女性扯上关系。请大家记住,这个暗示女性的特征有可能不是指女人。” 第六节 自从报馆的采访车配备了和警方同频的无线电收听器后,警察的一举一动逃不过记者的耳目。警方大举搜索新娘潭、半春园和望夫石的消息立刻成为黄昏新闻报告的头条。不但记者,所有的市民同时醒悟,搜索这三个地方跟疯子的杀人“预告”有关。 许多人“哎哟”一下叫了出来,对呀! 为什么我想不到新娘潭、半春园和望夫石这三个名字? 太明显了搜索持续了几小时,到了华灯初上,半春园和望夫石已来了一无所有的报告。 石勒亲自指挥新娘潭行动,除了机动部队误中副车,在山上抓到两个非法入境者,再也找不到可疑的线索。十月山色暗得特快,总不能让二百个空着肚子的警察在黑暗里找不知道的东西,他悻悻然下令收队。 一直跟着警队在山上悠转的记者把他团团围住,耀眼的灯光令他眯起眼睛,发问此起彼落,一副不肯放过他的样子。 “警方对正在调查的案件不表示意见。” 石勒不断用这句话挡回去。 不胜其烦之后,他干脆回答:“无可奉告。” “警察是不是宣告投降? ”记者群开始不客气了,“你是不是承认被凶手玩弄于股掌之中,无法保护市民安全? ”“你说什么? ”石勒倏地睁大眼睛,恶狠狠地问。 “我说市民会觉得你像疯子说的,是一只睡猫、病猫,不能履行维持治安的职责。” 那记者不放他在眼里,顶了回头。 石勒顿时怒火中烧,“你……” 手提电话适时响起来,让他得到一点时间看清形势,收敛愤怒。他攥紧手提电话离开包围圈。 “我是石勒。” 电话里传来一把忧郁、苍凉的声音。“督察,莫应彪去了老衬亭。” 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石勒呆了一秒,最多只是二秒,立刻醒悟到听到的是什么消息。 “当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这个谜语立刻在脑里疯狂地搅动起来,对! 当一个男人得到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就算她是女神,也是得“物”无用,不是上当的笨蛋是什么? ——“上当的笨蛋”广东话就是做了“老衬”老衬亭在太平山顶,太平山三个字就是太平+ 山,是数目字9+3 。 老衬亭拆掉重建,新名“凌霄阁”“凌霄”也可以跟神仙扯上关系。 广东俗语“太平山上望下去,到处都是老衬”是这个冒险家乐园最贴切的自谑自嘲,所以,香港人一直喜欢“老衬亭”这旧称,不肯使用“凌霄阁”的官方名字。 “老衬”这两个字也可以说是疯子对他的嘲笑。 太平山又名扯旗山,在广东话里,男人见到女人产生欲念,生理出现变化就叫“扯旗”疯子把石勒玩透了,肆无忌惮地暗示他得到女神时将会他妈的,疯子说“当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确实是每个字都指着答案。不过,他的主题是男人,全香港的聪明人却把视线盯在女人上。 石勒在车上把谜语彻底想透,用电话告诉了章子盈这个发现,警队也来到太平山顶,包围封锁了命名“凌霄阁”的老衬亭,疏散了所有游客。 “谜底在旋转餐厅。” 章子盈在电话里说。 “为什么? ”石勒问道。 “谜语的后半截是3 的立方。3 的立方是二十七。二加七是九。三三不尽,九九无穷。他在暗示旋转餐厅。” “你说得对,再给你电话。” 他挂断电话,朝奔过来的部属说道:“上旋转餐厅。” 旋转餐厅是一个每分每时都用来做生意赚钱的地方,没有空间容纳尸体,也没有地方让凶手杀人和逃走。很快的,失望的报告不断传来。 电话里的章子盈没有气馁,沉吟了一下,说道:“有没有使用斯居拉英文名字的女侍应? 或者尝试找号码9 和3 的侍应生。” 餐厅经理回答督察的询问,“有9 号侍应生。” 9 号侍应生迅速被带上前,是年纪才十八岁的女孩,一对眼睛亮晶晶地闪个不停,满脸是参与大事的兴奋。她轮值时间是下午三时到晚上十二时的工作。找不出可疑的地方。 石勒踱来踱去,想了一会,问道:“有9 号,为什么没有3 号? ”“凌霄阁是十八小时运作的旅游点,3 号是上午六时到下午三时的早更。” 经理说。 “她在哪里? ”“这女孩怕辛苦,嫌时间太长,上星期已经辞职。” 石勒愣住了,想不到是这个答案。 走到门口的女孩子扭过头来说,“今天上午,她的男朋友托花店送来一束花。” “花? ”所有的人望着她的天真笑脸。 “蛮贵的! 二十四朵很漂亮的红玫瑰。分了手的男孩子还这么多情! ”“等等,” 石勒叫住她。“你怎么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 她嫣然一笑,露出一副洁白整齐的牙齿。“不是分手,怎地不知露云娜已经辞职? ”“花呢? ”石勒紧接说。 “我把它插在酒吧上。” 顺着她的手指,一束盛放的鲜红玫瑰在空调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才三步,石勒已来到花瓶的前面。他缓慢地拿出花朵,花梗中出现一块连着丝带的红色卡片,上面用白色笔写了叫石勒触目惊心的几个字:“亲爱的露云娜,当你看见这束花的时候,你已经得到答案——惦记您的3 的立方”督察刷地转过身,“快找她的地址。” 第七节 眼前又是一个惊心动魄的红色“场景”这是一个只有一厅一房、细小厨房和盥洗问的住宅。这种独立设计一直广为青年上班族欢迎,他们可以在这种环境下做喜欢做的事,享受现代生活里那种人人追求的不羁感觉。他们不喜欢人家知道他的感受,也不欢迎有人干涉他们的生活,所以,当有人把他们碎尸万段的时候,也一定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干涉。 锁匠打开门锁之后,门外的警察一眼就可以看清屋子的情景。所有家具被堆放在房间里,这个只有六十平方尺的小客厅被涂上那种叫人呕心的涎黏腥臭赭红颜色。 红色中间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有一张可以想得到内容的照片。 不过,照片上只有莫应彪被肢解的惨状。 进入现场,红彤彤的南壁上留着一块能让警察感受火炙的痛苦“记忆”有约摸一千五百公分乘六百公分没有涂上红漆的墙壁,在原来的黄色乳胶漆上,像小孩子的字一样歪歪扭扭地写了:93,83,63,43,73,133 ,253 ,643 …… 有的被油漆髹盖去大半。可以辨认出来的,还有许多经历时日消磨,模糊不清地用各种粗幼不同铅笔书写的密密麻麻像:6 ×5=30,6 ×6=36,6 ×7=42,6 ×8=48,6 ×以及代数,微积分的各种各样方程式…… 这是一块侮辱、蔑视的卷标,像一把剜掉警察尊严的刀子。在“它”的前面,没有人愿意说话,自管耷头垂脑做应该做的事。 这一次,鉴证科有从莫应彪家里找到带着唾液的杯子。在女孩子的厨房也得到几个边缘沾着唾液的证物。老杨说,每个人都有不同体积的基因座,最新的:聚合物连锁反应化验技术(PCR) 能把抽取到的一小点基因座分解,只要加入聚合物复制拣选出来的基因座。在连锁反应中基因座不断重复生产,就会得到足够成为证据的份量。换句话说,警察只要在烟蒂和水杯上找到一点唾液,抽取到一个DNA 样本,新技术就能够确定留下唾液者的身份。 普通的DNA 测试使用x 光片频带进行比对,PCR 化验技术利用数字来表达测试结果,在计算机上进行快速分析。 快速化验的结果,油漆中的确混进人血,但只有莫应彪的血。 石勒知道突破口在莫应彪妻子身上,问题是这个乍成为寡妇的女人会有什么反应 第八节 三十分钟后,督察和警长来到已经撤掉监视的莫宅,想不到的是,打开大门迎他们进屋的是韦文忠大律师。 “进来吧! ”大律师藐视督察,说道:“莫太太等很久了。” 莫应彪太太眼睛通红,恨意十足地盯着督察,“我知道你们不达目的,决不会放过我。” 石勒既疲惫又惶惑道:“职责所在,莫太,我想你也希望警察能尽快抓住凶手。” 莫太太眉毛倒竖,“猫哭老鼠假慈悲,你们就是凶手。” 石勒轻声且带威胁地说道,“大律师,如果莫太不合作,我可以带她回警局落口供。” 韦文忠表情忧郁,作了个勉强的手势,说道:“我相信警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欺负孤儿寡妇吧? 请大家坐下来,好吗? ”他们绕着饭桌坐下,石勒朝莫太瞥了一眼,她脸色惨白,但已经平静下来。 “好了,” 韦文忠说,“警察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当事人。” “很简单,莫太在什么时候知道丈夫遇害? ”韦文忠惊奇地说,“做梦! 当然是警察告诉她的。” “不是,警察在三十分钟前才在坚道的一个住宅里找到莫应彪先生不幸罹难证据。就算现在,连记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莫太应该是在今天上午,我来这里找莫先生,她说丈夫无故失踪之前就知道丈夫已经被害。” 这些话像给眼前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体加上猛然一击。她的脸变形了,闭起眼睛喃喃地说:“你们不是好人,是你们杀死他。” 石勒的声音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听起来是那么冷酷无情。 “今天上午九时十八分,疯子在电台上宣称杀了一个名人。九时二十一分,莫太太走出阳台哭了三十分钟。” 他瞄了全心全意在记录的警长一眼,一字字地说道。 “现在,希望莫太能跟警察合作,说出真相。” “你只是推测,推测不是证据。” 韦文忠又摘下眼镜,摆出一股敌意。 “我可以提供多一百个推测,譬如是因为沙子进了眼睛,是因为丈夫无故失踪,她为了不让儿子看见伤心出去阳台哭。” 石勒冷笑一声。“大律师,你再胡说八道,我有理由铐起你。我进来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她们已经是孤儿寡妇? 如果我不满意你的解释,把你的话当真,可以推测你就是凶手。” 一声长长的、悲伤的啜泣来自受害者的妻子。一直垂着头的莫太说道:“是我告诉韦律师的。” “莫太……” 她抬起头,紧锁的眉头没有一点生气。“昨天晚上有一个电话叫他出去。” “是不是十二时十分打给你的手提电话? ”石勒问。 他们聆听过进出莫宅的三十五个电话录音,后来才发觉莫太的手提电话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收听的记录。当然,对方使用了没法追查的手提电话号码。 莫太的紧皱眉头显露出满腔恚愤。“你知道了还问来干嘛? ”“他是谁? ”“声音阴阳怪气,要应彪听电话。我看见应彪接过电话,面色大变。他说那个疯子要他立刻出去。” “他为什么要听疯子的?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 ”莫太的样子像听见天底下最大笑话,“你不跟他穿一条裤子,不会把应彪迫上死路! 是你害死应彪的。” 她双手捂面又哭起来。 韦文忠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人害人的方法污秽龌龊,警察害人的方法更是匪夷所思。” 督察瞪了他一眼,继续问悲伤的女人,“警方一次次假设、重组莫先生能够摆脱监视,离开大厦的案情,经过仿真,得到你们夫妇可以合作瞒骗警察的‘失踪’过程。警方是这样设想的:你们遵照疯子在电话里教导的方法,你开门送丈夫出去,重新上栓锁门。希望用一口咬定密室失踪的方法代他拖延时间,隐瞒去向。他沿楼梯向下走到大厦停车场,因为所有大厦楼梯都没有安装保安摄录机。有人已经撬开一辆停车场里房车的门锁,莫应彪先生依照指示驾驶这辆车去凌霄阁赴约。我们在凌晨的大厦停车场出口录像带里看到它离开的影子,刚才,警方在凌霄阁旁边的山顶道停车场找到大厦五楼业主报称被盗的房车。事到如今,已经证实莫应彪先生不幸遇害,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宁愿选择跟凶手合作也不信任警察? ”莫应彪太太继续悲伤地哭泣。 韦文忠同情地抚摩她的背脊,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当事人有权保持缄默。” 石勒摇摇头,“警察不会指控你。莫太,我相信你和莫先生都是受害人。如果你不肯在现在告诉我原因,希望你只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出去之前,曾用你的手提电话打了一个电话,他把去凌霄阁的消息告诉谁? ”韦文忠不高兴地说,“你知道他打电话,就有那个电话号码,问来干嘛? ”“那也是一个没有登记的手提电话号码,像疯子使用的一样,付三百块就能从街边摊档买来的。” 莫太太倔强地只管低声哭泣。 “我不会勉强你信任警察,” 石勒诚恳地说,“我们拘控莫先生是因为他一直采取抗拒心态,不肯相信警察。他因为不愿意把指纹去了璺璺乡的原因告诉警察丢了宝贵性命,就像你到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出他宁愿选择跟凶手合作的原因一样。莫太太,跟魔鬼交易是没有好结果的,莫先生就是这样遇害。你想清楚才好。” 第九节 露云娜是性格不羁的年轻女孩,没有固定的男朋友,银行账户有十多万元储蓄。 这种拥有独立生活能力,又懂得享受人生的女孩子眉精眼企,很会保护自己,不会染上毒瘾受人控制,也懂得如何远离黑人物。这种“世界女”会上当? 她遇上的一定是那种能叫聪明人死心塌地的信口雌黄能人——那种古福成口中的有甜美笑容,亲切坚定声音,能说动听微言大义的成功人物——现在的年轻人最信任的好人看来,露云娜又是一个被疯子看中的无辜目标,虽然找不到尸体,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一直凝神聆听的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没有打岔,也没有点头。 “凌霄阁的门口录像中有莫应彪。” 石勒说,“他在凌晨二十三分离开山顶道停车场。四十二分去到凌霄阁门口,录像带中有站在那里等待的露云娜和他一起离开的影像。疯子诳骗这个女孩子把莫应彪带去凶案现场,我们正在找寻载他们离开的计程汽车。” 石勒合上嘴巴,等待上司指示。 很久,很久,沉思的施顺思才缓慢站起来,在部属前面踱来踱去,一会儿,他似乎打定主意,说道:“发新闻稿,让他们可以用莫应彪遇害作明天头条,告诉他们,警方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相信破案指日可待。” 这是警方从实践中得到的万试万灵“外交辞令”不但能消化大部分指摘,塞住媒体的大嘴巴,也满足了市民因新闻内容惹起的诉求。由于信息泛滥,事过境迁后,没有人会记得这段“预告”是否兑现。 石勒当然知道,上司所指的“破案的重要证据”就是疯子说的第二个线索。不过,他们到现在只找到一点端倪。 “线索一定藏在那块没有涂上油漆的涂鸦里,” 石勒解释,“鉴证科用尽所有技术也找不出花样。看来,疯子还是用那些数字和方程式跟我们玩猜谜游戏。” 指挥官站住了,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你不觉得,他胆敢重复两次挑战警方,这样玩火一定另有所恃。” “初步分析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细致的犯罪集团。长官。” “匪首是疯子? ”“嗯,这个人胆大博学,年纪在五十岁以上,自信心极强,谈话幽默,有炫耀学识的癖好。心理专家的结论是他衣冠整洁,身高超过一百六十公分,器宇昂扬。职业属于专业人士,不会是高级学府和从事传媒工作的知识分子。” “是那位章博士的分析? ”“是的,长官。” 施顺思淡淡一笑,“你还记得那桩半山连环奸杀案吗? 案件胶着半年没有进展的时候,有人给我推荐个具特异功能的‘高人’。那家伙半合眼睛,装模作样地伸手在那些受害人的衣服上一圈圈虚转,嘴里弄神扮鬼的嘟嘟囔囔。说什么看见凶手穿深色西装,棕色皮鞋,性格内向,是年超四十的鳏夫。后来,我们出动女警化妆设伏逮住的凶手是一个有虐待狂的二十一岁青年。这些所谓‘大师’都是传媒吹出来的,善于利用机会诳骗无知妇人。” 石勒现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根据受害者被杀经过,我们揣度疯子有三个以上手下,一个是懂鉴证技术的行家,一个对电子工程有极深的认识,第三个孔武有力,他有髹漆经验和负责毁灭尸体。” “目的! 史提芬,目的。” 指挥官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不是神经病,又不是恐怖份子,还是你说的那一句,他能够这样跟我们周旋、对抗,到底想干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没露出马脚,长官。我们会继续从莫应彪身上找。” “古福成呢? ”“找不到异象。他把公司和住宅的护卫全换上新人,增加保镖数量。不过,自从几年前那个大贼张子强连续绑票勒索成功后,所有的有钱佬都风声鹤唳,一窝风地加强保安。古福成的反应跟他们一样,并不过份。” “你们从那些数字和方程式看出什么跷蹊? ”“里面有一个连章博士也看不懂的方程式。大家同意像疯子这样喜欢炫耀学识的人,他用来挑战警方的东西一定不是普通游戏,这个方程式是我们的目标。” “那是什么方程式? ”石勒掏出一早准备好的便条,上面写着那个不可知的方程式:RuV —l /2 guV R 一入guv=一 第四章 死亡方程式 第一节 早上七时,韦文忠大律师打电话给莫应彪的未亡人,莫太刚接通电话,他压低了嗓门说道,“我找到他了,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现在过来。” 他在七时二十一分抵达莫宅,七时五十七分离开。 从这一刻开始,韦文忠的行藏举止令盯梢的探员大吃一惊,也认定了对他的怀疑。他从柯士甸道走去弥敦道,懂得利用商铺橱窗里的影子观察是否已被人盯上。 走进地下铁车站后,漂亮地玩耍了一轮金蝉蜕壳方法。 进入列车后,他一个车厢又一个车厢地走,从车头走向车尾,在车门要关上的一刹那回到月台。去到金钟站的时候,他迅速地走下一层搭上回程,到尖沙咀站又坐上去香港中环的列车。离开中车站的时候,在梯间把大衣反转,戴上一副款式完全不同的眼镜,以全新面貌出现在皇后像广场。 刑事情报科的A 组是从事跟踪的“专业人士”整个行动的“狗仔队”不会被这些初级反跟踪方法难倒。 他们使用的是“立体”跟踪系统,三组队员像张开的鱼网一样把目标定在中央,使用免提通话器保持联系,跟目标移动而一起移动。 自从谣传手提电话的辐射会引致脑瘤之后,人们为了自保,把手提电话别在腰间,用免提通话器连结,靠耳塞和接近嘴巴的接收器讲话,目睹耳染、日子见功,再没有人会大惊小怪注视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的路人。所以,盯梢队员只需跟上两三个街口,就可以不着痕迹地通知在前等待的伙伴取替自己。这种一层又一层的轮替方法,连老手都很难察觉。 韦文忠从皇后像广场走进太子酒店商场,一辆奶白色的宝马房车已经停在德辅道中出口等他。只是眼前一闪,他钻进打开的车门,房车迅速消失在装扮成夫妇的探员视线之内。 跟踪网中的每个人都同时听到免提通话器里的声音:“目标在AM39369 奶白色宝马里,从德辅道中驶向金钟。” 等待在几个街口外的车辆纷纷出发,接载了不同地点的队员,依靠空气中的电波指挥,从几个方向接近目标车辆,保持距离组成一个移动更快的跟踪网。 石勒在宝马房车从金钟道拐向告士打道的时候赶来,“怎么样? 看清楚驾驶者吗? ”耳朵中传来跟在目标后面的探员声音。“看不清楚,长官。” “目标的行车线是通往摩利臣山道天桥,长官。” 摩利臣山道天桥? 除了进跑马地就是香港仔,指挥官说过,决定秘密勾当的最安全地方是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他们商量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最大可能是穿过香港仔隧道去海洋公园。 “第一组守着天桥的跑马地进口,第二组赶去隧道收费处。” “是的,长官。” 石勒心弦紧绷,血管里的东西像车轮一样飞快地奔驰。安排韦文忠见面的神秘人一定跟莫应彪的死有极大关系,否则,这坏胚不会先跟受害者的妻子见面。他打什么主意,只要知道坐在韦文忠身边的人脸孔就能揭晓。 电话很快的接通到运输署交通指挥中心。“我是石勒,请立刻执行‘捷进行动’。” “今天的密码。” “宇宙常数”石勒回答。 “捷进行动”的主管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总督察,他是决定每天密码的人,石勒出发之前得到密码就意味着得到指挥权。 “请指示,长官。” “目标刚经过卢押道,在他到达摩利臣山道天桥之前还有多少盏交通灯。” “三盏,长官。” “立刻转灯,每盏灯延长三分钟。” “是的,长官。” 只要在第一、二盏交通灯延长三分钟,到第三盏灯之前就能堵上三百辆车,车辆经过这盏灯最少需要二十分钟。第二组就得到充裕时间在收费亭安装摄录机。 耳朵里传来另一个难题,“收费亭有六个出口,我们只有两副手提摄录机,长官。” 石勒命令:“关闭四个收费亭。” 过了一会,一副忐忑不安的声音报告。“隧道公司经理拒绝合作,长官。” “理由? ”“行动会引致无法估计的港岛中部大堵塞,现在是上班时间。长官。” 石勒倏地明白隧道公司经理的难处。香港仔隧道收费亭设立在香港仔隧道那一头,关闭四个收费亭的后果,会把车辆堵在隧道里,车流一旦堵塞到湾仔区,会制造出影响达一百万人以上的大混乱。如果他知道石勒已经人为地制造多三百辆车子,把他枪毙也不会屈服。 跟踪探员又在提醒他,“目标刚过第一盏灯,长官。” 石勒提高声音,“他要什么条件。” “香港仔隧道还没私有化,是政府管理的机构。他必须请示上司,长官。” “谁是他的上司? ”“运输署长,长官。” “先安装两副摄录机,等候消息。” 石勒说道。右手按揿指挥官的电话号码,电话刚接通就一口气说出眼前情况。 施顺思没有浪费半秒钟,说道:“我们只是估计,韦文忠不是好惹的,如果他在摆噱头,我们不但一无所有,还会惹来一身蚁。” “一定跟莫应彪的死有关! 韦文忠这种人无宝不落,我认识这个人,相信这个直觉。” “只有佐治能够说服运输署长。你等等。” 他挂断电话。 石勒的心跟着车子向前奔驰,时间在飞刷而过的路面上像一层凝止的东西。 “目标经过第二盏灯,长官。” 耳朵里的声音在提醒他。 电话就像死后复活突然响起,石勒朝电话说,“怎么样? 长官。” “史提芬,我是佐治。”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关切地问道。“你可以估计到那个人的身份吗? ”“他驾驶一辆奶白色宝马,使用AM号码车牌,懂得指导韦文忠如何摆脱跟踪。长官。” AM车牌是政府专用的车辆。保留英国传统的公务员制度也维持了英国人那种阶层森然、上下有别、不可逾越的根深蒂固封建文化,行政级别D7以上的配给宝马,以下的只能拥有日本车。也就是说,车辆的主人是首长级高级公务员。 “车牌号码? ”“39369 ,长官。” 电话那一头突然了无声息,石勒感觉到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知道谁是宝马的主人,正在衡量得失。 “叫你的伙计等待消息。史提芬,从现在开始,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是的,长官。” 石勒对上司充满信心。甄重鲜主掌刑事,是高层公务员里真正有权有势人物之一。谁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或者说,谁的亲朋戚友有可能随时需要人伸手帮忙.所以,没有人不买甄重鲜面子。何况碎尸案已被吹成社会安危焦点,运输署长不卖这个人情不行,一旦让记者知道他阻碍追捕凶手,没有市民会记得他是为了保障社会利益的动机。 “目标刚经过第三盏灯,长官。” 经过第三盏灯的意思是上了摩利臣山道天桥,前面去到香港仔收费亭再没有交通灯,如果没有堵车,车程只需六分钟。 “车流排到哪里? ”石勒问。 “到跑马地出口,长官。” 目标后面的车子回答。 “收费亭情况怎样? ”“已安装妥当,长官。” 第二组探员说道。 现在,只要目标不从跑马地出口离开,只要能暂停四个收费亭,车子经过的时候,安装在收费窗口的镜头就可以令驾驶者现形。 车轮在飞快的转动,地面在“沙”、“沙”地向后退缩,时间在一秒又一秒的向前走动,石勒的脑袋绷得像满弦的弓箭…… “目标经过跑马地出口,长官。” 石勒攥紧方向盘的掌心冒汗,手臂上的血管胀得像蚯蚓一样。那辆该死的房车彷佛在眼前毫无阻碍地笔直奔驰,收费亭边的警探只能挖耳抓腮…… “目标排进车流,我们在五辆车后面,长官。” “到收费亭是多少时间? ”“十五分钟,长官。” 石勒再次接通上司电话。“我们只剩下十五分钟,长官。” 甄重鲜轻快地说,“行了,五分钟前,运输署长答应协助我们。” 耳朵里同时传来盯梢探员的焦急声音,“目标进入隧道,长官。” “收费亭,” 石勒舔了舔嘴唇,按捺住声音,“报告情况。” “……等等……行了,隧道经理接到指示协助我们,他开始逐渐关闭收费亭……答应三分钟后完成……长官。” 石勒靠向椅背,吁了口气,说道:“准备,开动摄录机。” 耳朵里不断传来报告,“……目标接近收费亭……十辆车……九辆……八辆……” 石勒的车子穿过隧道,看到收费亭的时候,第二组探员送给他最好的消息。 “……目标经过收费亭,二号摄录机运作正常……” 石勒把车子驶到隧道管理大厦,车子刚停下,第二组探员从窗口递进数码摄录机。显示荧幕上是目标经过收费亭那一刹那景象。驾驶者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钞票伸出侧窗,面貌跟身边的韦文忠一样清晰。石勒当然认识这个曾经叫他寝食难安的人——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是另一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一切顺利吗? 史提芬? ”“顺利,长官。” “是谁? ”“是利伯恒,长官。” “真的是他! 不过,我们没有法子指证他什么。对不对? ”“对,跟韦文忠在一起不算犯罪,长官。如果他跟碎尸案有关,我应该怎样做” “没规矩不成方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你知道车里这两个人的份量,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动他们,更不能让他们觉察。你们知道怎样做的? 对不对? ”“我知道怎样做。长官。” 第二节 不可能? 驾驶车子的石勒不相信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以利伯恒的地位和身份怎会知法犯法? 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权力就像金钱一样,是永不嫌多的无底深渊。 对这一类人来说,多一点钱,多一点权力,就多一点自信。就像那些拥有上百亿财富的有钱人,乍听澳门开放赌场牌照,纷纷合资竞投这种正当生意人不屑为的偏门生意一样。在利伯恒这种欲壑填胸的人眼里,满足就意味着落后和死亡。不过,如果他是疯子,为名还是为利房车在道路上迅速移动,车里面的人感觉彷佛打翻五味瓶,心绪翻腾波动。 如果利伯恒涉及碎尸案,他就会是疯子——声音可以改变,说话的形式也可以事前编造——但到底为了什么石勒把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回溯——见到的事实和推论处处荒唐无稽,可又觉得似乎可以触摸——对呀! 只有这个利伯恒无时无刻张开着一个黑咕隆咚的贪婪大口,只有他不断威逼利诱、拉帮结派,把黑手伸到警队每个部门,到处安置和提拔亲信,只有他才能拢络到鉴证技术和电子工程专家这些第一流人材,可是,现在的世界人人懂得计算利益,那些愿意为一个崇高理想,一个不可能的梦献身的傻瓜早已被进步文明巨轮辗成粉糜,灰飞烟灭! 利伯恒用什么利饵才能驱动这些精明的人为他冒险和卖命呢必须找到利伯恒的动机才能指证他,问题是怎样做才能让如此聪明的人露出马脚 “目标没有停在海洋公园,长官。” 耳朵里传来最新报告。 “所有伙计听着,行动进入最高机密。远远地吊着,不能打草惊蛇。明白吗? ”担任跟踪的“狗仔队”逐一回话确定:“是的,长官。” “听到了,长官。” 从事这门工作的警察已经习惯合上嘴巴,至死不让妻儿父母知道自己曾经牵涉、目击多少项一旦曝光可以轰动世界的秘密事件。他们当然明白“行动进入最高机密”的意思——就是必须保证抹拭去梦境中这段经历,连梦呓也不能泄密。 新的情况出现在耳朵中,“目标在回旋处转过来,上了回程。” 看来,他们已经在车里说完想说的话,不需要去公众场合掩饰见不得光的勾当。 今天上午的报章里,已有不少的分析质疑警方的办事能力,引述莫应彪妻子的指责,认为是警方的错误判断不但害死她的丈夫,又令一个无辜少女生死未卜。现代媒体的拿手方法是引导无知的市民去同情弱者,就能够不分青红皂白的支持他们去诬蔑拟定的对头。 耳朵里传来下属报告。“目标在雪厂街放下韦文忠,长官。” 石勒立刻作出决定,“第一组吊住目标,第二组盯着韦文忠回巢。” 利伯恒到底是警察,容易察觉被人盯梢,但现在的情况不冒这个险不行。 韦文忠的律师楼就在雪厂街,看来,利伯恒尽责地满足了“搭档”回去上班的要求。 意外消息突然出现,“韦文忠没有回巢,长官。” “什么? ”石勒精神一振。“他朝哪里走? ”“皇后大道中,长官。他走得很慢。” “慢慢来,拉开距离。” 石勒指示。 这个坏胚在思想东西! 通常,律师打主意的结果是一定有人遭殃。 “他横过皇后大道中,长官。” 石勒立刻想到答案,“注意,他要去爱丁堡广场停车场取车。” 就在这时候,梁熊的声音进人耳膜,“汪孝尔刚接了个电话,长官。我想你有兴趣听。” “接过来。” 石勒说道。他瞄了司机座上的时钟一眼:上午十一时三十二分。 “香港心声”节目在十一时结束。 耳朵里传来汪孝尔那蛮不在乎的声音,“喂,是谁? ”“汪皇帝,是我。” 利伯恒的声音。 石勒立刻说,“停一停。” 他问第一组,“报告目标位置。” “目标刚穿过湾仔海底隧道。长官。” 嗯,看来,利伯恒是在车里打的电话。石勒说,“小梁,接过来。” 汪孝尔的声音重新出现。“有什么好消息? 法兰克。” “你想不到的,马田想敲我一笔。” “什么? ”汪孝尔夸张地提高声音,“这家伙吃了豹子胆? 还是找到什么漏洞? ”“他说知道我们干的是什么大买卖,他想分一杯羹。” “我们有哪个地方不小心露馅? 让他抓住把柄? ”“我想他是猜测,也许是佐治差遣来投石问路的。” “这家伙无宝不落,他告诉你他手里有什么? ”“他妈的故作玄虚,不断冷笑,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如果不让他占一份,他够能力让我们全军覆没。我载他游车河,他下车的时候留下句狠话,不要妄想动他,他已经作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哼,空言恫吓! 这家伙有足够聪明,懂得这种事再让人知道,扔他喂狗没狗啃。嗯,他不是自己兄弟? 怎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利害关头,自己人也有亲疏之分。马田靠的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用唬吓骗哄手段赚钱,我想不到他敢来敲我! ”“你想怎样对付他? ”“不管他是否想改行写推理小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不会窝囊得让他有时间买保险吧?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兄弟们怎样想? ”“我俩决定的事从来没人敢反对。” “就这样决定吧。” 电话挂断的声音。 石勒接通第二组,“情况怎样? ”“我们盯着他进停车场的,长官。正等他出来。” “多久了? ”“十七分钟,长官。” 又是一个不祥的感觉,石勒催促,“派人进去找他,快。” “是的,长官。” 这时候,石勒的车子已来到中环商业区。他转动方向盘,来到了爱丁堡停车场出口的时候,刚好瞥到第二组的几个探员神色懊恼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又让疯子赶在前头“找不到他,长官。” 第二组指挥官羞愧地报告。 “他的车子呢? ”“还在,长官。” “把韦文忠的相貌特征和衣服款式通知所有巡逻车和巡警,一有发现,立刻扣留他和他身边的任何人。” 石勒略为思索,叫住部属。“警告所有伙计提高警惕,韦文忠身边的人属于极度危险人物。” 到这地步,石勒不得不豁了出去。这种经警方指挥中心通讯网络发出的消息,拥有第一流通讯仪器的传媒也会同时收到。打草惊蛇,利伯恒一旦知道已被盯上,以他的身份地位,石勒将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另一个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一定置身事外,推个一干二净。 而且,如果“狗仔队”疏忽漏眼,韦文忠只是使用一辆警方不知的车子离开停车场去“散心”当他安全再现的时候,一定不会放过石勒把他当作“通缉犯”处理的不可饶恕行为,一定趁机控告警方有计划地损害他的名誉,要求公开道歉和索取天文数字的赔偿。 事到如今,石勒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不管韦文忠干过多少坏事,不管这个大律师活在世上的功用是让更多的好人遭殃。但他还是人——身为警察,不管好人坏人,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有人丧命的。 第三节 下午二时,石勒和刘陶再次来到尖沙咀觉士道。疲惫的警察站在门前,想起门后面的那副怨恨的眼睛,就感到毛骨悚然。 谁也不想再次见到这个寡妇,可是,案情的发展迫使他们不得不一次次上来面对这对眼睛。 他们上这里之前还没进中饭,疲于奔命的警长提议先填肚子。督察说:“一想起那女人的眼睛,就咽不下饭。” “我看过这样的一句话:长官。” 警长安慰上司。“你只要相信所作所为是对的,你就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心安理得。” “小刘,问题是利伯恒一定也相信所作所为是对的。” 对莫应彪的死,石勒心里感到纳闷和歉意。当初大张旗鼓来拉人的时候,是因为他们吃过亏,知道媒体的厉害,害怕被挑衅、被质疑、被污蔑,士急马行田,不得不搬指纹的主人来挡灾抵祸。 可是,对像莫应彪夫妇这种普通人,如果你想向他们说“是媒体迫害警察,警察才会压迫你;是你自己跟疯子扯上关系,警察才会对你用上手段”这个道理委实太复杂了。他们不会相信“你要把死这笔债算在警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请你去找罪魁祸首的疯子,去怨恨可以毁灭任何人的现代媒体”的解释。现代进步文明把大多数人陶冶得像一群懂事的狗,在这些简单的脑袋里,谁有醇酒般的圆润声音,谁懂得如何抚扫它们的毛发,它们就相信谁。 门打开来,莫太冷冷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我的忍耐有个限度。你们再来骚扰,我开记者招待会,谴责警方,请媒体主持公道。” 石勒直视她的眼睛,说道:“莫太,疯子刚杀了韦文忠。” 仇恨的目光陡地换上惊悸。她捂住脸孔,身子摇摇欲倒。石勒上前轻轻地扶住她,警长关上门,跟他们一起坐到沙发上。 很久很久,她停止啜泣,悲戚地问:“你们怎样知道的? ”“尸体被发现躺在柴湾兴民囤第三座前的空地上,警方在三十楼梯间发现他的鞋印。他不是被人推下去,就是被迫跳下去的。” “又是你的推测? ”“我们在他家里和律师楼找不到自杀线索,他的亲人和同僚异口同声,看不到丝毫自杀征兆。最重要是,尸体旁边发现摔碎的眼镜。” “眼镜? ”“如果是自杀,跳楼不会戴着眼镜。自杀者会留下眼镜才跳。因为,自杀是一种极端自私的行为,跳楼的人不会为了看清楚过程而戴上眼镜。” “疯……疯子杀了他……” 莫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又来找我……” “莫太,他是离开你这里之后才被杀的,我希望你能够把真相告诉我们。” “你害死我丈夫不够,又想来害我? ”“韦文忠在你这里知道了内情,他利欲熏心,不知天高地厚,用你不肯告诉警察的资料去敲诈疯子。他成为第二个受害者! 莫太,如果你一直认为警察害死你丈夫,不肯合作。很快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受害者。你认为是谁害死他们? ”“他见过疯子? ”“我们盯住他,不过,在重要关头失去了他。由于你不肯合作,疯子着着领先。” “你们知道谁是疯子? ”“我们看到谁坐在韦文忠身边,不过,找不到证据,看不到动机。” 莫应彪妻子用紊乱的眼神打量督察和警长,目光游移不定。“你……你真的在查案? ” “我不是为了查案,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 ”高级督察苦涩地说道。 “咒骂‘睡猫’的市民没六百万也有三百万,这个绰号已经深入人心,比‘扫把头’和‘老懵懂’更惹人憎恨,见到我的人不是拒绝握手,是向我吐唾沫。你想我是为了当英雄出来管闲事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太恼怒地说,像煞一根肠子八下扯。 “警察是我的职业,逮捕凶手是我的工作。” 石勒继续解释。“我初人行的时候,一位已经去世的警察曾经教导我:好警察不会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说得挺漂亮,可你是怎样对付应彪的? ”“我必须查清每一条线索,那个指纹证据确凿,我的职责是就算有怀疑,也要尊重事实。” 石勒反诘,“如果当初莫应彪先生能忠诚合作,我一定能保护他的安全。” 然后,高级督察适当地合上嘴巴,盯住那副呆滞的表情。他能够想象的是,在这副陷入沉思的脸孔里面是正在燃烧的五脏六腑。所以,这是他寻求突破的最佳机会。 “我不知道莫应彪先生为什么不相信警察,” 石勒再诚恳地说,“你看到的,韦文忠只跟魔鬼交易一次,一生就此完蛋。” “你们让我想一想……” 莫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警长想跟着出去,督察摇头示意,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过了一会,她才从阳台外回来,把手里的手提电话递给督察,沮丧地说,“如果你是像你说的好人,就听这个电话。” 石勒接过电话,说道:“喂。” “你是石督察? ”是那个亿万富豪古福成的声音。 “我是石勒,古先生。” “石督察,莫太太相信你不是他们一伙。可是,如果凶手位高权重,超出你设想之外,如果他是你的上司,是政府高层。你有什么办法? ”“就算他是德兰修女,杀了人,我一定追究到底。” 石勒回答。 第四节 “是你打电话给我,莫应彪去了老衬亭的? ”石勒说。 “嗯,我不得不冒这个险。” 古福成说,“你上来这里的时候,我感觉他已经凶多吉少。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们夫妇……” 相隔不足二十四小时,这个有钱佬像突然衰老了十年一样。同样的豪华办公室,却是不一样的待遇。督察和警长刚出电梯,那个漂亮的首席女秘书已在接待处等候。 她带他们直接去到总裁办公室,离开的时候细心地带上门。 “莫应彪在这里的时候,是我最得力助手。” 古福成蹒跚着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来,伤心地说,“我是他们夫妇的主婚人。你知道,危急关头,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代表我出面讨价还价。谁也想不到疯子会这样凶残,用杀他来警告我就范。” 古福成解释,事情也从一个电话开始。 十月十五日上午八时,电话响起的时候,办公时间永远是七时至十一时的古福成正在办公室里。他以为是家人打来,因为这是个没有人知道的私人电话。 高级督察和警长没有插嘴,缄默地注视古福成打开壁橱,一边摆弄着里面的电子仪器,一边说道:“自从张子强伏法之后,我和其他人一样加强保安系统,所有电话都装上录音。” 很快地,两种熟悉的声音把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飘浮在华丽得像天堂的空间中。 “古福成先生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是哪一位? ”古福成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我研究过你,知道你的很多东西。你家里的电话是……” 对方一口气念出他家里的许多不为人知的号码。“我还知道古太太蒙在鼓里的那个姓陈女人香闺的电话……” 古福成暂停录音机解释,那一刻他真是觉得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是谁? 你想干什么? ”录音机里的古福成不高兴地说道。 “嘿嘿,许多人喜欢叫我疯子。这意思是说,谁不听话,谁让我不高兴,我就会杀掉一二个人讨自己高兴。” 听得出古福成在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不要忘记,香港是法治之区。” “嘿嘿,霍姆斯大法官却说,法律是一种公共权力的游戏规则。像我们这种文明进步社会,法官、律师、政客和富翁总能找到一种法律来保护他们的利益,用另一些法律来作犯罪借口。穷人和少数人是不可能以自己的方式解释法律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记得张子强吗? ”“当然知道。他作孽太多,落得打靶收场。” “想当年,他接连绑了两名亿万富豪,还胆大包天地身缠炸药去他们家里谈判,分两次亲自载走十亿三千八百万和六亿钞票,是何等英雄气概! ”“你是聪明人,知道冤枉来瘟疫去,不义之财无法久享的道理。” “我曾经告诫他,聪明人懂得在什么时候收手。好运总不能跟你一生一世,干这种没本钱买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你……” “我是他的军师,是唯一幸存的同党,是没有人知道的幕后指挥。真可惜,他过桥抽板,眼中无人,不听指挥才一败涂地。” “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相信!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次我来真的,我要你给我二十亿。” “你认为打个电话,说一串普通人找不到的电话号码,我就会准备二十亿给你” “要全部现钞,装进红白相间颜色的尼龙袋里。我交古老板你这个朋友,给你一星期时间准备。” “你真是十足的疯子! ”古福成啼笑皆非,气结地说,“异想天开……” “你不相信? ”“你肚里装着个水晶球,应该看见我会不会相信。” “说得好,保罗利科是这样说的,人是通过恐惧,不是通过了解认识世界的。这样吧,我可以先替你杀一个人表示诚意。” 古福成的声音陡地提高,“你说什么? ”“你不相信我的智力和能力,我就杀一个人作个示范。你可以挑选一个认为我杀不掉的人考验我嘛。这样吧,古老板藏着那姓陈的美女,一定厌恶死家里的黄脸婆,见到那副嘴脸就想作呕吧? 我是男人,明白喜新厌旧是我们的权利,对你的处境感同身受,深表同情。我就做场善事,替你去掉这根眼中钉好吗? ”“不,不。” 古福成慌忙说。 “嘿嘿,看来古老板还有点良心,知道糟糠之妻不可下堂。那你是不是玩厌了姓陈美女? 这种女人就像八爪鱼一样,想干干净净撇甩她可不容易! 许多像你一样的富豪,常常被她们缠到街知巷闻,声誉俱失,妻儿反目成仇。不要怕,我杀这种美女就像捺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不。”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敌人,也不想杀人。” “那古老板是铁定心不相信我? 不跟我交这个朋友? 我放下电话你就报警? ”“你知道我不会在恫吓下屈服。” “你以为有保镖、有保安系统就万无一失? 拉开抽屉瞧瞧。” “什么抽屉? ”“右手第三个抽屉。” 古福成发出一下惊呼,“这……这……” “看到了吧? 我能够把你疼爱女人的宠物放在你的抽屉,就能够在里面放一个炸弹,或者放她的尸体。在想谁死谁就死这码事上我没吹牛吧? 古老板是个懂得衡量得失利害的大人物,勇敢面对现实吧! ”“请……请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嘿嘿,我是讲道理的人,给你五个小时冷静一下。下午二时三十分,我会再来电话。记住,我有这种能耐,因为警察、媒体、法官里都有我的人,你报警我立刻知道,我们不再是朋友,就是敌人。对敌人我从不手软。古老板会变成示范的样板,我逐一宰掉你的两个女人和儿女,让你死在最后。用你的死来威胁另一个富豪。” “抽屉里是花猫的尸骸。” 古福成对脸色阴沉的警察说。“他知道我的隐私,视保安系统如无物,我不能不考虑清楚。” 石勒同情地点头,说道:“你找莫应彪,听第三者的意见。他建议代表你去跟疯子谈判? ”“他提醒我说,向张子强屈服的富豪为什么愿意用钱财换取安全? ”古福成一屁股坐回椅上。“张子强在海底隧道出口抢劫一亿七千万的解款车,警察好不容易破案抓住他,法庭却假仁假义地用似真实假理由放虎归山。事实证明,香港的法律已经无法保护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我们只能依靠自己能力跟匪徒周旋换取安全。”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却无话可说。张子强是经他手逮捕后送上法庭的,后来,他和部属一起在法院外目击那个让人伤心的结局,怒火中烧地看着张子强和同党在韦文忠大律师陪同下,春风满面地竖起食指和中指,向聚集在高等法院外面的百多名中外记者说:“我一直对香港的法律充满信心,因为法律当然是公平的,法庭已经作出公正的判决。” “我们商量的结果,只剩下一个方法保护自己,就是像那几位曾经此苦的人一样,和这些无法无天的人讨价还价.,把损失减到最少。” 古福成脸孔一阵抽搐,露出苦相。“我故意要求电话公司取消那个电话号码,但难不倒他,铃声准时响起时是另一个私人号码。这个人很会说话,有独特的魅力,会影响人,你听多了会受他感染。” “我就是拉到张子强的警察,他没有什么军师。很明显,疯子在利用这个死鬼摆噱头。” 石勒轻轻说道。 疯子的声音又出现在空气中。“很好,你没有报警,很好! 大家可以建立起信任的第一步梯阶。现在,古老板要我干掉谁? ”“我不想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别人。” “嘿嘿,别这样假惺惺嘛! 杀人可能是一时冲动,第一次可能是意外,是无心之失,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经验,有一种令你念念不忘的刺激经历,无可比拟的快感。第二次就是深谋远虑的计划,是谋杀。第三次、第四次之后,月圆之夜,就像吸烟一样,不能过瘾就心痒痒。““这是道德和是非的问题。” “嘿嘿,古老板和让张子强带走十亿三千八百万钞票的人一样,苦口婆心劝导我们这些精英改邪归正! 你们这种人不懂得道德和是非都是人创造的,不懂得道德是一种不受个人经济利益支配的想法。有人说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你们这些傻瓜不知道,神制造世界后只潇洒地说了一句话:就任其自然吧! ”“我不会成为你的同谋。” “真聪明! 又被你看穿我的计划。好,你准备二十亿。就像张子强一样,男子汉大丈夫,我承诺钱到手后不再有动古老板的念头。” 古福成气愤地说,“你之后再来第二个怎么办? 就像张子强之后出现你一样,你们欺人太甚,漫天开价。” “啧啧啧,像古老板这种人怎么也有这么幼稚、无知想法? 真没水平! 你已经是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世界的胜利者了,让我们勒索敲诈是大自然的调节,适当的平衡嘛! 你知道吗? 大西洋够大吧? 自由自在的沙丁鱼因为肉质甜美,人、海豚、鲨鱼、鲸鱼、信天翁、海鸥,各种各样敌人从海里、天空上下夹攻,层层追杀,每年能够成功逃脱活下去的十中只有一二,够凄凉悲惨吧? 他们从没有怨天尤人,得快乐时且快乐。放心吧! 像我这种精英一百年只有一、二人,十亿人中才有一人。” “五千万、一亿我随时拿得出。二十亿不是小数目,谁也没有这么多现金。组财团办理贷款,商讨息率,最快也要两个月。” “你以为这是先有龙王后有井,先有广州后有城的玩儿? ”“我是实话实说,如果你不相信,你上来我这里,或者我派最信任的人和你见面。” “对我玩手段没有好下场! ”“我只是表达诚意。” “嘿嘿,华盛顿说得好,一人做事敷衍了事,二人合作互相推拖,三人共事永无成事之日。古老板想把事情复杂化,我就陪你玩下去。好,见面的时候带五千万现金表示诚意。他是谁? ”“他叫莫应彪,是我以前的部门经理,他就在我身边,你跟他说几句吧? ”“不必了,我有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谁,需要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他。” 脸色苍白的富豪目光专注在石勒脸上,说道:“第二天上午,疯子的电话打到莫应彪办公室。这个人没吹牛,给他一个名字就走不出他的视线。” “莫应彪跟他见了面? ”石勒问道。 “没有。他来我这里提取了五千万现钞,在柏宁洒店顶楼咖啡座坐了三十分钟后,手提电话才响起来。疯子吩咐他提着蓝色旅行袋下去,电梯在二十一楼打开就扔出去,去到十二楼的时候摁停电梯,等十五分钟后回去大堂,从通往百德新街的侧门离开。” 石勒不动声色地想:五千万来得不费工夫,疯子真地把这个有钱佬吓得魂消魄散了古福成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垂下,说道:“莫应彪这头刚进门,电话就响起来。这时候,我们才确实相信这个人真的神通广大,一举一动都被他牢牢地监视着。” “古老板,谢谢你们,” 空气里的疯子洋洋得意。“五千万现钞很漂亮,我真的很欣赏你们的抉择和诚意。罗伯费洛斯特说得好,有两条路通向树林,我只能选择一条。你们选择的一条是正确的路。” “希望你说话算数,没忘记自己的承诺。” 古福成的温和、克制声音。 “只要你明天开始组织财团,我会很高兴地观察着过程,心情愉快就不想杀人。” “说话不要太过份,先生。” 莫应彪插进来说。 “蠢蛋! 你不相信我一不高兴就会杀人? 想杀谁就能杀谁? 你要我像1840年美国为了证明上帝独具慧眼,赏赐‘命定扩张论’给白种民族,狠狠地把墨西哥杀得血流成河,十九、二十世纪他们开始杀亚洲人,二十一世纪杀阿拉伯人,要杀得天昏地暗,世人才承认理论就是事实,乖乖接纳霸权统治。你要我像他们做一出好戏才肯相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 莫应彪企图解释。 疯子轻蔑地冷笑一声。“你知道伽达默尔的释义学里有一句可以分析你的名言吗? 他说,可以理解的存在只有语言。你认为我在摆噱头骗走古老板的五千万? ”古福成强硬地,甚至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误会,只是一点误会……” “不行,” 疯子气愤地顶了回来,“没有名誉,生不如死。我不能让这种上不得大堂的蠢蛋污辱。我打定主意,一定要替你杀人了,你想杀谁? ”“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说过不想伤害任何人。” “嘿嘿,我认识的人中,你可是最虚伪的了! 这样吧,古老板是不是坐在总裁椅子上? ”“什么事? ”“捡起右边书柜上的那摞东西。” “什么东西? ”“报纸! ”疯子的声音就像那些患上偷窥癖的变态佬一样,有机会炫耀就兴奋得要死。“香港的亿万富豪中只有古老板不读秘书剪报裱贴后的活页夹。你担心她们人生经验浅薄,遗漏某些微细而重要的信息。所以,每天要用一个小时去翻阅六份主要报章。我没说错吧? ”“你要报纸干啥? ”“你手里是哪一份? ”“《维港报》” “今天头条是终审庭判决新界非原居民有权投票选举村长,你觉得怎样? ”“我是生意人,只关心经济和交易。” “嘿嘿,古老板是生意人! 不见得吧?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三年前你和廉政公署那个交易? ”古福成的惊慌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我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到处都是我的人,古老板不相信? ”“那……那些官员领着香港粮饷,干的是拆香港根基勾当,我有责任揭发他们的秽行。” “我看过那卷录像带。古老板真他妈的聪明! 约会廉署高层在酒店见面,过程一字不说,用手在桌子下写字后拿上来让对方看,写一张看一张收回一张,不留任何痕迹。没有声音、字据,廉署就没办法背信弃约,透过传媒泄露你的身份迫你上法庭作证。” “我想不到他们会安装录像机! ”“嘿嘿,古老板既然有这种前科,又在香港成长发财,知道这个判决影响多大不要这样虚伪,说句人话吧! ”“我没意见。” “你没意见我不高兴,心情忧郁就想杀人。” “说实话,新界村长管的是宗族习俗,基本法已有明令保护。世界所有文明国家不是纷纷立法保护原居民权益吗? 村长选举跟非原居民无关,更扯不上人权法和性别歧视条例。这个判决是泛道德主义,唯恐天下不乱,变相鼓励以后的香港凡事无限上纲上网,永无宁日。” “嘿嘿,不愧是一代豪富! 你说在这桩阴谋中谁最不择手段? 是终审庭那些大法官? 是敲锣打鼓的律师和立法会议员? 是呼前拥后的学者、作家? 推波助澜的记者、编辑? 还是那个出面申请司法复核的璺墼乡居民庄锦三? ”“所有的阴谋都一样,阴谋家总是指使庄锦三这种既无知又偏执的小人物出头,施展法术,得偿所愿。” “嘿嘿,英雄所见略同! 头版这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相片是不是令人作呕? 真是又愚又蠢! 这种人死不可惜,少一个就少一副制粪机器! 我决心为古老板宰了他” “等等,” 古福成的声音在颤抖。“我没有杀他的意思。” “古老板是伪君子,天底下的伪君子是同样货色,把人权、民主、自由放在嘴边,使用这些直接和间接言语杀人于无形,制造害怕折磨别人,却从不讲杀人这两个字。放心,五千万现钞是导演费,我会把行刑的现场搞得轰轰烈烈,警察、媒体会努力协助演出,务求把六百七十万愚昧无知小人物吓得魂飞魄散,在这出为你演出的戏里,人人都是演员,只有你们是包厢中的贵宾,知道来龙去脉,够刺激吧? ”“我真诚的相信你的能力,” 古福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哭泣一样。“请不要杀他……” “不行,我说的话一定兑现,要不然,古老板贵人事忙,明天就会忘记组织财团办理贷款这件小事。” “我……” 电话已经挂断。 这些对白让石勒勾起那些红彤彤腥臭记忆……胃里升起一阵恶心,他知道这是愤怒和惊悸的感觉。 古福成紧锁眉头,看起来死气沉沉。“我们忐忑不安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庄锦三被害消息出现在报章上,报道篇幅很小,只是一张村屋远景照片和一百多字内容。没有疯子夸口的惊诧、传媒联手的轰轰烈烈场面。我们正在揣度是不是巧合还是疯子言过其实的时候,莫太打电话叫我们听‘香港心声’,很明显,汪孝尔在和疯子一唱一和,目的在把事情搞大……” “石长官不是被他们彻底搞臭,任意诬蔑、侮辱的吗? ”警长悻悻然说道。 “知道目的和内情的人听起来,石督察担当的是黑脸角色。不这样相互攻讦配合,事情不会闹成大新闻,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恐慌。” 石勒倒抽一口冷气。利伯恒在布局报仇——眼前是一场血腥的办公室战争,在争权夺利的一方眼中,石勒不愿入伙,意味着有加入敌对集团的可能——利伯恒设局的目的不单是天文数字金钱,还在制造删除他和牵连警区指挥官的打击,他们的上司、主管刑事最高指挥的能力会被高层质疑,甄重鲜一旦失宠,利伯恒就能取而代之,得到晋升副警务处长的机会。 警长说:“不相信警察的后果就是这样。” 古福成叹息一声,说道:“从没见这么厉害的人! 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我们的反应跟着他的需要发展。那天下午,他就给我电话。” “怎么样! 古老板,满意我拨乱归正,为社会除害,为你服务的工作吗? 五千万值回票价吧? ”疯子似乎嘲笑地说道。 “我没有叫你杀他。” 古福成的声音听起来感觉空洞遥远。“六家银行已经接受邀请,他们的代表下午会上来商讨贷款的第一步工作。” “嘿嘿,我个人甚为欣赏阁下的工作速度,不过,我那些部属有点不满意,他们认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他们都要养妻活儿,又要讨古老板欢喜,为你服务担任额外工作,他们有点不高兴……” “我们之间有承诺……” 疯子狂妄地说道:“我们问有承诺,但我的部属和古老板没有承诺。所有进步文明的承诺都是这样嘛! 没有闲话一句这回事,一切都要合约,当找到新的解释,找到灰色地带就可以合法合理地不承认合约,必须一切重来,重开谈判。对这种骗人上当手法,你应该经验丰富! 这一次,我代表他们来跟你签订你们间的承诺。” “他们想怎样? ”“他们调查过古老板的财政情况,为合作双方设计了‘双赢’的分期付款计划,明天下午你应该先交六亿上期。我是非常公平的见证人,把五千万服务费也计算进去。也就是说,古老板下午跟财团商讨的是十三亿五千万贷款,不是二十亿,松了口气吧? ”“六亿现钞不是小数目,明天下午更不可能。” “莫应彪先生在你身边吧? ”“他在这里,你有话对他说? ”“不,我只想告诉他,请他作好心理准备。由于古老板敬酒不吃吃罚酒,爱钱不爱人,我的部属会很生气,生气就会拿他作教材来教诲古老板,让大老板理解现代进步文明精萃是合作谈判胜于对抗。今天晚上,他们会明火执杖,大张旗鼓逮捕莫应彪先生,把他当作凶手送上法庭。” “请不要这样……” “人生就是这样,真理与谬误并存,公允与偏颇混杂,你可以运用智力,选择合作或者对抗。” “请给我时间。” “你知道吗? 在社会学家眼里,只有约束没有选择。在经济学家眼里,只有选择没有约束。古老板高高在上久啦,没经历教训不懂选择重要。” 石勒赦红了脸,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和神色窘迫的警长交换了个复杂的目光。 真想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会成为利伯恒的棋子,成为同谋——当内心的不满、愠怒变成沮丧和愧疚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愤怒。 “我在电视新闻中见过你,你是拘捕莫应彪的警官。” 古福成说,“说真话,直到现在,我无法完全信任你,不知道你站在哪一边? 你会是疯子的人吗? 是派上来演戏的警察? 还是另一个带我踩陷阱的人? ”石勒闭上眼睛,但这阻隔不了古福成那温和、尖刻的声音。 “你第一次上来的时候,我判断你们在做戏,是疯子派来示威、警告我的棋子。那一天,我故意说,这个时代,所有的国家、社会、团体、宗教,人人崇尚巧言令色,到处唯利是图。我没有说错吧——你说那个绰号‘公平法官’的另一个疯子为什么会释放张子强? 汪孝尔怎能扶摇直上? 这个疯子怎能为所欲为? 因为分辨好人坏人的公认尺度是语言不是行为,是笑容不是动机,所有耍手腕、玩花招的口甜舌滑坏蛋都成为正义和真理发言人了,所以,我无法判定你们是真是假,不敢多说。” 警长提醒他:“我们上来的时候,莫先生已经失踪,那时候疯子已杀死他。” 古福成忧悒地点头说:“石督察抓去莫应彪,对我是新经验。自忖平素出入无白丁,结交的是高官贵人,应该不费工夫。我急忙逐一打电话,要求朋友们帮忙,想方设法使莫应彪能够保释外出。” 督察说:“你找到我们的上司。” “我找的人遍及高层,有司级官员,有行政、立法会议员,律政署检控专员,包括几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甚至连警务处长、副警务处长也受到我的骚扰。他们劝告我,事涉已经公开的社会事件,没有人再敢插手。一旦让传媒知道,会被渲染成官商勾结,涉嫌妨碍司法公正的轰天丑闻。最后,我不得不找擅干卑鄙污秽勾当的韦文忠,我给这个大律师一条底线,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莫应彪保释,他要多少钱就有多少。当韦文忠告诉我他过不了你这一关,我更相信你是疯子的人。” “第二天一早,疯子怎么说? ”督察说道。 “他保持缄默,傍晚才来电话。” “我没骗你吧? ”疯子奚落地说,“古老板,你终于体会当今世界趋势,是合作谈判胜于对抗了吧? ”“我是肉在砧板上……” “哎哟,古老板言重了,说得不好听,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葛兰西解释得最好,霸权是一种赢取认可和信任的积极手段。眼前的世界就是这样,只要大家愿意在普世价值和普世真理下低头,就能享受霸权保护下的民主、自由幸福生活。你看到的,我让莫先生保释表示我的爱好和平诚意,现在,我愿意和他见面,亲自向他致歉,解释……” “我错了,这件事跟他无关。我不应该牵连他,他为了我身败名裂,丧失一生成果,我请求你可怜他,放过他。” “嘿嘿,古老板又在哄我了! 莫应彪有什么损失? 他为你出生人死,不但得到难得的宝贵经验,让你欠他一个还不清人情。以你的财富地位,很快就能让他东山再起。只要有钱,人们很快的忘记过去,只要有钱有势,他的声誉会比过去更火,更受人欢迎尊敬。这不是笑贫不笑娼的世界吗? 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社会吗? 古老板用三百万玩一个星期的大明星,五百万包起一个月的冰清玉洁女明星就是迷死青少年的偶像,谁敢看不起她们……” “今天上午,我已经用私人财产向汇丰银行办理抵押,取得六亿透支,他们答应明天中午前准备好现钞。” “古老板会这样合作,恐怕内有跷蹊? ”“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行,我不见莫应彪一趟,你会怪我没礼貌,质疑我的诚意。” 疯子声音消失之后,办公室里静如坟墓,良久,主人才缓缓说,“莫应彪在电话里说,他一定要去老衬亭和疯子见面,说一句得饶人处请饶人。他一去不回头,无声无息。我一筹莫展,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转圈踱步,想不到解决方法,又没人能够商量。听到疯子和汪孝尔在电台上的一唱一和,莫应彪真的凶多吉少,我怎能面对他的妻儿? 想到以后日子怎样面对自己? 怎样应付疯子? 百念纷纭的时候,看到你在电视荧幕中率队到处搜索,不管是真是假,总觉得只有冒险,莫应彪才有一丝希望。” “如果我们是假的,” 石勒说道,愤怒和痛苦像巨浪般冲击着他。“你已经和疯子彻底决裂。如果我们是真的,你怀疑我们有什么能力保护你? ”“没关系,走了这一步,没回头余地就不要再想。” 这句话让两名警察眼睛一亮——踏进这里之后,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养尊处优老人的愁苦脸孔,一个心惊胆战有钱佬的牢骚。他投诉如何被恐吓、威逼、诳骗,被狂徒藐视、奚落,活脱脱是任由疯子宰割的熊包,找不到一代富豪应有的纵横捭阖气概——这句话才让他们不敢看小古福成的份量。 “韦文忠是怎样踩进一脚? ”督察说道。 古福成粗声地说,“电台那头公布莫应彪遇害消息,疯子就来电话。” “古老板吗? ”疯子说道。 古福成恚愤地喝斥:“你无耻下流,你杀死他! 你还是人吗? 有没有人性? 怎能无缘无故就可以杀死无辜的人。你一定没有好下场! 你知道他有妻有儿的,叫她们以后怎么办? ”“哎哟,古老板准备过桥抽板,袖手不理孤儿寡妇了? ”疯子调侃地说。 “你真是禽兽不如,想把害死他的责任推给我……” “是你杀死他的! ”古福成大喝。 “除了你那录音机,电话里只有你我二人,还装什么蒜? 你不扯他进来他还活得好好的,现在这个时刻,正在和妻儿吃饭,享受天伦家庭之乐。你为了赚我破绽,故意把事情复杂化,找他来为你受灾挡祸的时候,就没安什么好心肠! 算了吧,古老板,你可以诳骗莫应彪作替死鬼,要蒙我还差一大截。” “我……我没骗他。” “你没骗他! 他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知道为你冒险会有多大的回报。这种现代进步文明的默契,就像文明帝国要侵略落后国家,全国举手支持的同时,总要有一小撮懂得默契的有心人出来唱反调配合。证明杀人妻女,占人土地是经言论自由程序和民主制度决定的。得胜回朝的时候,支持和反对的就和好如初,一起享受国富民强果实。这种说不出口默契是精妙政治手法,可以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次蒙骗全世界蠢蛋。参与默契的都是忠君爱国好汉,懂得这种玩意关键在说不出口。 说出来就不灵、不文明、不进步、不现代化。被蒙骗屠宰的蠢蛋都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民族,不相信文明国家的千术已达致如此深谋远虑、天衣无缝的现代化。 不过,就因为只是默契,古老板像所有的文明君主一样,需要的时候心肠一黑,两眼一瞪可以六亲不认,翻脸无情。莫应彪的妻儿和那些反对战争的另类力量一样,只剩下眼泪朝肚里吞。” “你……你……王八日的狗操的! ”“嘿嘿,说中要害,恼羞成怒吧! 要不,以古老板的身份,这些下三滥粗话怎说得出口? 不要忘记,明天中午没有六亿现钞,我那些部属是不好惹的。” “然后,韦文忠深夜摸上我家,他说知道谁是疯子。” 古福成站起来走去窗前,茫然地瞧着繁忙的维多利亚海港景色,说道:“他三言二语就从莫太口中套到事情大概,打定鬼主意想从中捞一把,见面就和我摊牌。” 石勒扬起一边眉毛,观察他的背影。“他想插手敲诈? ”他转过来,摇摇头,说道:“不,他告诉我有把握摆平这件事,因为,疯子和他是拜把兄弟。” “兄弟? ”石勒莫名其妙。 “森姆会兄弟。他有百分之一百把握,估计疯子就是‘香港区分坛’坛主。” 督察真的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森姆会是上流社会的半公开“黑社会组织”“兄弟”非富则贵,据说,多达十八任美国总统和许多最高法院法官、英国皇帝、皇后、首相和跨国财团主席都是成员。威廉斯督察生前告诉他,西方世界的掌舵人,世界的真正主宰就是森姆会。前香港几任总督,最高法院首席法官、政治部头头,以至廉政公署高层都是森姆会会员。如果利伯恒是现任香港区分坛坛主,他就是本地精英黑社会组织的龙头大哥,韦文忠想以“兄弟”身份从中榨一把,真是异想天开。 “疯子是谁? ”“不肯说。他开出条件,替我摆平这件事,要价一亿。” 这坏胚真的让钱迷了心窍! 石勒思忖。韦文忠不但异想天开,还想两头各吃一把,不管成败与否,都能捡到便宜。 古福成解释:“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唯一条件是要知谁是疯子。他在这一点守口如瓶,表示再多说,他们有能耐合法地使他家毁人亡。” 轰! 血像巨浪一样涌向脑袋。石勒魂飞魄散,思绪纷乱。多年前,在那件无法忘记的绑架案里,韦文忠大律师为了脱身,曾经和中枪身亡的总警司谭本刚一起打电话向律政专员安迪逊求救。危急关头,律政专员的交换条件是总警司和大律师答应作为他的引荐人。那时候,大律师曾经这样告诉他:“……如果我说出来,他们有能耐杀我全家,鸡犬不留。” 这一阴森冷酷的自白像不可解的谜语折磨了石勒多年,尽管他可以从警方内部对冤假错案的搪塞推诿作风,揣想政府高层一定也隐藏着不少寡廉鲜耻的臭事,怎么也设想不了现实的世界竟然像科幻小说描述的一样,一直是由一小撮人在控制的真相。命运摆弄,要到大律师死于贪婪之后,才让石勒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答案。 那一刻,难道安迪逊的交换条件就是要他们推荐他成为森姆会兄弟。 不可能! 另一个声音用事实告诉他——因工作关系,他当然知道香港有这样的一个半公开组织。很久以来,他听说那些官绅名流常常在添马舰英军总部会所定期聚会,名酒美食之间,会有某个森姆会的法官或权贵上讲台胡诌一通,说几个有味笑话,互相联谊一番。 古福成打量着督察心烦意乱表情,耐心地等了一阵,忍不住又说,“三十分钟前,疯子已经拿到六亿现钞。” “什么? ”两名警察异口同声说道。 “我的司机依照指示,把小型客货车驶到北角屈臣道路边,留下车钥匙离开。刚才他打电话回来,说沿电器道走到糖水道,兜这个圈回去后,发觉不见了车子。” 疯子的狂妄声音如一股看不见的可怕瘟疫在办公室里流窜。“……你让我很失望,很不高兴! 古老板,我想不清你怎么会这样糊涂,莫应彪已经给你一个教训,把简单的事搞复杂没有好结果……” 古福成嘟嚷道,“我不是故意的,很抱歉……”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 ”疯子恶狠狠地说,“所有的道歉都是口不对心那一回事。就像凶手在法庭上向受害人家属道歉,目的是希望赚取法官轻判。你他妈的狼心狗肺,为了一点臭钱,那头刚害死莫应彪,这头又推韦文忠上刑场……” “是韦文忠找上门的……” “韦文忠? 嘿嘿! 他就像那些生出来就专捡便宜的神风蝇,守候在雌蜘蛛旁边,等她交配后吞掉雄蜘蛛的时候,捡掉在她嘴边的食物渣过活。这一次,他贪得无厌,利令智昏地走进雌蜘蛛的嘴巴。他说我是谁吗? ”“他不肯说。” “如果他说了,我真的会很……很……很不高兴。” “他没有说,我发誓。他只是表示可以中介人身份摆平这件事。” “嘿嘿,老鼠跌落天秤,谁看得起这种小人? 算了,我相信你最后这一次。钱准备好了吗? ”“都在车上,车牌是M039615 。” “对了,文明社会重视合约,信守承诺,只有愚昧落后地区才轻视合约精神。 叫司机在十分钟后出发,去到屈臣道,停在右边第三个泊位,留下车钥匙离开。 一旦发现跟踪,我一定很……很……很不高兴。” 第五节 石勒来到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的外面,已经听见甄重鲜和施顺思的笑声。 他轻轻地敲门。 “进来。” “报告,长官。” 督察目不邪视立正敬礼。人人知道指挥官不喜繁文缛节,平易近人。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却希望部属表现得忠厚诚笃、忠心耿耿。 “坐下吧。” “是的,长官。” 石勒正襟危坐,把手里的录音带放到桌子上。“刑事情报科二十分钟前送来的。” 很快地,空气中出现另一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的声音:“汪皇帝,马田在柴湾兴民囤跳楼自杀。” “你不是刚跟他见面? ”“嗯,我怀疑是佐治甄的圈套,如果他拿到我跟马田见面证据,就能咬住我不放。” “放心,就算你是和马田最后谈话的人,不代表是唆使他自杀或杀他的人。就算他手里有你跟马田一起的证据也扳不倒你,他不是这样没水平吧? ”“他可以叫石勒来录取口供公开羞辱我。” “哈哈,睡猫有什么能量来摸老虎屁股捋老虎胡须? 你不是说过佐治甄是老滑头吗? 他应该懂得计算你背后那些高层和舆论力量。搞这种没结果的无聊动作只会逆风吐痰。” “我想马田的死是我们好机会。” “哈哈,这才是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吧! ”“精灵鬼,看来能骗你的人还没出生。” “你以为我像不知春秋的蛄蟪一样没脑,你也不是不用脑袋走动的蟹和蟛蜞。有什么鬼主意就说,我从没托兄弟的手肘。” “我想马田自杀这么大新闻,疯子应该喉咙发痒了吧? 如果他再来跟你聊天……” “哈哈,你以为我会浪费这种机会? 你知道我的原则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嘛! ”“谢谢。” “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想和平相处,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 “嗯,那你看着办吧。”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伸手摁停录音机。石勒突然发觉,潇洒自如,大包大揽的上司一下子都收敛起来,脸色阴沉地瞪眼互瞅着。 “汪孝尔没有吹牛,如果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也是法兰克的兄弟,这种证据扳不倒他。” 甄重鲜轻轻地摇了摇头,阴郁地说,“如果他是森姆会香港区分坛坛主,就像黑社会里的大路元帅,不过,他的马仔非同小可,不是法官和律师,就是高官和富翁。他反咬一口,我们只好认命。对不对? ”“佐治,史提芬没资格威胁他,” 施顺思气愤地提醒上司。“法兰克假借疯子对付重案组,妄想用骨牌效应扳倒你。他看的是上面那张椅子。”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说道:“孟子和苏格拉底都认为,没有反省,生命就不值得活一场。” “他,他到底为了什么? ”石勒带点疑惑,“我的意思是他位高权大,什么都有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稳胜不败谋略。西谚说想惹上帝大笑,定个计划。他在把一生孤注一掷,一旦失败,没有翻身机会。” “二十亿! 像张子强一样,不管有多少人参加,主谋独占一半。十亿是可以叫人疯狂的数字,也只有他有能力做到。” 施顺思说。 “疯子的想法和说话很不像他,长官。” 石勒说,“我们知道利伯恒什么都要,疯子是什么都看不过眼。” 施顺思回答:“让人看出是他还得了我看这世界,还没人会嫌钱太多。一定是他,除了中、港警方高层、事主和绑匪,没人知道张子强前后拿了十亿三千八百万和六亿赎金的准确数字。利伯恒是知情者之一。” “不,” 甄重鲜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说,“你们说的是普通人,一般人才会‘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像法兰克这种人动机不会这样简单,也许他口不对心,法兰克的身份是掩饰,疯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对不对? 我听说森姆会统治世界的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据说他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世人消灭邪恶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明的普世价值、普世真理。” 胡扯蛋! 石勒嘀咕。疯子一直不干不净咒骂的,不就是森姆会这种主宰下的世界进步文明吗? 他听说森姆会的三大戒律是:一不公开招收会员。二是不与宗教争锋。三是严守保密誓言。除非他是真疯,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施顺思轻轻地用拳敲打桌子,“要有确实证据,叫他无法狡辩才行。” “刑事情报科检验结果,利伯恒的声音就是疯子声音。” 石勒郑重地说道。 甄重鲜眼睛一亮,翻桌子上的记录。“我看不到检验报告? ”“官铁花总督察亲口告诉我的。长官。” 石勒解释。 “劳伦斯告诉你,却没有正式检验报告。” 甄重鲜冷冷地说道。“这里会出现不能控制的危险,如果我下令要他上交报告,报告上可能会是否定的结论。对不对” 施顺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上司。“姓官的是聪明人,也怪不得他,在这种情况下谁都首鼠两端。他的方法是不管输赢,万保不失。” 石勒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管是否知道内情,谁都感到对峙的两方将分胜负。看来,大多数人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聪明人会两边讨好,只有他成为过河卒子,没有后退位置。 思绪只是一闪,心里顿时没了底,石勒觉得头发直朝上竖——唐佳骐督察曾经劝告他谨记远离权力斗争,他说:“不管你找上那个靠山,攀龙附凤的结果,终生会是一条狗。只剩下《水浒传》里石秀骂梁中书那句话,你只是个奴才的奴才的奴才。” “那叫露云娜的女孩子,” 施顺思提醒下属。“她是自愿作饵把莫应彪带回家的……” “找不到。” 石勒明白上司所指。“邻居和朋友只有一个相同的印象,她喜欢被男人保护,又永不满足,换男朋友像换衣服一样,他们只记得那些倏忽变换的男人个个魁梧英俊,因为太多太快,她又从没有和人打招呼寒喧意思,就没有人记得面貌。疯子看上她的原因就是她这种独来独往、性格孤僻高傲特点。” “你知道问题所在吗? ”施顺思对下属说道,“我们手里一无所有。” “这些录音和录像,” 石勒试图让上司明白,“按过往程序,已经是有力证据。”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些东西在高层和律政司看来,就像数学里的公理,永远无法在同一系统中得到证明。何况,你不知道谁是他的人,谁想趁机讨好他、靠拢他捞上一把? 对不对?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石勒无可奈何地说。他懂得上司暗示的“道理”就是汪孝尔说的“力量”谁也惹不起在利伯恒背后撑腰的力量。 “不撄其锋。”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杀人鲸围攻灰鲸母子的战术最高明,杀手们不断在目标前后游弋骚扰,一次次隔离母子,等到儿子疲惫不堪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咬死它,吃掉它的下颚和舌头。孤独和无可奈何的母亲只能旁观儿子的尸骸沉下海底。” “你要我离开利伯恒的视线,全力追缉帮凶,用他们来指证主谋? 长官。” “嗯,只要你逮着一个,就能掐住他的脖子,扭断他的颈椎。对不对? ”督察离开的时候,指挥官叫住他。“今天是案发第八天,法兰克不会闲着。你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临重组。” 石勒知道上司的意思,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破案”他必须独自承担后果。 第五节 石勒来到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的外面,已经听见甄重鲜和施顺思的笑声。 他轻轻地敲门。 “进来。” “报告,长官。” 督察目不邪视立正敬礼。人人知道指挥官不喜繁文缛节,平易近人。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却希望部属表现得忠厚诚笃、忠心耿耿。 “坐下吧。” “是的,长官。” 石勒正襟危坐,把手里的录音带放到桌子上。“刑事情报科二十分钟前送来的。” 很快地,空气中出现另一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的声音:“汪皇帝,马田在柴湾兴民囤跳楼自杀。” “你不是刚跟他见面? ”“嗯,我怀疑是佐治甄的圈套,如果他拿到我跟马田见面证据,就能咬住我不放。” “放心,就算你是和马田最后谈话的人,不代表是唆使他自杀或杀他的人。就算他手里有你跟马田一起的证据也扳不倒你,他不是这样没水平吧? ”“他可以叫石勒来录取口供公开羞辱我。” “哈哈,睡猫有什么能量来摸老虎屁股捋老虎胡须? 你不是说过佐治甄是老滑头吗? 他应该懂得计算你背后那些高层和舆论力量。搞这种没结果的无聊动作只会逆风吐痰。” “我想马田的死是我们好机会。” “哈哈,这才是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吧! ”“精灵鬼,看来能骗你的人还没出生。” “你以为我像不知春秋的蛄蟪一样没脑,你也不是不用脑袋走动的蟹和蟛蜞。有什么鬼主意就说,我从没托兄弟的手肘。” “我想马田自杀这么大新闻,疯子应该喉咙发痒了吧? 如果他再来跟你聊天……” “哈哈,你以为我会浪费这种机会? 你知道我的原则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嘛! ”“谢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想和平相处,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 “嗯,那你看着办吧。”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伸手摁停录音机。石勒突然发觉,潇洒自如,大包大揽的上司一下子都收敛起来,脸色阴沉地瞪眼互瞅着。 “汪孝尔没有吹牛,如果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也是法兰克的兄弟,这种证据扳不倒他。” 甄重鲜轻轻地摇了摇头,阴郁地说,“如果他是森姆会香港区分坛坛主,就像黑社会里的大路元帅,不过,他的马仔非同小可,不是法官和律师,就是高官和富翁。他反咬一口,我们只好认命。对不对? ”“佐治,史提芬没资格威胁他,” 施顺思气愤地提醒上司。“法兰克假借疯子对付重案组,妄想用骨牌效应扳倒你。他看的是上面那张椅子。”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说道:“孟子和苏格拉底都认为,没有反省,生命就不值得活一场。” “他,他到底为了什么? ”石勒带点疑惑,“我的意思是他位高权大,什么都有了。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稳胜不败谋略。西谚说想惹上帝大笑,定个计划。他在把一生孤注一掷,一旦失败,没有翻身机会。” “二十亿! 像张子强一样,不管有多少人参加,主谋独占一半。十亿是可以叫人疯狂的数字,也只有他有能力做到。” 施顺思说。 “疯子的想法和说话很不像他,长官。” 石勒说,“我们知道利伯恒什么都要,疯子是什么都看不过眼。” 施顺思回答:“让人看出是他还得了我看这世界,还没人会嫌钱太多。一定是他,除了中、港警方高层、事主和绑匪,没人知道张子强前后拿了十亿三千八百万和六亿赎金的准确数字。利伯恒是知情者之一。” “不,” 甄重鲜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说,“你们说的是普通人,一般人才会‘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像法兰克这种人动机不会这样简单,也许他口不对心,法兰克的身份是掩饰,疯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对不对? 我听说森姆会统治世界的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据说他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世人消灭邪恶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明的普世价值、普世真理。” 胡扯蛋! 石勒嘀咕。疯子一直不干不净咒骂的,不就是森姆会这种主宰下的世界进步文明吗? 他听说森姆会的三大戒律是:一不公开招收会员。二是不与宗教争锋。三是严守保密誓言。除非他是真疯,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施顺思轻轻地用拳敲打桌子,“要有确实证据,叫他无法狡辩才行。” “刑事情报科检验结果,利伯恒的声音就是疯子声音。” 石勒郑重地说道。 甄重鲜眼睛一亮,翻桌子上的记录。“我看不到检验报告? ”“官铁花总督察亲口告诉我的。长官。” 石勒解释。 “劳伦斯告诉你,却没有正式检验报告。” 甄重鲜冷冷地说道。“这里会出现不能控制的危险,如果我下令要他上交报告,报告上可能会是否定的结论。对不对” 施顺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上司。“姓官的是聪明人,也怪不得他,在这种情况下谁都首鼠两端。他的方法是不管输赢,万保不失。” 石勒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管是否知道内情,谁都感到对峙的两方将分胜负。看来,大多数人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聪明人会两边讨好,只有他成为过河卒子,没有后退位置。 思绪只是一闪,心里顿时没了底,石勒觉得头发直朝上竖——唐佳骐督察曾经劝告他谨记远离权力斗争,他说:“不管你找上那个靠山,攀龙附凤的结果,终生会是一条狗。只剩下《水浒传》里石秀骂梁中书那句话,你只是个奴才的奴才的奴才。” “那叫露云娜的女孩子,” 施顺思提醒下属。“她是自愿作饵把莫应彪带回家的……” “找不到。” 石勒明白上司所指。“邻居和朋友只有一个相同的印象,她喜欢被男人保护,又永不满足,换男朋友像换衣服一样,他们只记得那些倏忽变换的男人个个魁梧英俊,因为太多太快,她又从没有和人打招呼寒喧意思,就没有人记得面貌。疯子看上她的原因就是她这种独来独往、性格孤僻高傲特点。” “你知道问题所在吗? ”施顺思对下属说道,“我们手里一无所有。” “这些录音和录像,” 石勒试图让上司明白,“按过往程序,已经是有力证据。”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些东西在高层和律政司看来,就像数学里的公理,永远无法在同一系统中得到证明。何况,你不知道谁是他的人,谁想趁机讨好他、靠拢他捞上一把? 对不对?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石勒无可奈何地说。他懂得上司暗示的“道理”就是汪孝尔说的“力量”谁也惹不起在利伯恒背后撑腰的力量。 “不撄其锋。”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杀人鲸围攻灰鲸母子的战术最高明,杀手们不断在目标前后游弋骚扰,一次次隔离母子,等到儿子疲惫不堪的时候,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咬死它,吃掉它的下颚和舌头。孤独和无可奈何的母亲只能旁观儿子的尸骸沉下海底。” “你要我离开利伯恒的视线,全力追缉帮凶,用他们来指证主谋? 长官。” “嗯,只要你逮着一个,就能掐住他的脖子,扭断他的颈椎。对不对? ”督察离开的时候,指挥官叫住他。“今天是案发第八天,法兰克不会闲着。你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临重组。” 石勒知道上司的意思,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破案”他必须独自承担后果。 第五章 失踪的尸体 第一节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微微一怔,说道:“我不相信,如果劳伦斯·官是法兰克的人,他怎会向你透露法兰克和疯子是同一种声音? 更加不会把汪孝尔的电话录音完整地交给你,这不合情理,对不对? ”“他就像我们说的,” 施顺思解释。“看风驶舵,一脚踏两船。” 甄重鲜耐心地说道:“这是你们不懂的。如果他是森姆会会员,一旦加入,不能退出,出卖坛主,背叛兄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想也不会想。你这个所谓的宇宙常数揣测可能只是巧合。像《十五贯》一样,你们知道《十五贯》这个故事的。对不对? ”石勒满腹疑虑地皱着眉头,“疯子说过,警察破解索就能捉到他。宇宙常数是场域方程式的组合组件,不是普通人知道的词汇。官铁花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数学家,如果不是故意,随口胡诌不来这种专业名词。长官。” “你认为他是法兰克故意抛出来挑战我们的饵?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甄重鲜看着石勒,再瞧另一名部属。“他不是小人物,不会意气用事。你们看到,他的目的是金钱,还有十三亿五千万等他去拿,如果劳伦斯·官是他的人,他为了一点炫耀的虚荣出卖劳伦斯,还有那一个忠心耿耿亲信会听从指挥完成计划? 所以,你们的假设和推理违反逻辑。对不对? ”施顺思用敬仰的目光注视上司。“这家伙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们应该怎样做? 长官。” 石勒说道。他知道指挥官伺候上司就像圣经中的以利法,相信为神生存是天经地义的事,好人的准则是以神的喜乐为自己的喜乐。 “古福成怎样想? ”甄重鲜问道。 “安全是他的第一个选择,长官。他拒绝警方保护,为了避免疯子知道他已经接触警察,他委托‘皮伯斯护卫社’策划安全措施,对他的家人增加一倍保镖数目。” “嗯,一年木匠两年漆,三年方成泥水匠。皮伯斯走财运啦! 一个张子强,再加上个疯子,这位英格兰佬下半世不必发愁了。” 皮伯斯是前政治部政要保护组G 4 小组主管,香港回归,政治部解散,皮伯斯解甲并没有归田,而是留在香港,召集旧部成立“皮伯斯护卫社”以专业知识为财阀们服务。 石勒继续说,“古福成正在加紧进行十三亿五千万的贷款安排,言下之意,他会在十月三十一日和疯子完成约定的交易。看样子,他不相信警察能够保护他。” “这怪不得他,” 施顺思说,“没要饭的不知狗狠,没打过官司不知律师、法官心黑。自从那个‘公平法官’发神经释放张子强,让他到处绑票勒索之后,有钱佬都吓傻了,打死再不肯相信警察。要不是大陆拉他打靶,私人卫队数目比警察还多。” 甄重鲜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伽达默尔说得好,真理本来是没有的,世界上有的只不过是追求真理的不同方法。我们如果找到了恰当的方法,也等于发现了自己的真理。对不对? ”施顺思看了一眼石勒,石勒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搭上法兰克这条船的人太多,愿意跟他赚钱难以估计,不管如何,官铁花是头号嫌疑犯。” 甄重鲜点点头。“这有道理。但只跟对法兰克的推理一样,史提芬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证据就没有发言权。对不对? ”他凝视着石勒,带点不耐烦的语调说道,“重案组不能一直被凶手这样扯着走,你们总应该有点收获吧? ”“利伯恒和官铁花的嫌疑让我们得到一个新方向,长官。” 石勒说道,“在汽车、尸体、油漆和相片四个侦查方向中,我们以前想破脑袋也解释不了凶手如何处理尸体……” 施顺思眼睛一亮,身体俯前,“你们找到什么? ”“从罪犯的角度看,用化学溶液腐蚀尸骸和埋葬尸体是最常见方法。不过,官铁花的例子令我们灵机一动,想到像疯子这种有能量的人,他既然可以指挥那些不简单的手下,利用合法的职权行使犯法勾当玩弄警察。他要让尸体失踪的最简单、最容易方法也一定是合法、公开,人人忽视的。我们相信已经找到这种方法。长官——” “是不是我跟佐治说的,浇上水泥扔进海里? ”“是火葬。长官。”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像突然让人推了一下,神情一怔,眼睛兀地睁大,“火葬? ”“是火葬,长官。” 石勒解释时表情有点局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利伯恒如果是疯子,从他的地位看,能笼络到官铁花这种高官,就有能力渗透其他政府部门。我们用了不少时间分析各部门工作,排除那些能够毁灭尸骸,但环境公开,牵涉人员太多,不容易单独行动的机构。像可以把尸体扔进大海的水警,能够利用职权之便毁弃尸体的水务署、渠务署。能够隐藏尸骸的医院停尸间、医学院解剖室和郊野公园管理处等这些单位。我们在食物环境卫生署管辖范围里,发觉垃圾堆填区是处理尸体的最方便地方。不过,那里也不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毁弃尸体的安全地方。经过分析比较,才断定火葬场是最有可能被疯子利用的场所。” “你们是怎样侦查的? ”甄重鲜现出好奇的表情,那样子就像小孩子看见糖果一样。 “我只让刘陶警长单独侦查。长官。” “为什么? ”“疯子着着领先,对重案组工作了如指掌,如果连食物环境卫生署都有他安插的人,我害怕他已经把手伸到重案组,长官。”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是四足,所有的四足动物都有脊骨,有胸甲,有锁骨,一定来自同一祖先? 史提芬,就像刚才说的,如果你手下有他的人,他知道你在窃听汪孝尔电话,怎会让你听到这些内容? 让你得到这些东西? ”甄重鲜指着桌子上那些录音带,咧开嘴角,说道:“要相信手下,千万不要这样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 ”“倘若估计没错呢? 长官。” 施顺思插进来,说道:“史提芬是老手了,他担心打草惊蛇。” “香港有六间火葬场。” 石勒解释。“港岛是歌连臣角火葬场,九龙是钻石山,新界有和合石、富山、葵涌和长洲。警长以接到投诉,进一步调查仵作偷取陪葬物案件的名目执行调查工作……” 甄重鲜和施顺思的一起微微颔首——前一段日子,火葬场的仵作窝里斗,有人向廉署揭发同僚串谋犯罪,从棺柩中偷取陪葬品出售。廉署接报立刻雷厉风行展开行动,搜出大量赃物,引发轩然大波,至今未息——石勒这种安排师出有名,天衣无缝。 石勒继续说,“火葬场工作属于厌恶性工种,工作时间规范清楚,焚尸数量固定,晚上九时之后就阒无人迹。食环署民政事务局火葬场管理处文件记录简单清楚,一目了然。我们事先对目标规定了五项条件:火葬场耗油量出现异常,那里有能够随便动用的红色油漆,疑犯掌控着火葬场钥匙,懂得操作火葬程序,无法合理解释两次案发时的不在现场理由。警长从民政事务局火葬场管理处带回复印文件,我们立刻剔除了歌连臣角、和合石、富山、葵涌和长洲……” 石勒略为停顿,让资料在脑里重新组织,上司耐心地等待着。 “只有钻石山火葬场的耗油量出现异常,更重要的是,记录显示这个火葬场进行修葺粉饰已有一个月时间。” “修葺粉饰? ”施顺思忍不住问道。 “只有重新粉饰,才有购买大量油漆借口。通常没有人会有兴趣查究买的是什么颜色油漆,这种从批发商直接订购的油漆就能避开警察追查。不出所料,我们找到批发商,从单据中看到订购了不少的红色漆油。” 施顺思说,“你锁定了谁? ”“两个。经理尹朝丰掌管钥匙和订购物料,第二套钥匙在高级仵工伏冠郗手中。” “兵贵神速,夜长梦多,” 指挥官欣喜地说,“只要逮到他,挖出萝卜带出泥,就能够证实利伯恒是不是疯子。” 他们一起注视着上司。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点点头,“我说过,史提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说一声就行。” 第二节 重案组静悄悄地分几路进人钻石山火葬场,殡仪馆里正在进行一场基督教告别仪式,另一辆灵车刚到达火葬场停车场,跟在后面的两辆大型客车里是披麻带孝的孝子贤孙。看来这里“生意”挺火,民政事务局官员没有夸张,六百万人的城市,火葬也要排队预约,一单接着一单,不会有闲暇间隔。 根据照片,刘陶很快地从人群里找到火葬场经理,他被“请”回管理处办公室的时候,探员们已经在里面翻查文件记录。 “你……你们在于什么? ”他勃然大怒,脸色苍白。 石勒看这个人脸盘白净,眼睛妩媚,身材单薄,知道他不是要找的人。 “重案组,我姓石。” “我在电视中见过你。” 尹朝丰很快恢复镇定,大抵天天接触生死场面,神经容易接受这种肘腋生变场面。 “那我不必自我介绍。尹先生,十月十八日和二十七日你在哪里? ”“在这里,没离开过。八点三十分下班,九时三十分左右回到家,这个月天天如是。” 回答爽快直接。 “你掌管火葬场钥匙? ”“除了我,还有高级仵工伏冠郗。他是仵工主管。” “十月十八日和十月二十七日,伏冠郗在哪里? ”“你可以看到记录,” 尹朝丰指着已被选择出来摞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放假。自从和合石火葬场九月出现故障停工之后,这里的火葬排期已超过三十天。” 这时候,老王带进一个满面横肉大汉,是第二张照片里的人。 “你是伏冠郗? ”石勒冷冷地说。 “是,有什么事? ”一副蛮不在乎的神情。 “你掌管的火葬工序每天焚烧尸骸数目固定,耗油量一直维持水平,不会上下波动。对吗? ”伏冠郗瓮声瓮气地说,“你想瞎编什么? ”“你怎么解释到十月十八和十月二十七日这两天,耗油量突然增加百分之十五” “你说什么? ”“我说有人非法焚化尸体,偷吃腥忘记抹嘴。” 伏冠郗咒了句粗话,“……警察大晒佬? 你他妈的站着说话腰不疼……想屈我贪污要有证据……” 刘陶和王启德二话不说,两边一捋就把这汉子铐起来。 “你少说句——” 尹朝丰慌忙解释,“石长官.他的绰号是牛精狗,你莫怪他这把乌鸦嘴。” 伏冠郗喃喃自语,“我无脚蟹,有什么怕? ”石勒说道,“我要你们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他从警长手里接过影印来的单据,指着上面的数字。“谁决定购买四十桶奶白漆,十桶红漆? 看清楚。上面有你们的签名。” 王启德把反铐双手的伏冠郗推前,尹朝丰端详了一会,迷惘地问下属,“不对啊,小伏,我们哪用得这么多红漆? ”“我哪里知道? ”伏冠郗愤懑地响应。 石勒气极而笑,“不知道,怎会签署? ”他的目光避开了。“尹先生不也是照样画符? ”“你递上来的的单据,我当然相信你。” 尹朝丰分辩。 伏冠郗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牢骚劳给我的订货单,我不信他行吗? ”石勒迅速地问道,“谁是牢骚劳? ”“你是咱破裤裆里虱子,怎不知道? ”这个鲁莽汉子二话不说顶了回来。 “少跟我贫嘴! ”石勒吆喝,“谁是牢骚劳? ”“叫劳国山的仵工,” 尹朝丰瞟了一眼下属,不满地说,“我和牛精狗忙不过来,修葺粉饰工程是劳国山主理。” “他有没有火葬场钥匙? ”石勒问道。 尹朝丰搔了搔耳后。“按规定只有我们两个。” 王启德不耐烦地捶了手里的汉子背脊一下,“你他妈的有什么本事? 凭一铺牛胆和姓劳的合伙杀人! ”伏冠郗涨红脸,“老子没做这等事,你,你休想栽赃。我只是给他配把钥匙。” “啊哟! ”尹朝丰叹了口气埋怨,“你怎能不跟我说呢? ”伏冠郗嘟囔着,“火葬场有什么东西让人偷……方便他就是方便自己……” 石勒朝部属打个眼色,“这个劳国山在哪里? ”“殡仪馆开始修葺围墙,他应该在那边看着……” 尹朝丰说道。 话声未落,警探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奔跑出去。 “各单位注意,封锁所有信道,” 石勒一边跑,一边用手提电话提醒在外面戒备的部属。“立刻扣留名叫劳国山的仵作。” 跑了一二分钟,刚看见殡仪馆,梁熊已经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骨灰龛方向说,“五分钟前,这家伙接了个手提电话,说有人投诉骨灰龛被恶意毁坏八五八书房,要他过去排解纷争……” “糟了! ”石勒手一挥,带领大家回头就跑。 安放骨灰龛的地方叫“思亲楼”很快地里里外外被搜查一遍,管理龛堂的老妇一个个被找过来问话,好不容易,有人说彷佛曾经瞧见背影像劳国山的人走向后山的金塔坟场。 “那里山边有几条小路,” 在慈云山长大的探员说,“左面可以去慈正村,右面是富山囤。” 石勒眼一瞪,手一挥,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面。刘陶迅速地接通布防在蒲岗村道候命的警车,要求立刻派遣警员从两边包抄。 寒风一阵又一阵地从白色的墓碑上翻卷过来,如果有人会因为这种场合打个寒颤,也会在身边同袍的震天动地奔跑脚步声中,忘记生命、存亡、灵魂这种不合时宜的思想,何况,许多人已经同时瞄见了坟场的另一端,在那些林立如同森林的墓碑之间,闪晃着一个急促奔跑的男人身影。 “劳国山,” 石勒大声叫道:“站住。我们是警察,你跑不掉了。” 声音在坟场里传得很远,却像催命符一样,令前头的男人跑得更陕。 枪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一开始,没有人意识到是枪声,因为,大家看见奔跑的男人手里没有武器。等到第一声枪声响过后,前面的一块碑石被子弹撞击出一股白烟,所有的探员脑袋嗡地一下胀大,狼狈地扑向地下,纷纷各自找寻墓石掩护。 石勒第一个重新跑起来,佝偻着腰从一块碑石去到另一块碑石,很快地,其他探员也加入了不顾一切追赶的队列。第二发子弹打在石勒刚离开的碑石上,让大家看到枪手藏在坟场后面的山坡,但是,枪弹也告诉了一个事实,不管这家伙眼界多准,要在林立的墓碑中打中移动的人体,只能是比拼运气的玩意。 经验丰富的探员当然不会等着挨枪,许多人立刻拔枪还击,枪弹打得山坡上那些草木树摇叶溅。有了掩护,同僚勇猛得像一只只袋鼠,在碑石间一股劲的跳来跳去冲锋。 石勒远远地跑在最前面,耳朵里的密集枪声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枪手有多大本事也无法还击了,而且只要这家伙稍为迟疑,就无法全身而退,成为重案组囊中之物。 还有三排墓碑就是山坡,他告诉自己“两军相逢勇者胜”他当然不相信自己会被枪弹击中。 “你他妈的走不了,我一定能逮着你。” 石勒喃喃而语,握着枪跳到一块最大的碑石后面,只是犹疑了十分之一秒时间,最多超不过五分之一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冲了出去。 俯伏在山坡边男人的景象“忽”地冲进眼睛,石勒的心一缩,希望这个人不是正在追捕的人……他再不理会藏在山坡上开枪的人,手枪在前,一步步气喘吁吁地走过去,因为,他知道这时候,那个不愿露脸的枪手如果还眷恋不走,就只能像眼前的男人一样,已经是一具尸体。 探员开始从四面八方的碑石后跑出来,分头攀着山坡树丛搜索过去。 石勒收起手枪,来到尸体旁边,把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人轻轻地板过来。这是一个魁梧的年轻男人,浓眉大眼,脸型硬朗,面部肌肉扭曲。心脏的地方中了一枪,因为子弹没有穿透背脊,所以,血流得很少。 “当他看到接应的枪手,刚松了口气的时候,” 石勒揣测,“霎时间,枪手却得出无法安全带走他的结论,一枪撂倒他杀人灭口。真是又狠又快! ”梁熊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瞧了一眼,说道:“他就是劳国山。” “轧轧轧轧轧”的声音从天空传来,飞行服务队的直升机及时载来了反恐怖特种部队的“特别任务连”这些俗称“飞虎队”全副武装的队员像一群猴子一样敏捷地游绳而下,降落在山头上,和重案组探员组成上下夹击形势。 “史提芬,” 反恐特特种部队指挥官罗汉国总督察从通话器里呼唤。 “米高,看你的了。” 石勒欣喜地说。 “我们上下合围,这里有多大地方? 我保证这小子插翼难飞。” “小心,他有枪,又杀了一人,看样子是这方面专家。你知道,狗入穷巷会反咬一口。” “嘿嘿,我头顶有三架直升机在监视动静,我的手下是专家中的专家,他们不会放过每寸地方。你赌谁的赢面大? ”石勒没有回答。他不想提醒这位趾高气扬的同僚:事情如果这样简单,疯子就不是疯子了。 不出所料,鉴证组老杨还没完成尸体检验工作,通话器里已传来罗汉国的失望声音。紧接着的一个又一个报告语调,跟那些堵着慈正村、富山囤两边出路的警员一样沮丧——枪手就这样像幽灵一样突然现身开枪,再在一百多名警察前面,从空气里袅袅消失。 第三节 九时三十三分不得不结束搜捕行动,垂头丧气的警探鱼贯返回警车,就见到坐在前头的上司神色严肃,把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噤声。 石勒把收音机调校得让大家刚好听到汪孝尔在“香港心声”节目中的嚣张声音。 “……方先生,我看你不是没水平的人,你怕什么? 你是人民英雄,应该谁都不怕! 香港六百七十万市民既然一如以往、义无反顾为炉峰电台的编辑自主权护航保驾,也一直会支持你、感谢你舍身取义地捍卫市民知情权。哈哈,依我说,不要怕那个独裁无胆、民主无量的畜牲部门、特区政府。 做坏事的人,不管谁敲门都会惊,这是邪不能胜正的道理嘛! ’’疯子声音呜咽,像要哭出来一样。“我,我真的怕得要死,汪皇帝,香港是个相当畸型的社会,大权独揽的官僚权贵会对我这个人民英雄恨之入骨,自古以来,做英雄注定要悲剧收场,要以鲜血洗涤俗世的髋脏心灵! 自从韦文忠大律师死得不明不白之后……” “不对啊,警方不是宣布还没对韦文忠大律师死亡定性吗? 睡猫宣布案件还在调查中? ”汪孝尔的语调充满惊讶。 “请,请大家动用脑袋想想,莫应彪星期六被害,韦文忠就在星期天自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律师又不是莫应彪的相好,也不是个会轻生的人。收音机旁的听众都知道他是唐吉诃德现代人版,多次出生入死,勇敢地为非法入境者争取家庭团聚权利对抗独裁无胆、民主无量的特区政府,为公义和真理得罪多少手掌权力的官僚。这么好的人! 有的是大无畏气概,他怎会自杀? 他不是自杀当然就是被杀,请大家想想,睡猫为什么要这样含糊? ” “对啊! ”汪孝尔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谢谢人民英雄提醒我,我们一直朝好处看,相信警方的调查工作,善良的心灵就这样让别有用心的人蒙骗、利用。真是白色恐怖、无情无义、天怒人怨啊! 方先生,在这个人民民主权利普遍受到厌抑,言论自由没有保障的城市,苦难的人民太需要您这位英雄出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了。你知道什么? 鼓起勇气,告诉市民吧。哈哈,这是什么时代? 没有人再能用特权只手遮天了! 为了市民的知情权,‘香港心声’会不惜一切捍卫你的言论自由。” “韦文忠大律师是被人从高楼上推下来的? ”“谁? 你知道是谁? 是不是疯子? ”“当然不是疯子,疯子杀他干嘛? 疯子说过,他为社会公义,为市民利益才会杀人,每一次都会有轰轰烈烈场面,都会是一场智力游戏……” “停,停,” 汪孝尔立刻果断地制止他。“方先生,你又讲过火位了。香港是法治城市,是国际大都会。我们捍卫言论自由,但杀人是犯法罪行,不因为你觉得这种行为是正义还是邪恶而改变,杀人就是错的。” “你汪皇帝敢说杀恐怖份子,杀邪恶轴心是错的? ”“香港心声当然支持消灭恐怖分子,我们是谴责罪恶的守法节目。我们也鼓励市民藐视恶法,批评不肯认错,祸港害民的庸官、奴官、臭官、贪官。好了,你可以继续说。” “嘿嘿,” 疯子提高声音,“大家知道,疯子在璺塑乡和坚道现场留下让警察逮住他的线索,可惜,没水平的睡猫到现在还是束手无策。汪皇帝,你是香港的青天,你评评理,这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方先生,言归正传。我发觉你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应该说是不好的习惯,喜欢说着说着就离题万丈,听众的耳朵跟不上的时候,不知要恼你还是恨你,他们会怪责我没水平……” “我理解你的幼稚想法,黑格尔说得好,上帝没有按自己的形象创造人,而是人根据自己的特性去塑造上帝的形象,把上帝想象成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是提醒大家,重案组的头头既然这样颟顸无能,这种人的上司好得去那里? 想不到香港的富贵警察已沦落成烂泥一块,再不换血、不改组,香港危在旦夕,市民不会有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了。” “你,你……” “汪皇帝,汪青天,难道你不同意我的意见? 反对去除警队瘀血? 不是这样没水平吧? ”“我当然同意。我呼吁站在正义一边的人不要担心,当今世界,民主浪潮浩浩荡荡,不可阻挡,睡猫这种富贵警察就像秋后的蚱蜢,还蹦跶得多少天? 现在,请你告诉大家,你是怎样推测韦文忠大律师死因的? ”“错了,你又错了,你以为推测是信口开河? 爱因斯坦说单靠经验无法了解科学,科学是从推测中来的。” “哈哈哈,我现在代表市民,再一次请你老老实实告诉大家,” 汪孝尔故意拉长语调,“你是怎样怀——疑韦文忠的成因? ”“我这人是吃老实饭长大的,那懂得骗人? 既然疯子说没有杀他,我认为——” “不要令我难做,方先生,是你怀——疑,因为在法律上,推——测不是证据,只是怀——疑。” “真没水平! 好了,我不是认——为,只是怀一一疑。怀疑有人利用职权,怀疑有人想杀人灭口……” “谁? ”汪孝尔提高声音,“为什么? ”“我怀疑韦文忠大律师找到某些冤假错案证据,那个人引诱他去柴湾兴民囤杀了他……” “什么冤假错案? ”“我怀疑韦文忠拿到那个人害死莫应彪先生,抓错人冤枉人,亵渎公职的证据。” “你,你,唉! ”汪孝尔声音嘘唏感慨,“人真丑恶,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为什么人会对同类不择手段? 这样卑鄙残忍? 真相让我无话可说,手脚冰冷。” “我很佩服香港良心的人道精神,同情你的无奈感觉,你这种情况就像叔本华说的,人可以做他想要的事,可是不能想他想要的事。” “方先生,噢——他挂断电话了? 真没水平! 各位,人生真的一片灰色? 人类真的如此愚昧? 真的像爱因斯坦说的,只要有人在,就会有战争吗? 唉,没水平的政府就有这种没水平的公仆,祸港害民、天怒人怨还不肯认错,他们的良心去了那里呢? ……哈哈,什么,我们有一位陈小姐等着想发表高见……” 石勒关上收音机,警车刚好拐个弯,他们看见总部门口就在前面。 第四节 唐佳骐督察生前说过,官僚制度是人类智力能够设想出来的无法顶替管理制度。 是一群行尸走肉官员反复执行着一成不变的规章处理与己无关程序的现象。这种制度一方面滋生所有细菌,一方面能有效地维护任何一种形式的权力。 官铁花总督察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投靠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情有可原。 因为,官僚结构能够维持安定,全靠这种稀奇古怪,拉帮结派优点。 所有上进心炽热的官员,都懂得确保仕途顺畅,升官发财到退休的唯一方法,是必须像前进中的龙虾队列一样,跟在首领后面,用前脚钳着同类屁股,组成声势浩大阵势,可以一边吓退敌人侵犯,一边操向欲望之地。 不过,如果官铁花参与其中,不合情理之处一件又一件的浮现出来:1 、正如甄重鲜质疑的,他为什么要跟石勒透露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2 、他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完全有能力拦阻石勒得到汪孝尔和利伯恒通话的电话录音。他任由刑事情报科A 组在第一时间把这些重要证据交给死对头,背后捅利伯恒这一刀是什么用意3 、全靠官铁花部属的帮助,他们才能在隧道收费亭拍摄到利伯恒和韦文忠一起的照片,确定利伯恒是疯子的正确身份。整个过程是甄重鲜所说的“出卖坛主、背叛兄弟的大逆不道行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除非额头高得撞着天花板,才愿意冒这个险反过来看,只有官铁花是利伯恒的手下,才能解释以下的疑点:l 、疯子能够使用最新科技,利用无法追踪的手提电话进行勒索、恫吓,胸有成竹、肆无忌惮地玩弄警方。只有贼喊捉贼,才会捉不到贼。 2 、正如鉴证科指纹课主管老杨说的,凶手“懂得鉴证技术”官铁花和官铁花指挥的人就是鉴证技术专家。他们当然能够在璺壑乡碎尸案现场制造那枚指纹,陷害莫应彪。 3 、也只有刑事情报科的专业人员,才能巧妙地在柏宁酒店顶楼咖啡座偷取莫应彪用过的杯子,或者潜入莫应彪家里套取指纹。 4 、同样的,也只有官铁花的神通广大刑事情报科,才有权进人政府机密计算机库,阅览各种不公开的储藏资料,去廉政公署的机密档案里搜索古福成隐私。只有这些专家才能如人无人之境,把花猫的尸体放在古福成的抽屉中……官铁花的身份可以解释一切疑团。 “只有两个解释,” 石勒怔怔地盯着那棵继续盛放的海棠,说道:“利伯恒和官铁花之间有不为人知的个人恩怨,官铁花一方面执行命令、虚与委蛇,另方面想假手重案组毁灭利伯恒……” 他停住了,盯着章子盈的脸孔思索。 “第二个解释是什么? ”章子盈嫣然一笑。 “为疯子服务的不是官铁花,是另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高层官员。” 章子盈没有回答,她把手伸过来,放到他的手掌上。他浑身一颤,转过来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她感受到他的反应,用一种温和的、有点窘迫语调道:“别胡思乱想。” 右手拿起他放在活页夹上的手腕,左手取过文件,用心翻阅里面的照片和资料。 石勒尴尬地端详她低着头的全神贯注形态,情感像波涛一样一浪又一浪涌上来又退下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人都是这样,想得太多的都不是聪明人。” 他们坐的地方是六天前见面的地方。时间重复了六天前的风和日丽情景,章子盈背后的海棠娇艳如旧,椅子、侍应、微风像从复印机里吐出来一样没有分别,不同的是深藏石勒心里的那股感觉突然破堤而出。 他觉得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点点头,一页页浏览着资料,轻轻地说:“我们必须把持得住,史提芬,我们要珍惜这份友情。” 石勒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发虚,再看她的脸色和颜悦色,才慢慢将心放回肚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神态。 后来,他把目光扫过她头上的天空,让自己的思绪逐渐回到案件上,自然而然地,他自嘲般苦笑一下,觉得似乎突然解开了心里的死结,稀释了满腔浓情,懂得天地悠悠,逝去的不可能重返。他告诉自己,感情也是一样,如果不能把握住刹那间的激情,一旦放弃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接不上线。 他扯开话题,告诉她两年前侦办的科技大学物理系教授毒杀案。有关赵教授夫妇的死亡,输送“意识”方程式和高速旋转中的椭圆“复制和传播”画面理论成为绝响经过。 她欷欺神往,怅然叹息,过了一会,大约是十五分钟,或者接近二十分钟,才把心思放回文件中。 后来,她从文件上抬头瞥他一眼,发觉他用严肃目光注视着自己。笑意出现在她的嘴角,很快地,他们相视一笑,重新讨论案情。 “劳国山曾经是装修师傅,” 石勒解释,“他除了有火葬场钥匙,还经常担当火葬场的临时小型客货车司机。” “找到那个失踪的少女吗? ”“没有,经尹朝丰和伏冠郗计算,多耗的油量足可以燃烧三具尸体。他如果把骨灰撒在山坡草丛里,真是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没有任何线索? ”“在劳国山家的天花板上找到一千二百万钞票。应该是他从六亿赎金里分到的污秽钱,证明我们找对了人。” 他们的目光又交接在一起,过了一会,石勒喃喃说道。“姓劳的一死,半截停站,重捋线索,一切要从头再来。你说我应该怎样调查官铁花? 有没有像甄重鲜说的怪错他? 疯子这样轻而易举地拿去六亿,真是占尽上风,战无不胜。我真是窝囊透了! 古福成在十月三十一日会交出十三亿五千万,如果疯子又是如囊中取物,得偿所愿,重案组就全军尽墨,一败涂地。” “你还有两天? ”“不到两天。交易应该安排在三十一日下午。” 章子盈观察他的脸部表情,略为思想了一下。“在你的角度,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包括我在内。” “我不懂……” “我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吧。犹太人到孩子懂性的时候,会抱他到地下的窗台,要他往下跳,父亲在下面抱住,再放上窗台,第二次又接住。第三次,任由孩子啪一下掉在地下,孩子哭着问,爸爸,为什么不接住我?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 第三回 我还接你? 以后,这个长大后的犹太人就永远记住这个‘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教训。”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听到这么多疯子的谈话,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个人喜欢掉书包,不停引经据典卖弄学问。别有用心的人会贬低他,诬蔑他是学者综合症患者。我不同意这种逃避问题的态度,你听到他炫耀的东西绝大部分是西方学识,也就是说,他的思维和行事风格全是西方那一套。史提芬,你说西方人待人接物有什么特点? ”“鬼佬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石勒一下子被难倒了。他就像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在这个彻底西化的城市,一直以为生活在“国际性城市”过的日子和西方城市没有不同,要有不同的是只有跟内地城市的比较。而且,这几年传媒不断渲染质疑西方文明缺点的想法离经叛道,属于狭隘民族主义死胡同,是想也不应想、不能想的念头。 “他们应该比我们能讲话……懂得笑……” 石勒努力地在脑里检阅那些异族上司和同僚的性格。“对了……他们经常能够坦认那些钻营竞逐是为了自己利益,觉得是天公地道的正当权利……” 他苦笑起来,“我们中国人……大多数人……像我就扯不掉这面子。” “就像美国总统说他要对付谁、教训谁,要侵占别人土地,干涉别国内政全为了符合美国利益,然后,他又会说这些行动也为了世界和平,人权、自由和民主,是天公地道的正义和公义。” “对,对极了! ”石勒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他们真会说话。不管干啥,不管是好是歹,总会有天花乱坠一套理论。我们中国人也有这种人才,不过,大多数总不能像他们讲得那样自然,理直气壮和一脸正气。” “你想想,疯子和汪孝尔是不是有他们这套本领? ”石勒又拍了一下贞子,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嗯,坏事做尽,好话说尽。连杀人勒索也可以胡扯上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理论。跟那些美国总统一个模子的。” “现在,你知道西方人为什么热衷凡事离不开理论和理据了。西方的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真是妙用无穷! ”章子盈开玩笑地眨了一下左眼,“一旦需要,不只人权、民主、自由,连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石勒迷茫地说,“为什么这样? 难道羞耻之心跟我们不同? ”“你血管中还有中国人传统才会这样想。在疯子和汪孝尔这种彻底西化的脑袋里,你这种念头虚伪、无能、理穷智弱,只会令人软弱,国家落后,民族挨揍。” “为,为什么会这样? ”石勒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生前好像也说过相同意思的话。 “因为他们的文明相信自私除了神圣,还是权利。我们的文明相信追求大公无私更有意义。” “这有什么不同? ”他完全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也曾经这样说过:他们因进取而强大,我们因安分故落后的类似道理。 那是唐佳骐被勒令停职、前途未卜的晚上,石勒和他在海滩散步,分手的时候他仰视星光稀少的漆黑天空,惘然若失表示,他觉得中国人真得无路可走。 第二天一早,唐佳骐督察被人发觉醉酒驾车,回家途中失事身亡。 熟悉的哀痛又回到心中,石勒继续听到章子盈的声音:“……我们相信的理念使我们能够存异求同,和平相处。他们信奉自私,在追求个人、国家和种族利益的时候,就可以不犹疑地消灭看不顺眼和有可能威胁他们的人。所以,能够被用来解释自私行为的理论才是有价值的理论。” “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的存异求同、和平相处诚意? ”“既然相信人皆自私,天公地道。以心比心,认为‘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是像他们一样的骗人口术。他们的经验是人人戴着面具没一句真话,互相欺骗、排挤角斗、厮杀争夺,像自己一样可以为了利益引经据典,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出卖身边的人是资本主义社会正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理所当然处世文化。你要对付他们,只有理解他们这种想法后才有取胜机会。” “这样说,最忠诚的人也可能是疯子的人? ”“嗯,物理系那位刘博士告诉我,” 章子盈恢复那热忱的口吻。“阿基米德有一个名叫‘归谬法’逻辑在现实中很有用。他说,这个反证推理很适合你的难题。” 石勒精神一振,“反证推理? ”“你怀疑官铁花是疯子的手下,” 章子盈说,“唯一有效方法是使用他们的理论,以子之矛攻彼之盾。反过来假设他不是疯子的人,然后顺着逻辑一步步推理去证明这个假设正确。最后,如果你没法证明假设正确,则证明这个假设是错误的。那么,官铁花当然是疯子的部属,这个结论也是你一开始想证明的。” 他思想了一会,有点丧气。“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从正面求证,不必掩饰的好方法。不过,就算证明假设错误,单凭推理不足以令他接受惩罚。” “死棋肚里有仙着,推理的过程需要证据和事实支持。” 石勒点点头,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章子盈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又伸过手握住这个感觉复杂、思想纷沓的男人。 第四节 唐佳骐督察生前说过,官僚制度是人类智力能够设想出来的无法顶替管理制度。 是一群行尸走肉官员反复执行着一成不变的规章处理与己无关程序的现象。这种制度一方面滋生所有细菌,一方面能有效地维护任何一种形式的权力。 官铁花总督察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投靠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情有可原。 因为,官僚结构能够维持安定,全靠这种稀奇古怪,拉帮结派优点。 所有上进心炽热的官员,都懂得确保仕途顺畅,升官发财到退休的唯一方法,是必须像前进中的龙虾队列一样,跟在首领后面,用前脚钳着同类屁股,组成声势浩大阵势,可以一边吓退敌人侵犯,一边操向欲望之地。 不过,如果官铁花参与其中,不合情理之处一件又一件的浮现出来:1 、正如甄重鲜质疑的,他为什么要跟石勒透露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2 、他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完全有能力拦阻石勒得到汪孝尔和利伯恒通话的电话录音。他任由刑事情报科A 组在第一时间把这些重要证据交给死对头,背后捅利伯恒这一刀是什么用意3 、全靠官铁花部属的帮助,他们才能在隧道收费亭拍摄到利伯恒和韦文忠一起的照片,确定利伯恒是疯子的正确身份。整个过程是甄重鲜所说的“出卖坛主、背叛兄弟的大逆不道行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除非额头高得撞着天花板,才愿意冒这个险反过来看,只有官铁花是利伯恒的手下,才能解释以下的疑点:l 、疯子能够使用最新科技,利用无法追踪的手提电话进行勒索、恫吓,胸有成竹、肆无忌惮地玩弄警方。只有贼喊捉贼,才会捉不到贼。 2 、正如鉴证科指纹课主管老杨说的,凶手“懂得鉴证技术”官铁花和官铁花指挥的人就是鉴证技术专家。他们当然能够在璺壑乡碎尸案现场制造那枚指纹,陷害莫应彪。 3 、也只有刑事情报科的专业人员,才能巧妙地在柏宁酒店顶楼咖啡座偷取莫应彪用过的杯子,或者潜入莫应彪家里套取指纹。 4 、同样的,也只有官铁花的神通广大刑事情报科,才有权进人政府机密计算机库,阅览各种不公开的储藏资料,去廉政公署的机密档案里搜索古福成隐私。只有这些专家才能如人无人之境,把花猫的尸体放在古福成的抽屉中……官铁花的身份可以解释一切疑团。 “只有两个解释,” 石勒怔怔地盯着那棵继续盛放的海棠,说道:“利伯恒和官铁花之间有不为人知的个人恩怨,官铁花一方面执行命令、虚与委蛇,另方面想假手重案组毁灭利伯恒……” 他停住了,盯着章子盈的脸孔思索。 “第二个解释是什么? ”章子盈嫣然一笑。 “为疯子服务的不是官铁花,是另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高层官员。” 章子盈没有回答,她把手伸过来,放到他的手掌上。他浑身一颤,转过来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她感受到他的反应,用一种温和的、有点窘迫语调道:“别胡思乱想。” 右手拿起他放在活页夹上的手腕,左手取过文件,用心翻阅里面的照片和资料。 石勒尴尬地端详她低着头的全神贯注形态,情感像波涛一样一浪又一浪涌上来又退下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人都是这样,想得太多的都不是聪明人。” 他们坐的地方是六天前见面的地方。时间重复了六天前的风和日丽情景,章子盈背后的海棠娇艳如旧,椅子、侍应、微风像从复印机里吐出来一样没有分别,不同的是深藏石勒心里的那股感觉突然破堤而出。 他觉得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点点头,一页页浏览着资料,轻轻地说:“我们必须把持得住,史提芬,我们要珍惜这份友情。” 石勒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发虚,再看她的脸色和颜悦色,才慢慢将心放回肚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神态。 后来,他把目光扫过她头上的天空,让自己的思绪逐渐回到案件上,自然而然地,他自嘲般苦笑一下,觉得似乎突然解开了心里的死结,稀释了满腔浓情,懂得天地悠悠,逝去的不可能重返。他告诉自己,感情也是一样,如果不能把握住刹那间的激情,一旦放弃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接不上线。 他扯开话题,告诉她两年前侦办的科技大学物理系教授毒杀案。有关赵教授夫妇的死亡,输送“意识”方程式和高速旋转中的椭圆“复制和传播”画面理论成为绝响经过。 她欷欺神往,怅然叹息,过了一会,大约是十五分钟,或者接近二十分钟,才把心思放回文件中。 后来,她从文件上抬头瞥他一眼,发觉他用严肃目光注视着自己。笑意出现在她的嘴角,很快地,他们相视一笑,重新讨论案情。 “劳国山曾经是装修师傅,” 石勒解释,“他除了有火葬场钥匙,还经常担当火葬场的临时小型客货车司机。” “找到那个失踪的少女吗? ”“没有,经尹朝丰和伏冠郗计算,多耗的油量足可以燃烧三具尸体。他如果把骨灰撒在山坡草丛里,真是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没有任何线索? ”“在劳国山家的天花板上找到一千二百万钞票。应该是他从六亿赎金里分到的污秽钱,证明我们找对了人。” 他们的目光又交接在一起,过了一会,石勒喃喃说道。“姓劳的一死,半截停站,重捋线索,一切要从头再来。你说我应该怎样调查官铁花? 有没有像甄重鲜说的怪错他? 疯子这样轻而易举地拿去六亿,真是占尽上风,战无不胜。我真是窝囊透了! 古福成在十月三十一日会交出十三亿五千万,如果疯子又是如囊中取物,得偿所愿,重案组就全军尽墨,一败涂地。” “你还有两天? ”“不到两天。交易应该安排在三十一日下午。” 章子盈观察他的脸部表情,略为思想了一下。“在你的角度,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包括我在内。” “我不懂……” “我说一个真实的故事吧。犹太人到孩子懂性的时候,会抱他到地下的窗台,要他往下跳,父亲在下面抱住,再放上窗台,第二次又接住。第三次,任由孩子啪一下掉在地下,孩子哭着问,爸爸,为什么不接住我?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 第三回 我还接你? 以后,这个长大后的犹太人就永远记住这个‘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教训。” “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听到这么多疯子的谈话,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个人喜欢掉书包,不停引经据典卖弄学问。别有用心的人会贬低他,诬蔑他是学者综合症患者。我不同意这种逃避问题的态度,你听到他炫耀的东西绝大部分是西方学识,也就是说,他的思维和行事风格全是西方那一套。史提芬,你说西方人待人接物有什么特点? ”“鬼佬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石勒一下子被难倒了。他就像大多数人一样,生活在这个彻底西化的城市,一直以为生活在“国际性城市”过的日子和西方城市没有不同,要有不同的是只有跟内地城市的比较。而且,这几年传媒不断渲染质疑西方文明缺点的想法离经叛道,属于狭隘民族主义死胡同,是想也不应想、不能想的念头。 “他们应该比我们能讲话……懂得笑……” 石勒努力地在脑里检阅那些异族上司和同僚的性格。“对了……他们经常能够坦认那些钻营竞逐是为了自己利益,觉得是天公地道的正当权利……” 他苦笑起来,“我们中国人……大多数人……像我就扯不掉这面子。” “就像美国总统说他要对付谁、教训谁,要侵占别人土地,干涉别国内政全为了符合美国利益,然后,他又会说这些行动也为了世界和平,人权、自由和民主,是天公地道的正义和公义。” “对,对极了! ”石勒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他们真会说话。不管干啥,不管是好是歹,总会有天花乱坠一套理论。我们中国人也有这种人才,不过,大多数总不能像他们讲得那样自然,理直气壮和一脸正气。” “你想想,疯子和汪孝尔是不是有他们这套本领? ”石勒又拍了一下贞子,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嗯,坏事做尽,好话说尽。连杀人勒索也可以胡扯上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理论。跟那些美国总统一个模子的。” “现在,你知道西方人为什么热衷凡事离不开理论和理据了。西方的哲学、社会学、经济学真是妙用无穷! ”章子盈开玩笑地眨了一下左眼,“一旦需要,不只人权、民主、自由,连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石勒迷茫地说,“为什么这样? 难道羞耻之心跟我们不同? ”“你血管中还有中国人传统才会这样想。在疯子和汪孝尔这种彻底西化的脑袋里,你这种念头虚伪、无能、理穷智弱,只会令人软弱,国家落后,民族挨揍。” “为,为什么会这样? ”石勒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生前好像也说过相同意思的话。 “因为他们的文明相信自私除了神圣,还是权利。我们的文明相信追求大公无私更有意义。” “这有什么不同? ”他完全记起来了,唐佳骐督察也曾经这样说过:他们因进取而强大,我们因安分故落后的类似道理。 那是唐佳骐被勒令停职、前途未卜的晚上,石勒和他在海滩散步,分手的时候他仰视星光稀少的漆黑天空,惘然若失表示,他觉得中国人真得无路可走。 第二天一早,唐佳骐督察被人发觉醉酒驾车,回家途中失事身亡。 熟悉的哀痛又回到心中,石勒继续听到章子盈的声音:“……我们相信的理念使我们能够存异求同,和平相处。他们信奉自私,在追求个人、国家和种族利益的时候,就可以不犹疑地消灭看不顺眼和有可能威胁他们的人。所以,能够被用来解释自私行为的理论才是有价值的理论。” “他们不会相信别人的存异求同、和平相处诚意? ”“既然相信人皆自私,天公地道。以心比心,认为‘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是像他们一样的骗人口术。他们的经验是人人戴着面具没一句真话,互相欺骗、排挤角斗、厮杀争夺,像自己一样可以为了利益引经据典,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出卖身边的人是资本主义社会正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理所当然处世文化。你要对付他们,只有理解他们这种想法后才有取胜机会。” “这样说,最忠诚的人也可能是疯子的人? ”“嗯,物理系那位刘博士告诉我,” 章子盈恢复那热忱的口吻。“阿基米德有一个名叫‘归谬法’逻辑在现实中很有用。他说,这个反证推理很适合你的难题。” 石勒精神一振,“反证推理? ”“你怀疑官铁花是疯子的手下,” 章子盈说,“唯一有效方法是使用他们的理论,以子之矛攻彼之盾。反过来假设他不是疯子的人,然后顺着逻辑一步步推理去证明这个假设正确。最后,如果你没法证明假设正确,则证明这个假设是错误的。那么,官铁花当然是疯子的部属,这个结论也是你一开始想证明的。” 他思想了一会,有点丧气。“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从正面求证,不必掩饰的好方法。不过,就算证明假设错误,单凭推理不足以令他接受惩罚。” “死棋肚里有仙着,推理的过程需要证据和事实支持。” 石勒点点头,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章子盈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又伸过手握住这个感觉复杂、思想纷沓的男人。 第六节 有两个路过的学生远远地看见两个男人把一个看来突然昏迷的女人塞进车厢,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觉得事不寻常。 男学生朝那两个男人叫唤,“喂,你们于啥? 她怎么了? ”他边嚷边从陆佑堂跑过去。 那两个男人闻声迅速地砰砰地关上车门,开动引擎。 另一个同时目击的女同学也赶着跑过去。 房车毫不犹疑地“嗖”一下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向下只是一拐就消失在眼前。 “打劫啊,打劫啊……” 男女学生边嚷边追。他们已经肯定对方是绑匪,被掳走的女人一定是学校里的同学。 沿车道转弯,一眼就看见停在薄扶林道闸口的车子,警卫正在查对停车证。 两个学生大呼小叫奔跑下去。 “打劫,不要让他们走……” “他们是绑匪,打劫……” 霎时间,警卫呆楞了一下,到醒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房车已经加速,轰地一下惊天动地冲断闸杆驶进薄扶林道。 警察巡逻车就像服务承诺一样,在十二分钟内赶到香港大学,绑匪的特征和车牌号码立刻通传到街头巡逻的警员和警车上。三十分钟后,重要的交通要点纷纷建立检查站,一个专家设计的天罗地网布置完成。 露天茶座侍应和不少目击者指出,受害人被绑之前常常和那个绰号“睡猫”的警察在这里见面。石勒立刻接到通知,率领重案组第一队赶来的时候,现场侦缉警察已经确定受害人是医学院精神学系心理分析高级讲师,警队刑事鉴证科特别顾问章子盈。 石勒目光迷乱,搜索着不久之前曾经坐的地方,那张椅子的后面,灿烂的海棠依然如旧,不同的是五脏六腑在身体里面燃烧。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狗杂种真是疯了? 难道他们真的像威廉斯说的,会绝不手软地清除通向霸权道路上的任何障碍? 逐一杀光有胆量质疑他们、反抗他们的人 不过,他觉得他们会用章子盈威胁他,警告他——他知道那些检查站和巡逻车一定找不到“绑匪”因为,那两个人像自己一样接受过专业训练,熟悉警方的所有工作策略,懂得怎样模糊面貌特征,令目击证人无法真实描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胆敢光天白日在公众场合掳人,就已有全盘计划,如果他们转乘一辆准备好的警车,所有的检查站和警员都想不到那广东话叫“肉参”的人质会被藏在车上…… 愤怒在心里搅动,粗话不由自主而出,他悲愤地低声诅咒,利伯恒!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 你敢祸及无辜? 他妈的,我跟你拼了! 大不了脑袋开瓢,同归于尽,吹灯拔蜡! 他拍一下腰间手枪,转过身——一张张恚愤面孔等着他。对呀,他想到的答案,忠心的部属也一定想到。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曾经一次次和章子盈一起讨论、吃饭,一起分担压力和欢笑。忠心的手下跟踪过疯子,看到疯子和韦文忠在一起的照片,知道谁是幕后黑手,知道疯子绑章子盈的目的是警告重案组适可为止“长官——” 梁熊眼眶含泪,“我们跟他拼了! ”石勒眼里晃动着一张张面孑L 模糊,悲愤的部属缄默地分开,下定主意的上司前面出现一条不归路…… “长官。” 刘陶提高声音。 石勒身子略为一挫,他听到警长的焦急和忧虑语调。 警长站在他前面,目光坚决,像镭射光一样罩着上司。再次一字字重复说:“石长官! ”这几个字就像暮鼓晨钟,几下就把督察的滚热脑袋敲醒过来——我,我想干什么? 想这样掣枪率队冲上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 这是最不为人同情的叛变,是有口难辩的以下乱上罪行,不正是疯子正等待的结局吗? 如果他像对方期望的鲁莽,毁灭的不是重案组第一队,而是数十个家庭,上百名父母妻儿子女的幸福生活。 他朝小刘点点头,停下来思忖了一下,紊乱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澄。 过了一会,石勒作个手势,把手下带进已经封锁清场的陆佑堂。灾祸把人的距离拉近,手下自然而然地像一群受到袭击的蚂蚁一样,紧密地围拢着他。督察用他们听得到的声音说,“他知道章博士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不会放过他!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把谁是疯子的消息从不同渠道泄漏出去,然后,我们明目张胆盯住他不放,他不放人,甭想有好日子过……” “操,” 梁熊忍不住骂了出来,气愤地说,“重案组还有什么时间盯住他? 他逼咱到死角,章博士危在旦夕,我们只会在这里开会? 有话等去追悼会上说……”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盯着梁熊的青筋直暴胀红脸孔。 “小梁……” 督察黯然说。 “你,你不感觉像被他耍猴吗? ”眼泪从梁熊脸上淌下,“你讨好他他会放过章博士吗?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是一次到位的时候,一剑封喉才能救人。我自己找他去,不会连累你们……” 他用力撇甩那些放在肩膀上安抚他的手臂,踏前一步离开大家,气昂昂地打量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一个年轻的警员大步走到他身边,然后是第二个…… 刹那问,石勒脑里乱成一片,这,这是从来没有的失去控制——我宁愿要一个不受管辖的部属,也不愿意面对一场叛变——不听指挥不是背叛是什么? 他感到身边的那些身体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看到那些应该是忠心的手下开始有意别过头避开上司目光,相互瞪视,希望从同僚的眼里看到取舍意向…… 手提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屏幕上现出来电号码未能显示的英文句子。 “是他! ”石勒说。他已经有和疯子通话的经验。 督察的耳朵和电话维持距离,让迅速围拢过来,头抵头凑前的部属听到从送话器里的疯子声音。 “你好,睡猫。” 疯子轻松地打招呼。 “你他妈的听着,” 石勒恶狠狠地说,“只要章博士有丁点损伤,我们不会放过你,我们认得你! ”疯子干笑几下,声音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嘿嘿,大言不惭! 跳蚤能抗拒二十倍的地心吸力,跳高身体一百倍距离,但它还是一只跳蚤。就算你们知道我是谁,又奈何我? 你们准敢来找我? ”热血又一下子冲上所有警探的脑袋,手提电话边的十多副脸孔刷地胀红。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 这件事跟章博士无关,你这个只会欺负女人狗杂种! ”石勒的声音在颤抖,狂怒之中带着无奈。 “嘿嘿,赫鲁晓夫说得对,缺乏力量的人叫得最响! ”疯子冷冷地说,“姓石的,汪孝尔公然侮辱你,取笑你是睡猫,你又不是无可奈何? 你什么时候才会有点男人的反应? 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讲话来对付藐视? 你知道吗? 害怕、疼痛、震惊都会令脑神经释放出神经分泌物质,把新经验加载脑细胞,保留在记忆中,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善意教训,让你们学懂何时适可为止,我的底线划在什么地方。” “告诉我,你留下场域方程式,那是什么意思? ”“嘿嘿,凭你这点才智懂得什么场域方场式? 看来,你全靠这小妞吧? 她脑袋不简单,我应该对她仔细研究研究。” “你敢! ”石勒雷霆大喝,“以为我不敢动你? ”“斯宾诺莎说,为真理而死难,为真理而生更难。你们的问题是连真理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 说老实话,我一直没有小看你,一直防着你。因为你有现在的人都没有的愚蠢良心,不相信最快成功的方法是为成功的人服务。告诉你们,你不愿意追求权力,就没有走向成功的动力。不愿意成为成功的人的奴隶,你就永远无法成功。你们有胆量,有本事,现在就来找我! ”石勒心弦紧绷,攥紧电话的手冰冷麻木,“你他妈的真毒,布这个圈套,就是要我踩进去! ”“嘿嘿,睡猫,你的脑袋有限,想储存的东西太多,能储蓄的地方太少。再告诉你一个常识,有六十条触手的箱水母才是世界上最毒的生物。” “你布置了以下犯上的集体叛变罪名等着我们,” 石勒声音冷酷,令听到的人毛骨悚然。“反抗正中你的心意。你在办公室走廊还是大厦前面设置引诱我们拔枪的机会? 然后乱枪射杀,血流遍地,一下就地解决重案组第一队! 你期望着办公室外铺卧着尸骸? 用重案组弟兄的鲜血涂刷新的红彤彤景象? 制造香港历史从来没有的血案? ”疯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就是你吓唬手下的借口? 就是你像女人一样畏惧、退缩的理由? 告诉你,就算你愿意逆来顺受、韬光养晦、忍受凌辱,你不是我的人,我也不会等你养精蓄锐爬上来成为敌人? 嘿嘿,你为了自己荣华富贵,用这种怕死理由出卖爱上你的女人,哄骗你的手下。你够无耻哕! ……” 石勒勃然大怒,“胡说八道! ”“我有她摸着你手掌的照片,只差一点就在公众场合亲上了。奸夫淫妇暗地里怎样干没人知道。但你出卖了你身边的人,假公义以济私情,卑鄙无耻……” “我,我……” 石勒气得结舌。 “你怎样都不能! 睡猫。我要杀你是举手之劳,你的一举一动走不出我的眼睛。告诉你,我扣着你的心肝宝贝只有一个简单理由,她是我的护身符。你们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一诺千金记录良好。从现在起,只要重案组像猫头鹰睡觉一样只睁着一眼,我拿到十三亿五千万那天,保证把姓章的小妞原物奉还。” 电话挂断了。 几只有力的手臂同时按住气得浑身发抖、肌肉紧张、激动的上司。石勒艰难地张大口吸了口气,身体一歪,打个踉跄。 面对上司的扭曲和痛苦面孔,警长和几个同僚相视一眼,他们同时立正敬礼,警长坚定地说:“我们等着你命令,长官。” “还有我们,长官。” 大部分手下同时立正敬礼。 梁熊和身边的几个人也紧接着立正敬礼:“还有我们,长官。” 第六章 动机与杀机 第一节 接近黄昏时候,石勒驾着车绕薄扶林道香港大学教授宿舍转了两圈,后来,他决定把车停到访客位上,颓然地坐在那里,脑里空白一片。 过了一会,他突然用额头狠狠地撞了方向盘几下,好像希望能把头颅撞出一个洞来,让憋在心里的那股悔恨和悲伤有地方渲泄出去一样。 我为什么要找她? 为了那一点该死的思念? 为了那股愚昧低能的原始欲望? 干么非要她牵涉到这种危险的案件中他知道谁是疯子,他知道她落在疯子手中,可是,他不敢去为她拼命! 他一次次问自己,那些说服手下避开的“圈套”、“陷阱”理由是不是像疯子说的是恐惧的借口? 那些“计划”、“行动”是不是出卖她的掩饰如果不是他的话,章子盈现在已经回家。他可以想她像那些年轻的学生一样,胸前搂抱着一堆书本从车道前面走过去,快乐令绯红的脸孔容光焕发。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正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女儿缠着母亲撒娇,丈夫坐在她身边喁喁细语。 他朝仪表板上重重地捶了一拳,心里真的很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能这样伸出手,像那根拨水器一样,抹掉眼前的恶魇。 警卫好奇地走过来的时候,他紧闭嘴巴点点头,跨出小汽车,穿过一列六株的高大葵树,朝章子盈住的那栋大厦走去。 石勒从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女儿,也没有来过这里,只知道她的丈夫也在大学任教。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他乘搭电梯上到六楼,摁了门钟。 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模样老成、两鬓泛白、衣着头发打理得很妥贴的男人朝他看了看,“你找谁? ”“是刘先生? 我叫石勒。” “噢,是石督察。我听子盈说过你,她还没回来。” 他打开门,热情地说,“请进来坐,这时间她应该要回来了。” 石勒脸色发白,愧疚不安地来到屋里。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这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和阳台,光线充足下的古色古香的家具看起来挺有生气,这种设计上乘的高级教授宿舍接近二千平方尺,比石勒住的高级警官宿舍舒适自在得多。 刘先生亲自端来两杯茶,请石勒坐下,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归谬法’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啊,你就是刘博士? 你任教物理系? ”石勒顿感愕然,但笑不出来。 “章博士没说刘博士就是她先生。” “我是刘愈,” 他作个手势,说道。“是我要她不说的。怎么样,是不是在落实这个理论上觉得有点困难? ”“不,不是这回事……” 悲伤又像波浪一样把石勒卷了进去,他黯然低下头,“章博士——” 脑里在搅动着,选择着适当的字句。 刘愈的脸上变色了,“你不是想说子盈有什么意外吗? ”“三十分钟前,疯子掳走了她。” 石勒满脸疲惫和灰心。 刘愈呆住了,不相信地盯着访客,眼睛空空洞洞。 过了一会,那是令石勒痛苦和无法忍受的时间,刘愈才彷佛弄清督察的意思,问道:“我要怎样告诉女儿? ”他用一双手掩住耷下的脸,声音像哭泣一样,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石勒难过得无言以对。 刘愈终于抬起头,悲伤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有没有把握救她? ”“疯子要用她来威迫重案组就范,她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刘愈嘟囔着打断他。“但你不会束手就范? 你是警察,不会对威胁低头? 一定追究到底? ”“我……” “为什么会这样? ”刘愈悲戚万分,潸然泪下,样子像突然衰老了十年。 “子盈坦坦荡荡,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石督察,这是怎样的世界啊? ”石勒颓丧地回答,“有一个警察曾经告诉我,我们生活的现代化进步文明社会相信武力能制造真理,力量代表公义,落后就应该挨打,贫穷就是愚昧活该。相信存异求同、和平相处想法是封建文化包袱……” 石勒没有告诉他,讲这种不合时宜道理的警察已经死于非命,代表进步文明道德的法律已经宣布他是坏人。 第二节 华灯初上,石勒穿过豪华的酒店大堂和舒适的走廊,来到那个熟悉的沙滩。远远一瞥,官铁花坐的椅子,竟然是十多年前唐佳骐曾经坐过的位置。那副凝视黑黝黝大海的若有所思样子令他心里一动,勾起无尽的感慨。 这里是出名的“黄金海岸酒店”人造的酒店,人工铺出来的沙滩,证明现代文明威力无可匹敌,人制造的景象不但可以仿真大自然,更令人觉得如履仙境。据说,管理人员为了响应环保号召,让人接近自然,在这种天气好的日子,酒店的露天茶座规定把椅子安排到看见浪花形状的地方。 “对不起,要你等我。” 石勒打招呼。 “噢,史提芬,” 官铁花爽朗地指身边椅子。“今天晚上,你是记者眼里的红人,要摆脱他们就像经过木人巷一样吧? 现在,消息已经传遍世界,你一定是明天一早的新闻人物! 以督察身份扳倒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就像大卫打倒哥利亚一样轰动。” “不,不,我只是上呈你给我的照片和录音带。在正式报告里我会如实告诉内部纪律监察委员会,这些证据全来自刑事情报科。调查出现正式结论的时候,我会把真相告诉记者,石勒只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官铁花总督察才是真正的英雄大卫。” “哎哟! ”官铁花两手台什,作祈祷状,“不要开这种玩笑,你放过我吧! 你知道我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没福气扛这种功劳。我只是听从指示配合你,为重案组服务的小卒。” “哈,我开个玩笑,想不到你也有这等上乘演技! 你我都知道,利伯恒只是暂时停职接受内部纪律调查。纪律委员会会召集会议不是因你的证据和我的指控,是那些传到他们的耳朵、直指他是疯子的谣言。官僚制度就是这样,为了警队整体声誉,不管是谁,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动用防火墙立刻隔离丑闻。” “你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 ”“不管调查结果,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你知道高官攻守同盟,从没有离弃同袍的记录。利伯恒如果真是疯子,不但会令香港警察整体蒙污,士气受损,高层面目无光,更重要的是政府公信力彻底崩溃,整个制度会因他崩溃。你说谁敢冒这个险” “暂停他职务不是丑闻吗? ”“纪律委员会只是隔离他,警告他。如果他不是疯子,隔离、软禁是保护措施。他是疯子,知道这是同袍对他的警告,到此为止,不容许危及整体利益。刚才记者包围了警察总部,警方发言人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姓名、官职,拒绝评论暂停职务和正在接受调查的事件。传媒如果报导谣言会涉及诽谤,所以,明天一早没有丑闻,我也不是新闻人物。我刚才就用‘无可奉告’四个字穿过木人巷出来的。” “你认为他只是进入冷冻期,过一段时间就能东山复出? 那,那,我和你不是危在旦夕? ”“脱掉帽子看高低,卷起袖子看手段。” “你,你想怎样? ”“我只要逮住他一个手下,他就死定了。” 官铁花顿时肌肉绷紧,身体凑前,“你去那里抓他的人? ”“我身边。” 总督察皱起眉头,“你怀疑重案组有疯子的人? ”“不是怀疑。” 石勒说,“我身边没他的人,你不会这么多天听不到有用的电话。” “对呀,这儿天汪孝尔和他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如果上头不是顾忌保护隐私和人权,指示只能把有参考价值内容送重案组,我会让你听他们怎样兴致勃勃分析女人功用,准保你不想睡觉。我发觉利伯恒如果写流行小说,一定可以成为亿万富翁,因为这个人对女人的心理真是摸清摸透……” “有人告诉他你在窃听电话,他在跟你开玩笑。” “…… “我要你帮我个忙。” “不,不是吧? 你知道我的专长? 而且,这可要请示佐治,没过他这一关……” “甄长官不是指示你全力协助我吗? ”官铁花的的目光离开石勒,凝视闪烁着一点点灯光的大海沉思。 海浪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哗啦啦拍打着沙滩。石勒没心思理会对方在想什么,挺有信心地盯着一远一近的白色浪花等待。一个不相干的奇怪念头就这样突然钻入脑里:“他们用什么方法,才能防止海浪卷走这些价值不菲的沙粒? ”“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总督察终于扭过头望着石勒。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利伯恒是疯子,他在上面像扯线一样遥控着渗透进每个部门的人。为了方便指挥和安全,这个网络会像谍网结构,不同部门会互不认识。” “你要我扮演引蛇出洞角色? ”官铁花一下子猜估到他的心里。 石勒苦笑着耸耸肩,“嗯,他如果有你一半精明,这场戏就唱不成了。” “你锁定了谁? ”“梁熊。” “原因? ”“利伯恒绑走章子盈博士的理由是威胁重案组就范。这不合情理,连章博士的丈夫也知道重案组不会为了她的性命退缩投降,不会眼睁睁让疯子拿走十三亿五千万元。利伯恒是警察,他应该知道,就算他绑的是香港大学校长,重案组也不会在威胁下低头。那么,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消灭重案组第一队。今天上午,他几乎成功的制造了惊天大血案,如果没有警长阻拦,我已经拔枪去找他,甚至率领第一队攻进警察总部……” “我,我不知道。真的这样危险! 一触即发? ”“他估计到我的反应! 正确估中了章博士和重案组伙计的感情。只要想到她会像那个失踪女孩子露云娜的下场,人人怒火冲天,无法控制自己。今天上午,梁熊充任了煽风点火角色,几乎令重案组不听指挥,万劫不复! ” “也许他是重感情的汉子,如果你看错了,岂不是冤枉好人……”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你不是重案组的人,只有你能够担任这个角色。” 第三节 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钻石山火葬场,警长在门口等候,寒风从墓地方向一阵又一阵卷过来。静如鬼域的地方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官铁花打个寒颤,忍不住说,“不是吧? 史提芬,为什么一定要选这里? ”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似乎很多人同时听着。总督察又暗地里打了个寒颤。 昏暗的灯光下,沿着小路转了转,来到殡仪馆。石勒用钥匙开门,进去开灯,才招呼他们进去。 惨淡淡的感觉迎面扑来,官铁花皱眉哼了一下表示不满。他略为打量这个第一次来的地方,几排长凳的后面,除了简陋的小礼堂,就是那条安放棺柩的路轨。官铁花参加过这种最后告别的仪式,知道大功告成之后,棺柩就会在哀乐和哭泣声中缓慢地退进墙壁的洞口。亲人可以去到一个预设的窗口,看见棺柩继续在轨道上运行,最后被火葬炉吞没。如果亲人还有心情胆魄,仵作会按动电掣,让在生的人透过炉子的小窗,目击血样的火焰,揣想在里面燃烧的摄氏三百度人生终局。 “那天,仵作劳国山逃跑的时候,只有梁熊在这里。如果他是疯子的人,就是他听到我命令后知会劳国山已经身份暴露,走为上着的。’石勒解释.“能叫他说话的地方只有这里。” 官铁花接过便条,仔细读了一遍,抬起头看见督察和警长期望地等待着。他把来到喉咙的话倒吞下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便依照便条上写的数字摁手提电话。 电话接通,官铁花立刻说,“小梁吗? 我是刑事情报科的官铁花,你立刻来钻石山火葬场殡仪馆。” 在这种听得见树叶跌下的环境里,梁熊的回答清晰地从电话里传送出来。“有什么事? 长官。我应该跟石长官说一声。” “他在我身边。你什么时候能来到? ”“我有车子,不过十分钟,长官。” 官铁花挂断电话,说道:“大导演,下一步怎样走位? 镜头摆在哪里? ”石勒作了个别开玩笑的手势,示意警长上前把他捆绑,一边说,“这出戏是这样的,你担纲头牌主角,随机应变。我是配角,小刘是药引,全用来确定你的身份。” 刘陶把被捆绑得像粽子的上司扶到安放棺柩的路轨上。又朝他背后的手掌里塞了一把手枪。石勒腰一挺,浑身绳索尽脱,握着手枪从路轨上一跃而下。 他开玩笑地说,“想不到你有这么好手艺! 从那里学来的? 是童军吧! ”警长不吭声,神色肃寂地再次上前捆绑上司。 很快的,督察又躺卧到路轨上。他不忘记叮嘱官铁花,“放心开枪,你枪里的子弹没有弹头。记着,念台词时候不要忘记表情。” 车轮轧在路面的沙沙沙声音从远而近,刘陶把手枪塞给督察,身子一晃溜了出去,官铁花拿着手枪在小礼堂前踱步打圈,一副烦恼不堪的样子。 他们听到车门打开又关上,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熊出现在门口,惨白的灯光下,脸色像煞一个无主孤魂。 他一步跨进来,就看见路轨上被缚扎得直挺挺的督察,眼睛霍地瞪得像灯泡一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官。” “他发现你的身份了,我打昏他后缚起来等你来。” “你,你——” “没时间解释了,我打昏他的时候,他已经叫刘陶赶来。你懂得这个系统,把他一把火烧掉算了。” 梁熊六神无主,迟疑地说,“石,石长——他是怎样发现的? ”官铁花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劳国山家里有个暗格,说他在殡仪馆藏了一份名单,石勒要我跟他来搜查……” “不会的,他会有什么名单? ”梁熊神情一懔,疑惑地问道。他倏地从腰间拔出手枪。 “为什么不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说。梁熊吃了一惊,他知道谁在门口。 呼! 呼! 呼! 枪声就在身边爆发,他迅速扑向地面,身体翻了又翻不断打滚。 等到他看清楚眼前景象的时候,官铁花正用枪口指着警长的尸体,警惕地一步步凑上前,弯腰检查了一下,才直起身子对刚站起来的奸细瞄了一眼,收好手枪,冷冷地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枪声……” 梁熊提醒对方。 “不要怕,左右屋舍够远,没有人会听到什么。眼下先处理尸体。” 梁熊轻轻一笑,“你知道,毁尸灭迹,咱们最在行。” 官铁花背对梁熊,感触万分地说,“劳国山这小崽子,把我们跟利伯恒的关系写得一清二楚! ”霍地,他发觉背后那个人突然没有了呼吸,感到对方肌肉绷紧,然后,背脊顶上一个枪口。 梁熊用枪顶着官铁花脊梁,粗鲁地把他扳过来面对两副“尸体”“你,你想干什么? ”官铁花声调恐慌,迟疑地问。 “起来吧! 不要做戏了,石长官。” 石勒身子一挺,手枪在前从路轨上跃下,和同时恢复“性命”的警长成犄角之势。 “狗崽子,真的是你! ”督察恨恨地咒骂。手枪稳稳地瞄准着这个“戏子”“不,不要开枪。” 官铁花大叫。 “告诉我,” 石勒说,“你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 ”梁熊面肉扭曲,手枪一摆,示意警长离开门口。“开枪就没有答案。” 刘陶眯起眼睛,凝视躲在官铁花背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告诉我,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跟这个疯子赔上一生? ”“笑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个叫化子满街跑。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是发神经? 我们跟上的是钞票,不是疯子。我们跟上他因为他能让我们得到天文数字的钞票。” “你他妈的是警察! ”梁熊轻蔑一笑,轻佻地说,“石长官,眼下有钱有势的都是爷,警察都得当他们的孙子。活着几十年不是为钱是为了一无用处的公义? 你以为二十亿我会占多少我已经到手一千万,你知道一千万是多少钞票? 刘陶,你不是说你当警察不是为钱吧? 不是这样虚伪吧? ”刘陶目眦欲裂,枪在手里哆嗦。梁熊知道这一刀戳在他的软肋上,心中极为惬意。 “狗娘养的! 章博士是死是活? ”石勒说。“一句话,交出她,我让你离开。” 梁熊摇摇头,“不管活人死人,我不懂交易,我习惯同枪打交道。” 石勒瞪视着这个曾经视为手足的部属,那副原形毕露的凶狠表情没让他吃惊,只是再一次的让他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见尽人性丑恶,数不清多少次,多少人,当利益需要计算,当来到金钱、权力、情爱的关头,霎时间,天使容颜会换上魔鬼面孔;雍容慈祥会变成趾高气扬;忠厚诚笃会变成狠毒嚣张;豪放倜傥会变成耸肩谄笑……人性卑下,嘴脸多变,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伤痛——总要到这种时候,对方才愿意摘下的笑语盈盈面具,让他看得见人在利害抉择之前的另一副丑恶扭曲嘴脸。 警长恨恨地说,“你除了习惯杀人,还挺会做戏骗人。” “你不说出她的生死走不出这里。” 石勒加上一句,提醒这个奸细。 梁熊扯着官铁花移向门口,狠狠地说,“我一点也不瞎编,但愿你能跟她一样,保证长命百岁。” 官铁花再不等后面的人扯拽,自把自为的二步变一步朝外走,一边哀求,“史提芬,你不能不管我死活就开枪。你要我帮忙,我仁至义尽,你开枪就是出卖我。” 梁熊倒退着一脚跨出门阶,斜乜身后退路的时候忘不了提醒亦步亦趋的人质,“放心,他们是自命好人的正义警察,不会危害无辜,不会朝同袍开枪。” 他一把扯着吓得要死的人质飞也似地退向车子。“你他妈的还不走,想赖在这儿吃年夜饭啊? ”他伸手到身后打开车门,突然,停下来思索了一下,用枪指着人质的太阳穴,说道:“不行,把枪和手提扔过来。” 督察和警长相视一眼,保持对峙姿势。 “扔过来,” 梁熊恶狠狠地用枪口戳一下人质头颅。“我不是傻瓜,我离开,你们会朝车子开枪,会通告巡逻车到处兜截。扔过来——” 督察的枪继续稳稳地瞄准着目标,“你走得去哪里? 你知道作奸犯科会有什么下场的。” 梁熊咧开嘴角,不屑地说,“我有钱,去哪里都行。对不起,我要走了。扔过来,我数三下,不扔过来我会开枪。你们知道我枪法如神,一定能干掉你们其中一人,枪弹不长眼,夹在中间的官长官是死定了。我跟大家打赌,同归于尽后,谁的老婆儿女会变成孤儿寡妇? ” 官铁花满肚委屈地叫了起来,“史提芬,你他妈的还犹豫什么? 你……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不要过桥抽板! ” 石勒眯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一抬手把手枪扔向左边,黑暗里传来手枪啪一下落地的声音。警长立刻把手枪抛去右边。 梁熊毫不动气,睨视着说:“不把手提扔来我这里,我不客气了。” 两部手提电话一前一后来到控制大局的人脚边,他左手在官铁花身子上下拍了 几下,找到第三部电话。立刻老实不客气地提脚接连三下踩扁了它们。 唯一发挥威力的手枪摆了摆,督察和警长依指示逐步后退。 说时迟,那时陕,梁熊一把将官铁花推进车厢,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另一边的司机座,车门还没关牢,车子就尖叫着朝前窜了出去。 督察和警长同时扑向不同方向找寻佩枪,突然,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令他们转过头来。车子约摸停在二百公尺外,官铁花被从里面踹了出来,打个踉跄,跌在地下。还没等他爬起来,房车已经重新激活,像吃醉了酒似的晃了晃,呼啸着一下子消失在眼前。 官铁花大呼小叫地跑回来,“快,快通知巡逻车……不……他有枪,是危险人物……只有飞虎队才能对付他……” 石勒刚把找回的枪插进枪套,刘陶拿着枪从黑暗里钻出来。 督察手指殡仪馆,“劳伦斯,里面一定有电话。” 他们不再等官铁花,沿着小路跑回停在管理处的车子,二话不说,上车、开车,一气呵成。 车子下到路口,朝左一转就上了蒲岗村道。 时已深夜,车辆稀疏,不足五分钟已来到龙翔道口,面对瞪大眼的红灯,警长踩停车,扭过头询问上司,“往哪里追? ”“黄大仙警署。” 督察瞪着路面说道。 第四节 他们来到黄大仙分区警署,接通了在火葬场里处理善后工作的官铁花。知道控制中心已经下达截停、扣留梁熊车辆的命令,夜更巡逻车开始在交通要点设置检查站。 搜索行动持续到早晨六时,梁熊就像他说的,去了没人能够找到他的地方。当值高层指挥官作出果断决定,为了不影响三百万人的上班交通,下令撤消各区检查站。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东座九楼,督察背靠椅子假寐了一下,被人叫醒的时候是上午八时。他在厕所里胡乱洗个脸,回办公室吃餐厅送来早餐的时候,王启德及时拿来他要的报章。 石勒瞄了一眼,眼珠几乎蹦了出来。头条新闻是“‘香港良心’危在旦夕,汪孝尔报警求助”他迅速地翻了翻眼前这摞报纸,“钻石山火葬场警匪枪战”“港大教授章子盈被掳”和“警方深夜搜捕涉嫌吃里扒外警察”分别安放在港闻版几个角落。 昨天深夜,汪孝尔在电台律师陪同下到中央警署报案。报章头版是他被近二百名记者团团包围的各种角度照片,汪孝尔手捏拳头表示绝不低头、不屈服的面孔放在中间。 对了,石勒想起来了。怪不得昨天晚上,一直见不到那些监听着警方通讯系统的记者。 昨天晚上十时三十二分,疯子打电话给汪孝尔,指出由于汪孝尔是香港良心,是开明、进步、正义的代表,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引导疯子离恶向善,放弃杀人计划,使疯子出现从来没有的失落和惶惑反应,造成情绪不平衡,甚至出现从来没有的愧疚感觉。他为了达成原定大计,不至半途而废,为了不成为历史笑话,他通知汪孝尔,准备在十月三十一日杀死这位阻挡他走上成功大道的“香港良心”在电台高层关怀和律师的耐心说服下,汪孝尔才愿意改变一笑置之,不予理睬的大无畏态度到警署报案,寻求警方保护。 律师面对无数麦克风念出汪孝尔宣言:“……面对危险,我才有时间回顾自己过去的一生……我一直没有放弃‘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信念,因为我相信,人在为信念而死之下才有意义! 如果疯子杀死我,我希望千千万万后来者也坚守这个正义的信念……一个汪孝尔倒下去,有千万个汪孝尔从他的尸体上站起来……我必须严正告诉疯子,正义是杀不完,杀不死的……” 当律师读出汪孝尔为自己准备的碑文的时候,在场大部分记者都哭了出来。这段碑文是这样的:“……躺在里面的人是一个好人,一个不容许罪恶泛滥的人,一个为受害者伸冤的人,一个相信正义应该以看得见方式出现的人,一个相信公义的香港良心! ”他妈的! 石勒摇头叹息,这是什么他妈的进步文明社会? 正义和公义竞可以被这些精英玩耍得这样猥琐,真是一钱不值很快的,所有探员奉命齐集调度厅候命。石勒进去的时候,手里有一盒官铁花刚叫人送来的录音带。 “大家知道梁熊的事,也看到这些报道,” 石勒手指摞在桌子的大摞报纸。 “这才是汪孝尔和疯子对话的真实内容。” 录音带塞进录音机,声音出现在空气中。 “汪皇帝,我是方先生。” “哈哈,是你,你不是那么没水平吧? 像那些没学识没见识的蠢材一样,叫自己是陈先生、李小姐……” “嘿嘿,我不喜欢你这种白痴玩笑。我总不能说,汪皇帝,我是疯子吧? ”“好了,好了,玩笑开过了,阁下有何贵干? 需要又打电话到我家里? ”“你是香港良心,我是人民英雄,我们血浓于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拍档,没事不能打电话来聊天? ”“你,你……方先生,我想我们间有点误会。我必须郑重说清楚,你只是一个听众,一个打电话投诉政府官员劣行,要求主持人说句公道话的听众。我们间没有任何合约,没有从属关系,没有任何默契和约定……” “哎哟,” 疯子委屈地叫了起来,“香港良心,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过桥抽板! ”“哈哈,我做人直肠直肚,有一句说一句,从不违反‘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 “嘿嘿,怪不得那些被你坑害的人骂你是什么事都敢做的人。他们说你为人随和,讲理,可惜坏事做尽。” 汪孝尔气势汹汹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给你胆量打电话来侮辱我? 现在是你利用我,需要我。” “不,不要误会,我只是你指挥的卑微探子之一,忠心耿耿为你在社会上收集敌人的言论和言行,让你可以放手对付他们,置他们于死地。” “我没有要你这样做。听着,我再说一次,我们各走各路,我是主持,你是听众。” “你错了,我们一起坐在狮子山下的‘香港心声’这条船上……” 汪孝尔厉声打断他,“就算是同一条船,却向不同的方向划。” “不,我们向着共同方向划,而且是我的方向。” “真没水平! ”汪孝尔忍不住了,“跟电话录音机聊天比和你谈话容易得多。” 疯子轻轻地说,“因为你自我膨胀太久,一直活在吹嘘出来的香港良心幻想中。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告诉你,不相信我的人都不会长久。” “这是什么意思? ”汪孝尔警惕地提高声音。 “你一直自以为骗尽天下人,但是,高明的骗子除了懂得满口废话,还要胆色过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站在什么地方,必须永远保持清白,除了——” 他卖弄技巧,故意略为停顿,吊对方一下。“你走上霉运。” “哈哈,你甭想我走霉运,” 汪孝尔反应迅速,“我认识太多人,搭上你看不见的每条线。我有和政客、骗子、黑社会、议员、学者、编辑、记者,甚至淫棍打交道的本领。” 汪孝尔是精灵鬼,话刚离口,就知道上当,赶紧说道。 “我是好人,是社会各界公认的圣人香港良心。” “嘿嘿,圣人没办法改变魔鬼,魔鬼却可以改变圣人……” 就在这时候,石勒瞥见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在指挥官的陪同下走进来,甄重鲜作个手势,制止了督察的反应,纡尊降贵地保持着缄默,站在人群后面和大家一起聆听空气中的对话。 疯子的声音没有停下来,“……以忠沽名者奸,以信沽名者诈,以廉沽名者贪。我发觉你这个香港良心就像星毛蟹一样,一生靠粘附身上的食物渣生存,奸、诈、贪三毒齐全。李贽说得最好,你这种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是我吹出来的人民英雄。你卑鄙,无良无耻,令人不齿。你不能这样任意侮辱我……” 疯子不理会汪孝尔的抗议,自管说话,“汪皇帝,你这样聪明,知道哥德尔定理是什么意思吗? ”“你,你这是……” “意思是说,世界如果要完美无缺,必须依赖外部力量。如果它不依赖外部力量,就不能完美无缺。” “我,我不明白……” “很简单的意思,现代进步文明所以能够成为霸主,就是永远要有敌人,没有敌人也要制造一个出来。没有了苏联,就盯着中国;解决掉阿拉伯人,就准备消灭亚洲人。这是使他们保持侵略性,维持不断强大完美的动力。哥德尔定理是他们世世代代统治世界的大纲。” “你真是疯了。再胡说八道,我立刻报警! ”“嘿嘿,地球生物的四分之三是昆虫,听我指挥的警察多得你不敢相信。” “我,我是吓大的,你,你以为我会相信? 如果你能叫警察替你杀人,一定其门如市,连我也会来凑热闹。” “你是我的最佳拍档,了解我的人生意义不是追求幸福,是追求尊严。所以,我决定你是我的下个目标。杀掉你不但符合我的正义目标,还能够送与社会一个强力刺激,敦促香港进步,符合进步文明的哥德尔定理。” “你白费心思,甭想吓得到我。” “你坐在沙发上吧? ”“关你屁事! ”“嘿嘿,我个人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进取心,不过,我想你推开沙发,我等着。” 静默了十秒钟,不超过十五秒的时间,空气中传出汪孝尔的惊呼声。 “你,你……” 汪孝尔魂飞魄散的声音。 “对,是我叫人杀掉你那条小狗。证明我有能力言出必行! 它真可爱,懂得如何摇头摆尾讨好杀它的人,这套狂吠乱叫和耸肩谄笑双面功夫一定得自你的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真传,是你那个畜牲电台的传统吧? ”“我,我……” “亚历山大认为,不能生育的人才会把亲情寄托于狗。他错了,我知道你这种人养狗原因是你喜欢分不清楚那些吠声是谄媚还是阿谀。却能够肯定它一定不是驳嘴和寻衅作对。它们就像镜子一样,让你看到自己侍奉背后老板的嘴脸。” “方先生……” 汪孝尔彻底崩溃,在空气中哭了起来。“你……请你放过我……我,我相信你,追随你……你是货真价实的人民英雄。” “谢谢。我是这样想的,到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疯子。反正人人知道方先生就是疯子。” “我答应你,以后……我会,会听你的办事……” 汪孝尔恳切地说,“你要骗谁就可骗谁,要害谁都行……你知道六百七十万蠢蛋都听我的,相信我是香港良心。我要他们一起跳海,他们不会排队上吊……” “谢谢,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的诚意。不过,你知道,我的作风是说一不二,公开、公正、公平和具透明度。完全遵守现代进步文明的‘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我告诉了你的下场,你就像被上帝安排在海上航行直至最后审判日的荷兰水手……” 汪孝尔嚎啕大哭,“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求你……我不想死……如果这样死,我死不瞑目……” “唉,老实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法律的本意,在普通法里,这只是公平与否的问题。你说过,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如果我放过你,对庄锦三、莫应彪和韦文忠很不公平!” “我跟他们不同,完全不同! ”汪孝尔像溺水者抓到浮在水面的稻草,叫了起来。“我会为你服务,你杀谁我都会在节目里为你开脱,为你鸣锣开道。” “嘿嘿,不错,你这种反应,完全符合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别人的痛苦可以忍耐……” “谢谢,我……我是骗人老手,对你有用。” “好了,既然你有这么多诚意,我破例给你一个贴士,一条可能救命的路径。” “谢谢,你要我弑父杀母也行。” “真没水平? 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是男人能做的事吗? 我做事有原则,从不动人家眷,不在敌人的父母妻儿身上动脑筋。” “我错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好了,好了,咱们是老拍档了,香港良心和人民英雄都是老实明理正派人,不说假话,对事不对人,不喜欢溜须拍马的小人行径。不过,说真的,实话实说,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有情有义的意思就是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有些事可说不可做。” “对,你说得真好,说到我心里那句了。” “你放下电话,三十分钟后,找律师一起上中央警署报警。动用你的后台威胁他们,指定要睡猫保护你才愿罢休。” 调度厅里的所有警探跟电话里的汪孝尔一样,“啊! ”一下叫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汪孝尔的声音又像要哭出来。 “意思是说,为了信誉,我一定要在十月三十一日杀你,能伸手拉你离开地狱的只有睡猫。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人民英雄的正义感到了后天就会用完。我答应你,如果重案组第一队在十月三十一日能够保护你奇_-_書*-*网-QISuu.cOm,过了这一天,就不再动你念头,你怎样欺骗六百七十万蠢蛋与我无关。” 声音消失了。 调度厅像修道院一样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坐在最后的警探终于发现两位一直缄默的高层,迅速立正敬礼。 大家轰地一下子站起来,甄重鲜怅然若失地双手下按,说道:“坐下,坐下,现在不是繁文缛节的时候。” 他们走到前面,石勒说,“请甄长官作指示。” 甄重鲜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说道:“我只有一句话,十月三十一日这一仗许胜不许败。你们看到,汪孝尔只是筹码,他这一注押得又狠又毒,摆明车马要警察让路,他用古福成的十三亿五千万交换汪孝尔性命。对不对? ”“不要忘记,这疯子还买了一注保险,” 施顺思补充说,“他绑去章博士令你们心存顾忌,束手缚脚。十月三十一日前找不到她,就凶多吉少。” 甄重鲜点点头,一改潇洒作风,带着唏嘘说,“你们知道谁是疯子,对不对我和他曾经在同一地方受训,读同一本书。我记得中央情报局和军情六处的手册都是这样说的: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现在,他在你们前面放了汪孝尔、章子盈和十三亿五千万。” 他挥动手臂在空中按了三按加强譬喻。 “史提芬,你选择吃那一块? ”“我相信汪孝尔是他的声东击西虚招。长官。” 石勒说,“我提议把保护汪孝尔租古福成的任务交由其他部队。重案组第一队集中力量拯救章博士,如果能同时找到梁熊,就能逮捕疯子。汪孝尔和十三亿五千万再不是问题,会迎刃而解。” 甄重鲜惊奇地瞪大眼睛凝视部属,他摇摇头,对那些翘首聆听的探员瞥了一眼,皱起眉头朝指挥官打了个眼色。 施顺思低声对督察说,“暂时解散,甄长官有话跟你说。” 石勒点点头,提高声音,说道:“散会,二十分钟后分配任务。” 警探们知道上司需要空间,纷纷站起来作鸟兽散。石勒跟在最后一人后面关上门,还没转身就听见上司的不满声音。 “史提芬,你见不到头版头条是汪孝尔的相片? ”“看到,长官。” “这时候不用脑袋不行! 科学家说每个人有三十亿个基因,大多数人像你一样只用百分之十五。” “是的,长官。” 甄重鲜站在脸孔胀红的督察前面,神色缓和下来,“督察,头版新闻都是政治,我们担当不起这个险。对不对? 我是这样看的,古福成到现在还没报警……” “但到处都是谣言,长官。那些专栏作家已经在文章里散播小道消息,说有某大富翁被匪徒勒索巨款。” “谣言和小道消息无足轻重。就像张子强接连绑了两个富豪,那时候也是谣言满天飞,但事主不报警,警察就可以置身事外,避开治安不力指责。对不对? ”“长官……” “我的意思不是躲避责任。你不是在采取措施,暗中调查吗? 有时候,做大事难免不拘小节,高层官员要有政治常识,具有政治嗅角,懂得分辨轻重缓急。你知道犹太人和意大利人对疼痛反应较大吗? ”“不知道,长官。” 石勒倒吞一口凉气。 “不过,他们比北欧人爱发牢骚。爱尔兰人则有较强的忍耐力,爱斯基摩人最能忍受痛苦……” 施顺思蛮有兴趣地问:“佐治,手册里怎样说香港人? ”“六个字,” 甄重鲜咧开嘴角,“无知、无良、无耻。” 指挥官张大嘴巴。 甄重鲜咧开嘴角,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开的玩笑。不过,不是三无齐全,怎会让汪孝尔这种杂种牵着鼻子走? 怎会觉得所有笑容灿烂的骗子一定是香港良心? 说话够狠的就是人民英雄? 对不对? ”石勒提高声音,立正敬礼,“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甄重鲜扭过头,现出愕然神色,不以为忤地笑起来,“和自己人一起,不要这样拘谨。我希望你明白,人命比金钱重要。况且古福成根本不信任警察……” 施顺思愤愤不平地说,“有钱佬以为准时交差饷的就是皇帝,看不到警察出入枪林弹雨……” “这是另一回事,” 甄重鲜说,“我们是讲道理的。对不对? 既然他有能力又是自愿付给疯子十三亿五千万,警察不可能为保护他这笔钱漠视两条宝贵性命,还可能替自己惹来满身骚。我们是这种蠢蛋吗? ”施顺思说,“让他得到十三亿五千万,整个刑事侦缉部门面目无光。” “这正是疯子的如意算盘。长官。” 石勒说,“我们的行动方向正按他希望的意图行事。” “我知道,这正是他设下的局。” 甄重鲜声音里终于出现沮丧意思。 “我承认他布下一个完美的圈套。他和你我一样是资深警察,能够从我们的角度、处境替我们布置这个局面。史提芬,有些时候,大局为重,总得忍辱负重,把饵连钩吞下去! 你应该把保护汪孝尔放在第一位,营救章子盈是第二位,搜捕梁熊归案放在第三。就算让他拿走十三亿五千万,没有人会怪你,因为没有报纸刊登就表示没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对不对? ”“长官,我支持人命第一。章博士的处境最危险。我必须调动所有力量找她。” “我看过你的报告,目击证人无法描述绑匪容貌,在新界发现的匪车已经证实是失车,车辆被彻底烧毁。对不对? 你找不到任何可用线索,派人去每个部门索取昨天每部车辆使用资料,许多人来我这里告状,指责你手伸得太长。” “请容许我盘问利伯恒,长官。向他施加压力,或许在口供中找到有用东西。” “不行。” 甄重鲜一口拒绝,“我比你更想扭断他的颈椎。但他的地位,不容许你这样干。” “你说过会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长官。” “如果我的话这么灵,一句等一万句,我想做英国女皇。” “为什么? 长官,法律之下人人平等。” “唉,想不到你真的对政治一无所知! 阿里士多德说得好,统治和被统治不仅事属必须,且对世界有益……” “我读过苏格拉底同样的话,人民只是需要牧人照顾的羊群。长官。不过……” “他说得对! 我们就是牧人。对不对? 你知道当警察、被告在法庭上各执一词的时候,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法官为什么一定相信警察? ”“我们是执法者,我们的职责是捍卫自由,不是享受自由。长官。” “不,这是整个制度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法官开创不信任警察的先例,整个制度会彻底崩溃。人民不再信任服从警察,就会砍掉法官头颅丢进坑渠。 所以,法官只能在两个谎言中选择警察这个谎言。在政治上,这叫大局为重的白色谎言。如果我容许你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盘问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甚至让传媒知道你去接触他,高层威望会像冰山一夜溶解。没有牧人,就是没有法律,人与人的关系会变成霍布斯所说的狼的战争状态。 韦伯说得最好,任何一种统治都是在唤醒和培养人民相信其合法性。” 他双手交互背后,在两名部属之前缓慢踱步思索,过了一会才停下来,充满威严地说,“你们知道,维持纪律部队团队精神的第一条纪律是不能怀疑上级任何命令。回答我,督察,第二条是什么? ”石勒立正敬礼,“不能质疑第一条。长官。” “这就对了! ”甄重鲜恢复讨论的声调。“你很能干,但是,过份精明的结果是只懂得在两个数据中选择一个,然后分析小数点之后四个数字的意义。” “汪孝尔对我一直存有成见,为了他的安全,我请求让第二队保护他。长官。” “他向高层指定了你。他承认曾经对你有点误会,不过,那是对事不对人,并且已经成为过去。他答应会和你衷诚合作,一起向前看,相信只有你才有能力保护他。” “你听到录音,他的无理要求正是疯子的计划。我坚持我的看法。长官,老实说,汪孝尔既然是利伯恒的兄弟,他知道疯子是谁,疯子也不可能杀他。我们听到的杀人恐吓可能是彻头彻尾的一出戏,是迫使我们就范的肥皂剧。” “到这地步,打碎牙齿连血吞,我们都是被迫披挂上阵的演员,就算假戏也要真做,利伯恒厉害的地方就是这里。告诉你们,英国领事馆为了汪孝尔的安全提出关注照会。美国领事私下提醒我们,香港良心的性命关系到香港的存亡,是香港有没有能力保护言论自由的重大考验。看来,这家伙的后台没人惹得起。” “长官,既然所谓性命危险是假的……” “我说过,事情成为政治事件,明知是假也要执行任务,何况,这只是你的假设。如果他不知道利伯恒是疯子? 如果利伯恒在利用他呢? 如果利伯恒为了金钱不惜杀了他呢? 太多的可能性迫使我们无法冒险。对不对? 他要你尽快去见他,史提芬,我是这样想的,汪孝尔可能是你的最佳盔甲。” “我听不懂,长官。” “你知道吗? 虾不动吃不到夜光虫,虾一动吃夜光虫就暴露自己让乌贼吃掉,聪明的夜光虫会用乌贼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 长官。” “交上汪孝尔这个香港良心,再没有人敢威胁你。对不对? ”石勒气愤地说,“我希望还有时间、有机会让我去救章博士。长官。” “记住,你让他怀疑我们在窃听他的电话,他就扼住我们的喉咙,要我们舔他的皮鞋我就要舔。没有人能承担侵犯个人隐私和特务监视的指控。” “我们有保护他的借口,有法庭指令在手。” 施顺思不以为然。 “眼前的政治环境是动辄有罪,他有本领无中生有抹黑史提芬,何况送上门的把柄? 资本主义进步社会相信自私最崇高,才有‘实话实说、有情有义’这种可以公然害人和结党营私的借口,雷锋在他们眼中是愚昧加白痴的产品。对不对? 所谓专业精神和纯法律观点都是哄死人不要命的玩儿.你们以为法官不吃人间烟火? 危险关头,利益所在他只会忠于自己、有情有义。” “梁熊一定把窃听告诉了利伯恒。长官。” 石勒坚持说。 甄重鲜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利伯恒一定不会向汪孝尔说自己就是疯子,他只是利用对方制造事端。他知道汪皇帝不是容易相与人物,不留一手不行。办公室政治就是这样,谁都是吃着碗里,看在锅里! 一个人有两条心不算多。对不对?” 第五节 他们刚在炉峰电台停车场下车,记者就像饿狼一样汹涌围拢过来,满面笑容的木桑钦和汪孝尔千辛万苦地挤过来握手。 他妈的,石勒在心里冷笑。这坏胚是吹口哨行夜路,怕得要死。他在利用记者告诉疯子,已经遵照“指令”找来了睡猫。 记者七嘴八舌,问题毫不留情。 “督察,你有啥能力保护香港良心? ”石勒硬绷绷回答,“你问错人了,事主指定警方派遣我保护他。” “汪孝尔骂你是睡猫,一无用处。你现在是不是毛遂自荐,希望将功赎罪,向汪皇帝证明实力? ”“我有多少斤两不必吹牛,也不必向你证明。我是奉命行事。” “香港良心骂你是祸港害民的庸官、奴官、臭官、贪官,你会不会报仇? ”“这个问题该去问事主。” “有人认为香港良心胸襟广阔,故意给你一个洗脱庸官嫌疑的机会。你应该感谢他,不应该存着恩将仇报坏心肠。请告诉大家,你是不是奴官、臭官? 会不会落井下石,踏上一脚? ” “如果你向警察投诉科正式投诉,警方一定会采取适当行动,全力彻查。” “为了贯彻公开、公正透明度,警方是不是应该让传媒驻守现场,公平监视报导汪皇帝遇险整个过程。你同意吗? ”“你提了一个好问题! ”石勒随口响应。 然后,他不由自主站住了,望着提问的女记者思想。对方一时不知所措,猛然接连后退。 一个主意就这样从石勒脑里闪了一闪。他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对那个无知少女说,“放心,这是自由社会,我保证会把你的建议告诉事主。他要不要在记者关怀陪伴下度过人生最后日子,警方一定会让事主自己决定。” 主人热情地拉住施顺思手肘,领客人到会议室。面对的是同样名贵鲜红绒布椅子和墙壁上那写得蛮有气势,读懂了会感慨万分的条幅。不同的是除了气氛,还有冒着烟的热茶,以及见不到利伯恒的影子。 “咱们是老朋友,客气话不说了,” 木桑钦收敛笑容,换上一副慎重表情。 “大家知道,眼下情势千钧一发,香港良心汪皇帝为了替受害者伸冤,为了捍卫正义,为了伸张公义受到歹徒威胁,性命危在旦夕……” “够了,够了,大总监。” 石勒不客气地中断对方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长篇大论,“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我们知道那篇碑文是你写的了。如果你有意继续浪费时间,是不是应该开始起草将去汪皇帝追悼会宣读的声泪俱下演辞。” 木桑钦像煞闯祸的女孩子一样,羞涩地搔搔头,柔顺地合上嘴巴。 精彩绝伦! 曾经在这里受尽屈辱的警察不由不从心里叹赞。堂堂炉峰电台节目总监,连政府高官都要看他面色的大人物,竟然能够毫不含糊地一咕碌吞下这口气。 真不简单“哈哈,真没水平! ”汪孝尔毫不犹豫地站到督察阵线,“现在是什么时候,虚话假话浪费时间。史提芬是实干派,你这样说话侮辱他也侮辱你自己。” “木总监是一番好意,史提芬是责职在身,大家殊途同归,都本着对事不对人态度。” 施顺思打圆场恰到好处。“照我看,以汪皇帝声望身份,疯子决不敢来真的……” “恕我打断,施长官……” 木桑钦说。 “叫我保罗,自己人不要客气。” “保罗,香港良心铁肩背负香港安危……” 木桑钦瞧一眼督察神色,说道:“我们不能大意。” “我同意,我的意思是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当然是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疏忽。善和恶,善的一方会最终得胜。” 汪孝尔满意地点点头,和蔼地朝沉思的督察说,“史提芬,你有什么好提议? ”石勒正色说,“你准备怎样过十月三十一日? ”木桑钦又抢着说,“我们准备让汪皇帝在十月_ 二十日深夜住进半岛酒店顶楼总统套间。电台为了香港良心的安全,决定租赁全层。我们要求重案组同时进驻顶楼所有房间,封锁天台,占据电梯出入口,检查整个酒店和前后左右街道,包括排水渠、垃圾箱、电灯柱等等,以及所有进出酒店人员和旅客。” 他用屈起的指骨敲敲桌子,提醒警察。“在这个水泄不通的保护圈里,你,督察,我们请求你亲自率领两名最精锐手下,组成一个铁三角……” 他在一张准备好的纸上画出整个构思,在一个等边三角形的每一个角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郑重地在三角形的中间加上一个大圆圈。经验丰富的警察当然知道这个大圆圈代表谁。 “我们要求你义无反顾,为保护香港的象征,” 木桑钦作了个手势,恳切地注视督察神色,在三角形的顶端圆圈上点了一下。“请你必须在这二十四小时中坚守这个位置。” 石勒一言不发,面目呆板。 木桑钦继续说,“我希望,甚至在汪皇帝睡觉的时候,你们也要维持这个阵势,确保不失! ”指挥官不敢相信地说,“你要他们睡在地板? ”木桑钦认真地点点头,“总统套间都是上等地毯,酒店会提供被褥。何况只是一晚? 就算两晚,为了香港前途,督察不会觉得委屈吧? 我们相信,如果重案组能完成保护香港良心的光荣任务,不但会赢尽民意和舆论,将来的得益会比眼前的付出多得多。计划必须这样直接有效,史提芬,你有什么补充吗? ”石勒注视着这个狂妄无知家伙,说道:“你开口我执行? ”木桑钦脸色一黑,“你奉命执行保护任务! 世界上所有忠于职守的保镖都知道,危险关头要用身子为主子挡子弹呢! ”“如果你不是节目总监,” 石勒声音冷酷,不留情面。“不是一手培养他的恩人,这个计划可以让我有足够理由怀疑你是疯子同党,或者是因为妒忌他的成就,有意坑害他的坏人……” 连木桑钦在内,人人脸上变色。汪孝尔倏地扭过头打量身边的拍档。 石勒继续解释,“这是一个警察常用的圈套,把事主当作用来钓匪徒上当的饵。我在你的计划里是鱼钩,你希望疯子一口吞掉饵的时候连鱼钩吞下去。我估计得没错吧? 大总监! ” 汪孝尔疑惑地问:“你说饵和钩是什么意思? ”“从好的角度解释,也许大总监不是疯子的人。他不是存心害你,只是想利用你来诱捕疯子。把你安在天罗地网中间,当疯子杀掉你的时候,重案组可以在第一时间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合围一箍,疯子无路可遁,束手受擒。就像鱼张口吞下饵一定会被鱼钩刺穿嘴巴,渔翁可以立刻扯线吊起鱼一样。你是饵,我是钩,他是渔翁,是英雄。' ’“鱼一口吞掉饵? ”汪孝尔不相信地打了个寒颤。 “问题就是这里,鱼没机会吞第二口饵,你也只能死一次。” “我设计的是贴身保护方法……” 木桑钦狼狈万分,知道热脸贴了凉屁股。 “如果你是真心真意。为什么要这样大张其鼓? ”石勒得势不饶人,“你是公认的传播界高手,为什么要让香港良心在六百七十万人前装扮得怕死如鼠? 躲藏在世界知名的五星酒店? 让他的畏惧怯懦成为世界焦点? 全城笑柄? 然后,你对疯子说,他藏在顶层,你来进攻吧! ““我认为……” 木桑钦还想分辩。 “对呀,你怎能这样无情无义? ”施顺思迅速地明白这是雪耻复仇好机会,就借机分析起来。“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杀猪的方法不少一种,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如果重案组成员中匿藏着疯子的同党,这个计划岂不是引狼入室? 而且是里应外合! 疯子可以在睡梦中,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割断汪皇帝和史提芬喉咙,或者把你们打得脑袋开瓢。我看你一定想一石二鸟,借刀杀人,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嗯,你恨透史提芬还有道理,为什么要害死自己一手捧红的香港良心? 是不是他开始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把你放在眼里? ”汪孝尔脸色彻底惨白,瞪大眼干瞅着身边的人,人人看到那粒喉核在脖子上下迅速滚动。 “想也别想! ”木桑钦大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们在挑拨离间,在捡回上次面子,消遣咱们。” 石勒冷笑,“大总监认为我全为个人恩怨摆噱头? 那好,事实是检验真理的最好标准。姓汪的,如果你信他我认命,执行他的纸上谈兵,跟你一起去送死! ”汪孝尔思绪不宁地瞧瞧木桑钦,又打量气鼓鼓的两名警察,期期艾艾地说,“史提芬,你,你说你的方法出来听。” “我认为躲避不是办法。十月三十一日是星期三,你应该如常在上午七时二十分到电台主持八时的节目,十一时结束的时候,我相信‘香港心声’会打破香港历史上的最高收听率。十二时到半岛酒店午餐,下午二时召开记者会,估计提问会空前踊跃热闹,实时直播世界每个角落。大总监今天就要代表电台去预定大厅,或者包下全层酒楼。后天下午,相信中外记者到四时才会尽兴,然后,在记者前呼后拥下,香港良心沿着弥敦道闲庭信步二十分钟,在电视镜头前接受几百万人为你的大无畏勇气高声欢呼! ”“胡扯蛋,这才是送羊人虎口,死路一条! ”木桑钦断然说。 “哼,书生之见! 你懂得什么死路活路? ”石勒厉声说道。“我问你,疯子最顾忌什么? ”木桑钦毫不示弱,“肯定不会是你。” 石勒环顾大家,提示般说,“他不是在节目里口口声声为了社会公义,为市民利益才会杀人的? ……” 汪孝尔点头承认,为自己解释,“这是他的理据。我坚守‘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原则,相信言论自由是他的应有人权,节目主持人必须保持中立客观。” 石勒不理睬他怎样说,“精神科专家说他是学者综合症疯子,自信心澎湃,不会自毁形象,不敢在大庭广众之间杀你,不敢在中外记者之前杀你,不敢引起公愤,不敢成为社会公敌! ”汪孝尔呆愣了一会,那个计算利益的脑袋拼命开动,然后,他开始想通了,眼睛开始明亮起来,兴奋地对木桑钦说,“你明白吗? 他真不简单,他说得没错! ”石勒平静地解释。“你最安全的地方是看起来最危险的地方,是公众能够看得到你的地方。” “他——也许他说得有道理。” 木桑钦点头说,脸上是一副尴尬的笑容。 “对,完全对! 不应该让一群警探包围你,” 施顺思附和道。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表示叹赞,“香港良心应该和大群中外记者一起渡过二十四小时,这是每一个记者的千载难逢机会,他们会纷纷以能面对死亡威胁为荣。我相信他们会因为争着报名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人人希望在这场直击报导中拿到普列策新闻奖。” 汪孝尔微笑了,笑得十分真切,“我同意,好运要有人分享才有意思。没有冒险,就没有荣誉! ”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木桑钦眯起眼睛,咕囔着说,“我承认。这可能是你事业上的另一高峰! 如果我们协力把这场‘秀’做得好看好吃,你会荣登《时代杂志》封面,成为二oo二年度风云人物。” 他不放过督察,扭过头口气继续咄咄迫人。“我坚持铁三角护卫不能撤。” “你要香港良心做我的跟屁虫? 让所有的摄影机朝着我? 抢尽风头? ”汪孝尔爽朗大笑,“史提芬,你会在我身边吧? ”“你将像美国总统出巡一样,机动部队会控制街道两旁每栋楼宇,监视每个天台和窗户,直升机会在上空盘旋,重案组人员簇拥左右。我会亲自盯着疯子。” 汪孝尔脸上变色,“你知道谁是疯子? ”“你以为我是吃素的? ”“为什么不立刻逮捕他? ”“我需要证据。他动手的时候就是死期。” 第七章 恐惧和直觉 第一节 古福成带领督察来到摩斯集团中心的大厦地库保安部,两辆日本丰田面包车里塞满六十个红白颜色相间的尼龙袋。石勒打开一辆车,拉开其中一袋的拉链,看见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千元大钞,他捡起一捆翻翻,摇摇头,缄默地收好袋El,关上车门。 “十三亿五千万。” 古福成轻轻地说。 督察没有回答。他们出来的时候,保安部经理亲自带上车库铁门,在老板注视下上锁,加上封条。 “除了二十四小时的监察录像系统,还安排了可靠护卫分三班守卫。” 保安经理解释,“明天我开前头一辆带路。” 督察点头不表示意见。回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他才道:“这位保安经理来自哪里? ”“他是班纳,来自G4小组,是皮伯斯亲自推荐我调查过,他的确是以前政要保护组骨干,曾经是两任总督的贴身保镖。” 古福成的语气表示明白督察的意思。 石勒接过对方递来的资料,略为翻阅一下,知道古福成聘用了四十五个年薪百万以上保镖确保家庭和公司安全。保安经理班纳薪酬超过三百万,住在价值一千万的豪宅里。看来,有钱佬全心全意相信“高薪养廉”这套理论——只要付出足够金钱就可以杜绝贪婪,还能确保忠心。 “现在只能等他的电话,” 古福成说。 石勒知道这个“他”就是疯子。他点点头,说道:“他应该在明天交款之前五分钟才来电话。” “我只有一个要求,警方不要干预付款过程。” “职责所在,警察不可能袖手旁观。” “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无法忘记莫应彪和韦文忠,不希望再出现意外,看到有人受到伤害。” 古福成正色说,“我没有报警……”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古福成捡起话筒,听了一下,立刻严厉地瞥了督察一眼,说道:“他在我身边。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报警,是他找上门来的。” 石勒心里一凛,知道是谁的电话。 古福成疲惫地听了一会,对电话里的人苦笑,耸耸肩。“十三亿五千万已准备好了,分放六十包,用两辆车载着。嗯,我会等你的电话。” 他微微一怔,“你要跟他讲话? 等一等。” 他摁一下桌子上的扩音器,说道。“督察,你的电话。” “睡猫,你终于找到这里,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疯子的声音透过透音器传出来,除了独特的得意洋洋,似乎还带着关心语调。 “你操纵着每一个人,指挥着为你赚钱,” 石勒走前一步,恨恨地,心有不甘地对着扩音器说,“你设置的局阴险狠毒,小心最后几年。” “啊,不,不,最后的一刻还没到来,或许你会像电影和小说情节一样,到最后关头反败为胜呢?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看武侠小说,什么大侠、少侠、女侠,总让你食不知味,寝不安宁,要翻到最后一页才肯罢休。你说为什么? ”“等我逮住你,蹲牢的时候你有的是时间……” “你错了,我说的每句话和姓章的妞儿有关。你应该有兴趣听下去的。嗯,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 “你说迷上武侠小说。” “噢,我迷上武侠小说的原因和追电视连续剧的无知妇人一样,我们有一个共同点,会为了那些不合理情节和人物紧张、惶惑、焦急。为什么好人总是不相信教训,不理会忠告,天真无邪地上当了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后又继续信任坏人? 为什么坏人一次又一次被饶恕,失败后总变本加厉杀人、害人? 到了最后一章,作者总是安排正邪一起大彻大悟,相拥一笑泯恩仇,让读者和观众为这个虚伪不值一钱的深刻人性感动万分。这就像吸烟者呼吁不吸烟的人应该相互忍耐一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石勒莫名其妙地望了古福成一眼,说道:“不知道。” “很简单,尊重彼此人权,不吸烟者要忍耐二手烟,吸烟者应该忍受身边的人不吸烟。” 扩音器里爆发出咯咯咯疯狂笑声,听到没有反应,他奇怪地问:“怎么你们不觉得滑稽好笑? ”“有什么好笑,汪孝尔就是这样红得发紫,你不是用这种噱头让听众忘记你是杀人凶手吗? ”“说得好,你开始懂得使用脑袋了! 你知道吗? 这就是世界上所有流行通俗小说、剧本的固定公式。我使用着这个公式指挥着你。” “就像你给我的他妈的场域方程式一样? 是说了等于没说的屁话。” “屁话? 写这种屁话的人都已经名成利就。你就要跟着屁话去找你的章子盈,我相信还有一点时间。” 石勒一下子凝住了神,两眼闪闪发光。“我说过,她有什么损伤,我不会放过你。我知道我会找到你,我找到你的时候——” “你永远找不到我,但你还有时间去找姓章的妞儿。如果她因为你分身不暇丢了性命。因为你好大喜功,十只手指想按十只跳蚤耽误了一分钟,甚至迟了一秒钟而离开人世,你说你会不会懊悔一生,你自己说吧? ”ww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石勒畏缩了,他沮丧地坐到椅子上,“你要我说什么? ”“什么也别说,我给你时间,给你线索去救她。每部电影每部小说都是这样,到最后一分钟,男主角会把心爱的女人拥抱在怀,和观众一起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你生成一把臭嘴,她有丈夫、女儿……” “你不想有机会拥抱她吗? 她漂亮、聪明、多情,看你的时候含情脉脉。男有情女有意,你们在心灵上已经通奸,已经背叛配偶……” “住口。你他妈的……” “没有她,你到现在还找不到场域方程式。” 疯子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发觉她的智力和我同一等级。所以,为了尊重她,我决定把她安放在场域方程式的结局。那是一个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在上帝的安排下,她在世最后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六时,一分不多,一秒不少。如果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她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计算过你的智力,如果你全力以赴,应该有时间从死神的手里救出她。” “你用她来交换十三亿五千万! 要我像猫头鹰一样睡觉,闭着一只眼让你为所欲为? ”“你不聪明,蠢话说清就没法下台,你不懂有些事是可做不可说的? 幸亏古福成先生不会反对,他受到足够的教训,已经学懂如何珍惜生命,他不会说出去的。唉,我真的怕了你,怕你真的找不到她的时候害死她。这么好的女人! 让十全十美的女人变成骷髅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惨事! 我给你再多一个贴士,你听着吗? ” “我听着。” “乖! 场域方程式是爱因斯坦的,他有这样的一句名言: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 “那汪孝尔呢? ”石勒喊道。 “嘿嘿,那是另一个难题。是我的另一重保险,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我一定要这十三亿五千万。你必须用你的有限脑袋,判断那条命宝贵? 还是两条命一样宝贵? 你必须撤走监视我的人,用你所有力量,为你下半生作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石勒无话可说,盯着扩音器发愣,愤怒、愧疚和惶惑像巨浪般覆盖了他。 疯子的声音继续说着:“爱因斯坦说得真好,最令人喜悦的记忆,就是看见优秀的人不但能寿比南山,生活快乐完整,而且能达成成功时所立下的心愿。我相信章子盈博士是最优秀的人,真诚地希望你能救出她,不要令她未完成美好的心愿,死于这个灿烂的年纪。” 第二节 刘愈双唇紧闭,神色平静。当录音带播完之后,他关上录音机,闭上眼睛思想。 石勒等了一会,忍不住试图解释。“他在胡说八道……” 刘愈张开眼睛,目光和石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督察看到的目光中是除了痛苦,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同情。 “我明白,你让我听录音带,证明光明磊落。” 刘愈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道。 “作为丈夫,听到这些话不会高兴。但我明白你,也明白子盈。我们是人,异性相吸是自然而然的事,和异性一起工作交谈,可以朝刻板生活注入活力。那一点遐想和幻想会提醒我们承担的诺言和责任,提醒自己怎样去珍惜已有的家庭。我想这就是上天要制造男人和女人的原因。” “他给了我两个谜语,” 石勒不自然地说,“章博士被囚禁的地方跟场域方程式的结局有关。要救出她,只有勘破爱因斯坦说的‘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 刘愈点点头,又阖上眼睛。石勒想,这是他集中精神,绞尽脑汁的习惯。 “石督察,” 刘愈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迷茫说道:“这个人真是狂妄得很我很奇怪,他如此博学,不应该会为金钱冒生命危险? ”“章博士也这样说过,你的意思? ——” 石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在十三亿五千万之下,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金钱是个体生存竞争于社会的最大动力,大部份的人生都用在追求金钱的欲望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够勘破它、蔑视它。” “你,你怎么——我奇怪你怎么和章博士一样懂得这么多? ”“没有丰富的人文知识不能成为好的科技人员,尤其是从事物理研究的人。子盈常常和我一起分析案情。” “你觉得他另有目的? 是权力还是理想? ”“我不知道,他掩饰得很好。” 刘愈摇摇头。“你听到的,他比许多人更理解生命,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愚蠢行为,对是非对错的无奈感觉敏锐,懂得取笑正邪善恶的界线,又能够藐视一切法律和道德规章。你听他说及金钱的时候,似乎不值一顾。” 石勒颓然地说,“他拥有名利地位,高高在上,指挥着一群杀人专家,任意玩耍着每个人。” “所以,我相信他另有目的。邪恶之所以邪恶,是因为他善于从相反的角度来解释正义,扭曲公义是非理直气壮。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用公义和真理名目掩饰杀人,用杀人来掩饰勒索,用勒索来掩饰背后的阴谋,我猜不到哪是什么,却可以肯定不是我和你能够应付的阴谋鬼计。” 石勒感到毛骨悚然,他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比杀人更丑恶,比金钱更大的图谋。 张子强伏法之前说过,是身体里那股野心使他走上不归路。他总想下一单要干得比上一单更大,想做大事的图谋使他无法适可而止。抢劫二千五百万劳力士手表之后是一亿七千万的解款车截劫大案,接连成功绑架富豪后,竟然企图动用八百公斤炸药勒索香港政府……金钱的力量指使他钻进这个至死方休的深渊。 “不管他想怎样,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石勒说道。 “他说他把子盈藏在场域方程式的结局,这个线索看来很明显。” 刘愈身体俯前,在茶几的纸上写下场域方程式:RuV —l /2 guV R 一入guv=一然后,他边写边解释。“杀庄锦三的谜语是4 X 4 ,杀莫应彪的地址是6 。韦文忠的出现对他是一个意外,是无法估计的变量……为了炫耀他的智商,证明一切在他控制之中,他一定要把第三个对象放进方程式中,才能证明他的伟大能量。” 他写下方程式的数字:刘愈进一步解释,“所谓的方程式结局就是10,也是他把子盈囚禁的地方。所以,这条方程式不可能是他为了随口逞能胡诌的玩意,不是一个勉强的凑合,也不是牵强的临时急就章。我说这是一个事前已经设计精密的图谋,当布局一步步展开的时候才找不幸的目标。庄锦三、莫应彪不是事前安排的对象,只是因应计划需要而撞上去的适合受害人,子盈是最后一人。”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在每个地方广布线眼,传出暗花,通风报讯的悬红升到二百万。重案组从昨天开始,已经在地区警局配合下逐一搜索地图上那些与此相关地名的地方。你知道这种地方多的是。后来,我决定放弃大厦名字和街道名字,只着眼地区名字。马鞍山是首选,因为它带有‘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不过,单这个马鞍山,范围便广达十多个新型屋舍,我用了二十四小时,才地毯式搜查了三分之一的地区,看来,一定要有更好的方法才行。” “你的判断没错。不要忘记,他说过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玩笑! 他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香港每一处地方他都去过。” “让我想想,希望还有时间让我想想。” 刘愈喃喃地说。 石勒发觉不足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对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黯然和愧疚感觉。 第三节 马鞍山搜索行动接近结束的时候,王启德的激动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石长官,利伯恒动了。” “动了? ”石勒吃了一惊.“跟着他,我立刻过来。” 自从被内部纪律监察委员会勒令停职等待调查之后,利伯恒一直龟缩在寓所里坚不露面,挂起电话避开新闻界骚扰和亲朋戚友的慰问。王启德率领的小队在他的官邸附近蹲了十二小时,简直是一事无成,多次叫苦连天,要求上司让他参与搜查行动。想不到接近黄昏的时候,老狐狸终于呆不住了。 “老王,你知道跟的是谁。” 石勒朝电话里叮嘱,“他有的是我们想不到的鬼计,不过,你是老差骨,现在是考验有没有选错人的时候了。“利伯恒又没有使用司机,亲自开着那辆AM39369 白色宝马房车从大厦停车场出来后,一拐就加入宝云道的稀疏车流里。 王启德朝对讲机说,“跟着他,被他甩掉,大家一起提头去见石长官。” 第一辆车迅速地跟着进入车流,王启德是第二辆,然后是第三辆。 他们明目张胆地贴紧对方屁股,紧迫不舍。因为被跟踪的人深谙跟踪伎俩,又知道一定有人跟踪,在这种车辆可数的道路上,双方不需掩饰,进行的是撇甩和被撇甩游戏。 白色宝马像吞了兴奋剂一样狂吼向前,王启德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仪表板上的指针跟着移动七十、八十、九十…… “他不理交通规则! ”身边的拍档气愤地说。“挂不挂警号? ”“跟着他! ”王启德朝对讲机喊道。“不挂。” 挂上警号,可以合法地冲过红灯,但跟踪行动就从例行侦查变成执法拘捕,他们没有适合证据和理由改变眼前的“行动”性质。 他妈的! 你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你应该知道,一旦因危险驾驶被交通警察发觉票控,不会是小新闻。你利伯恒愿意冒险,我们这些小警察乐于奉陪。 第一盏灯号在前,绿灯转为黄灯。王启德当然知道对方安什么主意。 “跟着他! ”他再次提醒另外两辆车。 王启德瞪大眼睛,眼球跟着视线像乒乓球般来回跳动……九十、黄灯……九十五、黄灯……掌心汗出如浆……一百、黄灯……白色宝马疾速地穿过十字路口…… 一百一十,第一辆跟着一冲而过……一百一十五…… “冲——” 跟着一声叱喝,就在转向红灯的霎时间,王启德的车也“呼”地过去。 第三辆车像去到屠场的猪一样,尖叫着在灯号前打了个圈停住了,背后留下两条墨黑的轮胎印痕。 从对讲机听到过程的石勒迅速插进来指挥。“过不了灯位的,走下面坚尼地道,保持平行准备包抄。我从山顶道迎面过来。” “他要冲第二盏灯号。” 王启德在对讲机里激动地喊道。 “安全第一,” 石勒急忙提醒他们。“我不要你们冒险。” 白色宝马继续加速,王启德盯着仪表,一百二十……车像浮在在路面上飞一样,宝马正在逐渐远去。 “石长官,我们跟不上他! ”王启德懊恼地叫道。 石勒一字字说,“保持速度,跟在后面。” 跟踪的警探眼看远处灯号从黄转红的时候,白色宝马呼啸着一下子闯过红灯。 “石长官,我停在路口,看不见他了。” 对讲机里传来王启德的怯生生声音。 “白色宝马香港很少,大家从不同的路到处兜着找,” 石勒说,“保持联系,不要失望。” 利伯恒愿意冒险出来,一定是有他必需见的人,有不能在电话里说得清的话。 这个人对他这么重要,也一定能够帮助自己解决许多想不通的疑问。经验告诉石勒,许多时候,胜负决定于不肯放弃的决心,取决于偶然的凑巧,看幸运之神青睐那一方而已。 一张地图摊开在石勒的脑里,他减低速度,根据道路系统揣度:“这家伙甩掉王启德的时候已经过了宝云径,下行波老道可以去中区,途经香港公园。上行马己仙峡道就进入八阵图似的山顶区域道路。” “老王跟我上山顶,” 他作出了决定,说道:“在坚尼地道的前往中区,第二辆车去香港公园。” 他瞧一眼倒后镜,转动方向盘,车子发出刺耳声在路面打了个圈掉过头来。 “老王,我从旧山顶道上去,你走马己仙峡道,我们左右夹击,一条条抄,留意每个路口和每间大宅的停车场。” 山顶区域的主人非富则贵,这里有号称世界上最昂贵豪宅“天比高”几乎每幢大屋都有私家车道,往往由一道名贵的闸门把关,如果车辆进入闸门,外面的人连停车场在哪里都不知道。 石勒缓缓地进入白加道,王启德报告了他的位置是山顶道,他准备从忌利文道进入这个区域的中心。 “注意,除了打招呼,不要开口求助。” “听到,长官。” 王启德回答。他明白上司意思,山顶除了有固定巡逻晕,还有几个长期固定的便衣哨站使用红外线望远镜从制高点进行隐蔽监视,确保治安宁靖。 一个念头在石勒脑里闪了闪,他倏地又掉过头来,在山顶凌霄阁餐厅附近停车场转了一圈,还是找不到目标的影子…… 他迟疑地刹停车,烦躁不安的大脑不停地提醒自己,下一步应该怎样? 这家伙去了哪里见哪个人? 他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份对这桩案举足轻重,如果这个人是狗崽子梁熊,就能够及时救出章子盈…… 对讲机里一直传出手下的报告,中区的手下正在一条街又一条街悠转……到香港公园的两个部属请示下车进去公园……王启德还在幽静的八阵图里找那辆白色宝马的影子…… 让命运决定吧! 石勒重新激活引擎,左拐个弯驶进柯士甸山道的时候.他才记起里面有一个规模颇大的游乐场。 天突然黑了下来,石勒不知不觉地已在路灯下行驶。利伯恒当然不会有约人到夜晚的游乐场打秋千雅兴,督察知道,一到晚上,那里可是情人和幽会者的热门地方。 果然,绕着游乐场停泊的车辆已经不少,石勒放缓车速,注意着车窗外的情况。 王启德已经兜了半个山顶……进公园的手下刚出来重新上车……在中区街道上的部属一无所获…… 石勒离开游乐场,心有不甘地再朝柯士甸山道里闯。以利伯恒的速度,这段时间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石勒不相信他会去得很远。 从柯士甸山道终点泊车位向上步行一二分钟,才是真正的扯旗山顶。 恋爱的时候,石勒曾经和现在的妻子来过。那时候是二十多年前吧? 知道老衬亭不是扯旗山制高点的人不多,很少人不知道从这里俯视维多利亚海港两岸的壮观景色,视线才是一望无涯。 寒风从车窗外卷进来,这里和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似乎连树木也没有长大。 石勒拐个弯,就吃了一惊,远远地就瞧见泊车位上的那辆白车宝马,它紧泊在一辆浅灰色丰田旁边,冷清清地地方只有这两辆车。 石勒无声无息地像蜗牛一样缓慢接近。 两辆车都摇下侧窗,显然,车子里面的人就这样坐着谈话。然后,他看见灰色丰田里伸手接过从白色宝马递出来的一包东西。由于距离太远,用尽眼力,只能估计是一个文件袋。 石勒继续溜前的时候,抑低声音朝对讲机说,“我找到他了,在柯士甸山道扯旗山顶。老王,你在凌霄阁餐厅旁边那个出口等他……跟他见面的是一辆浅灰色丰田,还看不到车牌……他出来的时候,放掉利伯恒。我只要丰田车里的人……对,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借口,逮住他!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引擎开动的声音,显然,那两辆车里的人终于从倒后镜里瞧见他在一步步靠近,醒觉已经被重案组盯上,想逃走了。 没那么容易! 石勒踩下油门,朝这两辆掉过头来的车子驶过去。 说时迟,那时陕,浅灰色丰田在前,白色宝马在后迎面冲来。 你敢来真的! 石勒冷笑。用力按响喇叭,毫不犹豫地朝浅灰色丰田再次踩下油门。 三百公尺……二百五十公尺……二百公尺…… 看样子没人愿意退让,在这种情况下,石勒只能咬紧牙龈,不管怎样,退让意味孬种。 一百五十公尺……他眯起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看到浅灰色丰田的车牌……是……是……刹那间,他下意识地发狂扭动方向盘……车向左一转…… 浅灰色丰田就这样呼啸着从石勒旁边经过,卷起一阵狂风,然后是那辆白色宝马…… 惊魂未定的石勒张大口,难以相信地不断喘气。在那最接近的一刻,他确实看到那张熟悉又咬牙切齿的面孔…… 过了一会,大约是二分钟,不超过三分钟,他捡起对讲机,一字字说:“老王,你在吗? ”“我在路口等着,石长官。” “离开路口。” “长官? 这……” “放他们走,这是命令。” 第四节 石勒没有敲门,施顺思看见他进来,朝座位上一靠,说道:“关上门,坐下吧。” 督察没有坐下,直挺挺地保持站姿,“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 “你才是首鼠两端,看风使舵,一脚踏两船的人。为了自己嫁祸官铁花,为了钱背叛甄长官! ”“我没有出卖谁。” 石勒痛苦地说,“我亲眼看见他递给你一包东西。是不是一扎扎的钞票? 梁熊如果有一千万,你一定超过五千万。” “史提芬,我没有出卖上司,没有骗你。” “你他妈的满口胡言。你以为我没有证据,没办法对付你。不过,如果你跟章博士这件事有关,后脑勺子最好装上眼睛。” 指挥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住口。” 他满脸通红地瞪着部属的恨意十足神情,过了很久很久,才无奈地慢慢摇了摇头。 “我从不对你拍桌子、捶板凳、瞪眼睛。你知道为什么? ”他恢复了镇定,平静地说,“因为约伯侍奉的神使他恐惧,让他看不到希望,不但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在人世间也看不到,而神的所作所为也常常善恶颠倒。” 石勒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继续两眼冒火注视他。 “你知道我是虔诚教徒,但我不是你脑里的教徒。史提芬,没有人知道,我这个教徒私底下经常这样想,神为什么一边否定人可以认识神性,又一边教导人不要放弃认识神的努力? ”督察的脸上开始出现愕然的表情,难道……难道指挥官的虔诚信仰只是他的面具? 这是怎么回事指挥官及时回答了他的疑问。 “就像这个世界,人人都有看不见的另一面。” 施顺思叹了一口气,看得出在为如何选择措词感到烦恼。“信仰虔诚可以让人放心接近。我一直依靠神,躲在神后面保护你。唉,你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你是一只打来打去打不死,讨厌至极的带菌蟑螂! 所以,古福成的二十亿只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你是这桩世纪谋杀案预定的第二个目标。” 石勒目瞪口呆,不相信地注视着上司的闷闷不乐神色。“不可能,我只是小人物,没条件威胁人,没条件成为别人的敌人。” “你忘记了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不是小刘拦阻,他们不是已经成功? ”石勤执拗地问:“为什么? ”“你一直活在死鬼唐佳骐和威廉斯的阴影里出不来。” “疯子害怕两副骨灰? ”“跟疯子的好恶无关。我告诉过你,我们的价值,我们能否存在,全靠我们的主人的十全十美。如果我们的主人被证明出错,我们就是一钱不值。” “谁是我们的主人? ”石勒嚷道。 “唐佳骐和威廉斯想对付的人。” “他们只是……” “世界已成定局,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专挑恶根的人不但会一无所有,注定改变不了什么。他们的挑战只会引起分化、仇恨、混乱和杀戮,是安定繁荣世界的共同敌人。所以,主人不能不干掉唐佳骐督察,不能不布置威廉斯督察死亡的过程。他们看得远,喜欢从一盘棋考虑,深谙危险需消灭于萌芽的道理。他们觉得你不老实,长期收藏着非份念头,让你继续生存会酿生第二、第三个唐佳骐和威廉斯,引发星火燎原,危害世界安全。” “我不相信,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没有这么‘伟大’。” 石勒说,“你少来这一套了。这种哄死人不要命的大话,疯子、汪孝尔和木桑钦才是高手中高手。” “你知道唐佳骐和威廉斯是怎样死的? 他们喜欢谋杀,因为死人没有威胁,没有不可预测成份,不会更改结局。” “谁有这种能量? 他们是谁? ”“世界背后的主人。” 石勒脸孔一阵抽搐,眼睛盯着指挥官的不大自然神色。他当然记得几年前在一个葬礼上的忠告,知道指挥官口里的“主人”是谁。 “你指那个森姆会? 哈,我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怪诞不经、以讹传讹的谣言没听过? 你和甄长官说的森姆会只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交际联谊团体,虽然非富则贵,但人数太少。” “自有人类历史,从来是少数精英主宰多数人的命运。掌权的人话事。” “可是……” “你记得吗? 末代总督在一九九五年警告‘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必须依法向港英政府办理登记注册手续,否则会视为黑社会组织加以取缔。” “我记得。” 石勒对这件事印象深刻,那时候,他当然听得出总督的夸夸其谈就像汪孝尔惯用手法,在强调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守法精神背后,是刻意出难题要中国在世界之前丢脸。 施顺思说,“为什么世界性的‘狮子会’、‘宗教团体’要依法注册,一百五十多年来,森姆会在香港的分会到二oo二年还没有办理社团登记注册手续? 只有这个‘黑社会组织’可以这样一直肆无忌惮地公开非法集会? ”“…… “因为过去和现在,他们的成员都是总督、律政司、法官、主教、律师、议员、高官、富豪……史提芬,法律是他们写的。” “我们……” “没有我们,法律只为我们而设。民主世界中他们是主,我们是民,法治跟他们无关。这里是自由社会,但他们比我们更自由。因为他们解释法律,规划法制,他们说了算。” “你为他们服务? ”“我不为谁服务。我只是和稀泥的人,无可奈何的人。他们严守不与宗教争锋戒律,是因为在骨子里,森姆会是信奉唯一真神的宗教组织。他们诅咒其他宗教是拜木偶,是封建落后文明。他们是一种不能容纳异端和追逐独裁的文明。在他们统治下的世界,民主和自由只是消灭异教徒,建立唯一霸权,唯一上帝过程中的骗人手段。虔诚信仰的好处就是让人知道我相信他们说的一套,愿意委曲求全,安身立命,可以信任。我不希望你像唐佳骐和威廉斯一样平白丧命,也不希望因你这种人的幼稚举动令社会混乱、波动、崩溃瘫痪。” “长官,我们是警察。” 施顺思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督察的前面,盯了这副惨白的脸孔一会,又叹了口气。 “你看见的,保安司因为不肯顺从他们的‘公务员中立’谎言,公开承认所有的高级公务员从来没有政治中立,一直以来都在执行高层指令。媒体立刻一窝风奚落、揶揄,加上‘扫把头’绰号,制造一个穿内裤的玩具进行人格诋毁、蹭蹋,极尽侮辱之能事。你心知肚明,汪孝尔恨你入骨是因为你是警队中唯一胆敢犯大不讳,率队拘捕纠党上街喧嚣的黑社会分子,他就和媒体联手,攻讦你过分使用武力,无良、卑鄙、无耻,是祸港害民的庸官。你说这是什么样的魔鬼社会? 能实话实说,敢于承担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 我们生活的是不是世纪末的城市? 这种无耻的媒体,无良的政客、学者和无知市民值得我们为之服务、献身吗? 你如果相信身上的制服代表法治,我觉得只是一套让我笑不出来的笑话。” 石勒看着上司的惨笑脸孔,他很想跟着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看见他递给你一包东西,长官。” “那包东西与你无关。相信我,史提芬,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长官,你为了保护他,不惜与我同归于尽? ”石勒说,这是心里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我只有这个选择。我知道你发现是我的时候有怎样反应。” “长官……” “你就像年轻时的我,不过,你永远长不大! ”施顺思眯起眼打量督察。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的世界,真话假话很难说得清。但我一直觉得,我保护的是年轻的那个施顺思。” “长官……” 石勒的眼眶开始湿润。 施顺思用劲点头,表示明白督察的感觉。“我们是警察,知道掌权的人一定会使用权力到有界限的地方为止。问题是文明社会的所有法律都是用来限制被统治者,掌权者前面没有界限。他们可以使用仟何冠冕堂皇借口任意滥权。也许眼前的世界只是一个笑话? 一个无法说得明白的骗局? 人人喜欢口甜舌滑,专心说谎和合作说谎。前几天新闻报道说,因为文件解封,美国前联邦调查局长胡佛被揭露捏造证据,陷害无辜的人证据确凿,可是,现任总统小布什立刻以国家利益借口使用行政手段,命令中止调查。所谓号称民主、自由、法治的国家不也是这样草菅人命,践踏正义,视是非对错如无物吗? ”“长官! ”“不要误会,史提芬。” 指挥官摇摇头,“年轻的施顺思没有回来,长大的他已经看透世情冷透心,识破人心惊破胆。他只是在胡扯几句连回家也不会发的牢骚。” “章博士在哪里? 长官。” “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只是一个能够让他们放心让我接近的人。我说的一切只是东拉西扯拼出来的图像、没有证据、没有事实。能够确定的人不是成为‘兄弟’,就已经死亡。” “我没有机会? ”施顺思拉近一把椅子,示意部属一起坐下。 “有机会。我知道他们人数虽少,一样走不出所有党派、刚体的规律。派中有派,党同伐异。这些人熟悉权力游戏,为名为利,机会一到,毁灭兄弟绝不手软。你记得连宝山身败名裂那件事吗? ” “那个联合交易所主席? ”连宝山一手推动香港股票交易现代化,促使金融市场和国际接轨,六十至八十年代权倾一时。八十年代末期,政府成功地把“联合”、“香港”和“九龙”三会合并为“香港股票交易所”之后,连宝山突然被控非法收取公司上市佣金锒铛人狱,身败名裂。 “连宝山是前‘香港区分坛’兄弟,” 施顺思说,“送他人狱的法官、主控官也是兄弟……” 石勒难以相信地瞪大眼睛。 施顺思继续解释,“他们利用华裔兄弟连宝山控制华资经纪,到他势力坐大,功高震主的时候,为了收回权力,就送他进去蹲牢。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种地下组织的兄弟更无道义可言,何况连宝山是华人呢! 这个人不聪明,不懂得在所有的世界性组织中,凡事总是白种兄弟说的算,因为上帝和耶稣都是白种人。” “我的机会呢? 长官。” “他们为了便于控制香港,在论资排辈上再加门派之分,把这里的兄弟分隶‘香港区分坛’和‘艾克尔分坛’等六路人马,左右唆使,遥遥指挥。同坛兄弟可以翻面无情,何况不属同路? 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就是外人的可乘之机。” 石勒耳朵一竖,坐直身子,问道:“长官,这件案子是‘香港区分坛’利伯恒制造的? ‘艾克尔分坛’没有参与? 谁是‘艾克尔分坛’坛主? ”施顺思倏地阖上嘴巴。他瞪了督察一眼,那目光似乎是怪他多嘴,或者在后悔说得太多。 石勒耐心地等待着,视线一直不肯离开对方的闷闷不乐脸孔。 “史提芬,” 施顺思再次叹了口气,颇不情愿地说,“一个人追两只兔,只会徒劳无功。这时候全力研究那个方程式,及时救出章博士最重要,在整件事里,只有她是真正无辜的人。你看过‘疯狂世界’这部戏的,金钱之前人人原形毕露,亲情人情爱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二十亿钞票堆起来像座小山,我相信只要袖手旁观,让案件里的角色自己选择命运,结局就会出现。” “汪孝尔像冤鬼一样,缠住我不肯放手,长官。” “好好利用手里那盒录音带,我相信它能收服这个爱嚼舌头的下流货。” “甄长官指示不能泄漏窃听电话。” 施顺思惊奇地张大眼睛,“谁说它来自窃听? 这不是警方刚收到的邮包吗? 为了维护公平、公开、公正原则,在向新闻界公布之前,警方应该让当事人知道这件事,他应当有权利先听内容,还有合理解释的机会。” 石勒的眼睛顿时发亮。他敬礼离开之前,指挥官语重心长地说,“史提芬。你应该长大了。干我们这一行需要懂得自我调节,平衡心理。人人都有弱点,精明的警察都懂得利用它。对付坏人你要比他更坏,对付恶人要比他更恶,在对付小混混的时候也要懂得如何应付高层的需求。” 第五节 石勒从来没有想过,香港有这么一片广阔的平原,这里不应该是元朗,但除了元朗,还有什么地方有这么大的平原? 记忆中,元朗平原已经被鱼塘、湿地、石屋和货柜停泊区分割得像痢癞头一样,那有眼前这种叫他张大口合不上的地方一望无际的灿烂海棠伸延到水光粼粼的地方,细巧嫣红的花朵和斑驳柔弱的叶子在阳光下组成奇异旖旎的巨大场面,他在震撼之余,没忘记从腰间拔出手枪,然后,他发觉自己已经在半透明状的绯红梗枝中间奋力前进。一棵棵的海棠高过人头,他奔跑的时候,海棠识趣地让出路来…… “子盈,子盈……你放心,我来了……” 他念念有词地跑着,跑着…… 海棠的大海似乎无尽无边…… 然后,他突然看见章子盈在海里随浪浮沉,看见他的时候,极力伸出手呼唤。 他听不见声音,但知道她要他救她,因为,他看见海里有一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正开张血盆大口从后面接近她…… 石勒走进海里,海水从他身边分开,正当他满怀高兴的时候,又听到有人在呼唤他,原来,怪物的左边,妻子也在海浪中挣扎呼救…… 他突然想起一个永远困扰男人的古老问题:母亲和老婆一齐坠海,你只能救一人的时候,会救哪个惶恐悲苦之间,他毅然收起手枪,拼命朝那淌血的巨大嘴巴游过去,心里只有一个主意:所有的野兽都一样,肚子吃饱了就再不咬人…… 他看得很清楚,庞大喉咙里面腥臭难闻,黑咕隆咚。 “吃掉我算了吧! ”就在他带点自怜自哀的大叫着要冲进去的时候,他听见小刘在后面叫着,“石长官,石长官……” 石勒的身体在座位上一挺,睁开眼醒过来。 “石长官,石长官……” 警长的声音继续从对讲机里呼唤着。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液,说道:“小刘,我在这里。” “荃湾行动接近结束,我们等你的指示。” “我在三十分钟后过来。” 他挂断电话,心里一阵悲苦。难道真是束手无策? 眼看着章子盈为自己丧命不,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他瞄一眼仪表板,十一时四十五分,幸亏只打盹了二十五分钟。 这段日子,他一直没有回家,妻子在电话里告诉他,“你不必说,我在新闻报道、电台节目和报纸中听到看到的够多了……” 她是警察的女人,懂得在丈夫遭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最大的支持就是令他不惦挂家庭。 精疲力竭的感觉令四肢酸软,如果有时问睡上一觉,相信可以躺上一个星期。 但这是什么时候? 这样抓紧时间,利用机会随意的假寐,心里已经深感对不起等着他的章子盈。 是时候了,这个念头在脑里萦绕了片刻。他把掌形录音机端进兜里,跨出车厢。 车子停在半岛酒店后面的街道,沿行人道只是一拐,门僮拉开那倒贴着神荼、郁垒门神的大门,请他走进热闹如同嘉年华会的半岛酒店。 石勒微微颔首,和那些装扮成侍应的男女便衣探员打个招呼,乘搭电梯上去顶层总统套间。 守卫门口的军装警察替他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在中外记者拥簇中的热烘烘主角。 意气风发的电台主持人瞟了满脸倦容的督察一眼,冷冷地说:“哦,记者朋友们,你们看是谁来了? 哈哈哈,麻木不仁的睡猫怎么变成病猫? 你气色很差! 是真病还是假病? 真没水平,不是又想临阵退缩吧? ”记者们快乐地哈哈大笑,镁光灯又闪烁得像节日一样激情,把真实的场景记录下来。 汪孝尔睨了督察一眼,扭头问热情的记者,“我刚才说到哪里啦? ”“你在赞扬蔡长官和陈长官。” “对,蔡长官和陈长官,请过来这里,过来嘛! 我一直是客观报道、公平分析,绝不吝啬的节目主持,表扬好人好官是我的节目宗旨。” 尖沙咀区指挥官和机动部队总警司神色尴尬地走过来,苦笑着朝石勒打个眼色。 汪孝尔昂头站在两位威风凛凛戎装制服的高级警官中间,像煞让左右门神拱护的大人物,这种叫人感动的场面又消耗了不少照机里的菲林。 尽兴之后,他似乎又发现了石勒的存在,一怔之后,文质彬彬正色说,“啊石长官不是看到蔡长官和陈长官控制了场面,发觉没有危险才走进半岛酒店的吧请容许我提醒你一个事实,这间房里有的是经挑选出来的世界上最勇敢最正义的三十位中外记者。没有恶人有胆在他们面前杀人,最邪恶的人来到这里,也会为记者们的侠义心肠所溶化……” 满脸晦暗的石勒冷冷地打断了他,“汪孝尔先生,警方在二十分钟之前,得到疯子送来的一份证物。他要求我来这里向记者公开证物内容。为了公平起见,我希望能够在听取你和木桑钦总监解释后才作出正确的决定。” 记者群顿时掀起一阵骚动,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什么证物? 我们要求立刻公开。” “记者有权监督警方行动,我们抗议黑箱作业! ”“市民有知情权,我们要求和汪皇帝一起打开证物!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香港良心,你不能背弃公义! ”汪孝尔像上帝一样向天伸手,然后向下一压,所有的声音果然霍然而止。他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督察一会,说道:“哈哈,恕我直言,我汪孝尔做人光明磊落,不习惯听见不得光的事。” 记者们掌声如雷,一拥而上,把石勒团团围住。 “公开,立刻公开! ”“公开……” 石勒提高声音,“木桑钦总监,请你出来,你是否同意汪孝尔先生的决定。” 记者们又争先恐后地说。 “总监当然同意! ”“木桑钦是记者出身,是前任记者协会主席,他和记者心连心。” “没错,他会同意的,公开……” “公开,公开,公开……” 石勒嚷道,“既然当事人同意,木桑钦总监又不表示意见,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等一等,” 木桑钦终于从人群后面钻了出来。“谢谢各位! 香港良心是世界上最正直、最老实的好人,他又同意公开所谓的证物,本来轮不到我说话。不过,我认为如果证物内容牵涉汪皇帝,这其中就有一个隐私的问题。大家知道疯子是多狡猾厉害的人,我不希望大家落人他的圈套,如果这么多记者一起被疯子抓住侵犯他人隐私的把柄,这不但影响及记者的公信力,更会对香港的新闻自由造成难以估计的伤害。” 所有的记者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套房里静得像新闻自由追悼会一样。 “你想不想先看证物? ”石勒轻轻地说。 木桑钦直视石勒,目光里有的是疑问和不信任,也许他终于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嘲笑鄙视神色,他说:“我希望汪皇帝可以有机会先看内容。蔡长官、陈长官,请你们一起进来作证。” 两名已经走到门边的高级警官不是蠢蛋,一口拒绝邀请。 “我们无权干涉史提芬的案子。” 蔡指挥官解释。 陈警司进一步表态:“我们是纪律部队,职权分工一清二楚,我奉命来协助重案组保护汪孝尔先生。在这件案子里,史提芬才是决策人,我们不能知道不应该知道的情况。” “那好,” 木桑钦悻悻然说,“请大家让开,我和汪皇帝跟督察一起进里间。以我从事新闻工作二十年的信誉保证,如果证物内容不涉及隐私,就算汪皇帝转念头,我一定动以大义,迫令他向公众公开。” 门关上之后,木桑钦厉声叱喝:“你想玩什么把戏? 石督察,你只是微不足道小人物,如果你想玩手段吓唬他,我狠起来的时候,你一定身败名裂! ”石勒把录音机放到睡房的床褥上,说道。“疯子寄来一盒录音带,你们听听内容再说。” 他摁了开关,就像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让两把魔鬼的声音在房间里盘旋:疯子说:“汪皇帝,我是方先生。” 汪孝尔的脸色倏地惨白。 他的声音跟着出现:“哈哈,是你,你不是那么没水平吧? 像那些没学识没见识的蠢材一样,叫自已是陈先生、李小姐……” 汪孝尔的嘴唇不停哆嗦着,“这,这,我,我……” 木桑钦愕然瞥了他一眼,立刻揣测到发生什么事,脸色跟着猝地转变。 他迅速跨前,“啪”一下揿了停止掣,说道:“督察,听到这里够了。这些对话涉及汪孝尔先生隐私,有点道德的人都不应该继续听下去。” 他利落地只两下,就拿出录音带,随手揣进衣袋。“我宣布事情到此为止,放心,外面的记者让我应付。” 石勒耸起一边眉毛,轻轻一笑,“不是嘛? 大总监,你以为可以这样任意拿走证物? ”他从衣袋里取出另一卷带晃了晃。“原带已经存盘在中央警署,这两卷都是翻版。如果要贯彻你们的公开公平公正和足够透明度原则。我可以义务翻录,要多少有多少。” “拿来,” 木桑钦满脸通红,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掌。“你胆敢翻录多一卷,个人私隐专员会替我要求律政专员安迪逊会控告你侵犯他人隐私,叫你知道得罪大人物的滋味。” 石勒嘲笑地上下打量这坏胚。“大人物! 袋大还是卵大? ”木桑钦恶狠狠地说,“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警察,手里有重案组,如果我喜欢你的左脚,外头的人不敢打断你的右脚。” 石勒二话不说,一拳送进他的腹股沟,木桑钦痛苦地张大嘴,吐出个无意义声音,然后“呼”一下摔在名贵地毯上。 督察从他身上取回那盒带子,平淡地说,“不管你是大人物小人物,我现在以你企图偷取证物,妨碍侦查工作,公然恐吓警务人员三条罪名拘捕你。汪孝尔,你是现场证人。木桑钦,从现在起,你有权保持缄默。你所说的话,将被记录在案并将成为证据。你可以要求在律师陪同下……” 汪孝尔慌忙摇头晃手,“我没有看见什么,我什么也听不到。” 石勒眯起双眼盯着这个脸色已经转成像变馊饭菜的坏胚,“那我必须以嫌疑合谋罪行逮捕你。你不是一直担心生命安全? 我跟你打赌,中央警署拘留所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掏出手铐,咔嚓、咔嚓两下就把汪孝尔铐起来,再扭过头提醒刚爬起来,还痛得弯下腰的大总监。“大人物,我真的怕得要死。现在,你可以享受人权,有足够时间召唤律师,然后,我会把你俩铐在一起拉出去让外头那群蠢蛋用完所有胶卷。我再跟你们赌一把,当外头那群把你们当作天神的蠢蛋听完这卷带子,你们一定从大人物变成小人物。打电话吧,你们他妈的完蛋了! ” “史,史提芬,” 双手被铐的汪孝尔完全垮下来了,哭丧着脸说,“我一直是你的好朋友,全是姓木的从中挑拨离间……我,我经过慎重考虑,愿意作你的证人,我听到他自称黑社会人物恐吓你……” “等等,史提芬,我向你道歉。你已经占尽上风,掐住我的脖子。你要什么有什么? ”木桑钦脸孔扭曲,好不容易开口说道。 “我要你们听完这卷带里的对话,给一个说法,帮助我作出决定。” “好,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会跟警方合作,履行市民义务。” 石勒把带子重新放进录音机里,让两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豪华的房间中。 随着对话的深入,汪孝尔额上汗出如浆。 空气中的汪孝尔嚎啕大哭,“我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求你……我不想死……如果这样死,我死不瞑目……” 房间里的他两脚一软,支持不住坐在地毯上。 空气中的汪孝尔叫喊着,“我跟他们不同,完全不同! 我会为你服务,你杀谁我都会在节目里为你开脱,为你鸣锣开道。” 房间里的木桑钦面黑如檀的时候,不忘记很快地瞥了督察一眼。 空气中的主持人在不知羞耻地乞求活命:“谢谢,我……我是骗人老手,对你有用。” 木桑钦忍不住了,在雪白如棉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房间里的汪孝尔开始啜泣,但空气中他的声音没有停下来:“谢谢,你要我弑父杀母也行。” 木桑钦气愤地在石勒前面停下来想说什么,见到对方木无表情,忿忿地挥动手臂,又走开去。 空气中的疯子声音就像神一样充满自信:“……我答应你……如果重案组在十月三十一日能够保护你,过了这一天,就不再动你念头,你怎样欺骗六百七十万蠢蛋与我无关。” 录音机“啪”地响了一下,表示到此为止。汪孝尔霍地抬起涂满鼻涕、眼泪的脸孔,期望地瞧着他的“保姆”期期艾艾地说道:“这,这不表示什么……只能证明我有足够理由找警察保护……” “闭上你的臭嘴! ”木桑钦恶狠狠地用英语叱喝。他果断地扭过头对督察说,“我承认带子真的。相信让外头的记者听到这些内容,香港良心就一钱不值,炉峰电台公信力彻底崩溃。我成为一手摧毁香港新闻界声誉的罪人。史提芬,我们都是公务员,有责任合力维护政府声誉。” “你他妈的还睁大眼睛说大话! 一九九七年之后,你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处心积虑诋毁政府,抹黑警察,摧毁香港信誉,对抗其他部门。你们搞阴谋诡计最在行。” 木桑钦不甘心地再次摇头,“哼,想不到聪明一世,会浸死在三寸水池里! 好,你赢了,赢得真漂亮。从这一刻开始,你要什么条件都行。” 石勒冷冷地说,“你那点花花肠子,五时花六时变,说话跟着时间转,我有什么保障? ”“你不是笨蛋,留着这卷带子就是永远抓住我们的把柄,它是你的最好保障。” 汪孝尔笨拙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我向你发毒誓,再诋毁你一定绝子绝孙。” 石勒走过去打开手铐,说道:“你不是向我发誓,是向这卷带子发誓? ”汪孝尔用衣袖拭去眼泪,用力挥动手臂,舒展手腕,嘴巴向外一努问木桑钦:“那群蠢蛋在外头等着——” 木桑钦连眼角也不瞅他,对督察说:“史提芬,你有提议吗? ”“疯子的条件是我公开这卷带,他答应不杀章博士。” 石勒注视他们说道。 汪孝尔顿时松了口气:“噢,他在唬你。我认识利伯恒,他不会来真的,只会说了算。” “你认识他? ”石勒注视着他。 汪孝尔在严峻的目光下畏缩地分辩:“我的意思是自从他被暂停职务后,人人在揣测他是不是疯子。你知道我跟他有点交情,认识他的为人。你知道,性命有轻重之分,做大事要不拘小节,我同意庄锦三、莫应彪真是死得冤枉,不过,如果他连韦文忠这种大人物也敢杀! 姓章的女人看来凶多吉少,不过,她只是一个教师……” 石勒抬手就扇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你,你……” 汪孝尔捂着脸,满面通红叫起来。看来,他从没有被人侮辱的经验。 “我打你,你想报仇? 走过去打开门。” 石勒挑衅地提议。 “我,我们已经结盟……” “你想不通我为什么打你,下次还有机会。” “这样吧,” 木桑钦朝腕表瞄了一眼,“早晨电视新闻和报章会有这样报道:警方向记者公开了一卷录音带,不过,由于内容涉及调查中案件,为了避免妨碍司法公正,新闻界细心地衡量了法律和市民知情权后,一致同意必须分清轻重,尊重司法、执法、立法三权分立制度才能维护社会利益,案件调查出现结果之后,记者一定向市民公布录音带内容。” 真精彩! 石勒思忖。自从“妨碍司法公正”不知不觉成为这个疯狂世界中最流行的唬人手法后。口舌便急之辈真是如虎添翼。这坏胚利用这些盲点来混淆过关,用法律名词哄人,脑袋反应快捷,一下子抓住难题中心,把握了分寸,确实厉害“这疯子! 枉我对他这么好,” 汪孝尔趁机讪讪地转换话题,愤慨地感叹,“他,他竟然这么歹毒? 不但要杀我,还要陷害我,诬蔑我。我,我真的不敢相信他是利伯恒! ”石勒摇摇头,说道:“他不会杀你,所有的一切只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他的目的是钱,一笔你做梦也想不到多大的钱。” 那两个人的眼睛发亮了,他们狡狯地互视一眼。汪孝尔谄媚地说:“看来那谣言是真的,又有亿万富豪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多少钱? 史提芬,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二十亿,全部是一千元现钞,要两架车才装得下,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那两副嘴巴好久都合不上,像煞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到这一刻,石勒才看得到木桑钦的失态。指挥官说得对,人人都有弱点,这个人的弱点就是钞票。 “是那个有钱佬遭殃? ”“你知道我不能说。” “你看过这座小山? ”木桑钦问。口涎在嘴角留下两粒令人作呕的白色结晶。 “我还伸手摸了这堆钞票。” 木桑钦羡慕地追问:“过河湿脚,过秤抽成,你得到多少。” “没有,我放了回去。” 两个坏胚异口同声惊叹:“不是吗,你怎么这样迂腐? ”木桑钦热心地分析:“香港的有钱佬富得流油,让你揩点油天公地道,对得起天理人心。想一想,到那种情况,付钱的丢下就走,拿钱的捡了就逃,不会有交收点数仪式。你是不拿白不拿,错失好机会了。” “我不是不拿,事主就在旁边。” “这叫命运,” 汪孝尔奴颜婢膝地讨好他。“歌仔有得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想我们有机会分得一杯羹。” 石勒说。 “哪有机会? ”木桑钦神色半信半疑,那对突然扩张七倍的眼珠却泄露了他的认真。 “疯子利用汪皇帝压迫高层指定要我亲自执行保护工作,又要我来这里公开录音带内容……” 汪孝尔恍然大悟,一掌拍在木桑钦肩膀,“对,他不但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为了保险,还押下叫我们窝里斗这一注。” “这跟钞票何干? ”木桑钦说。 “哈哈,你这么聪明的人,乍听见钞票就昏了头? ”汪孝尔嚷了起来。 “这就是说,他在利用我来牵制史提芬,他怕史提芬有时间去阻止他。” “就算史提芬去阻止他,又与我们何干? ”石勒不管他们是否在唱双簧,还是老奸巨猾的木桑钦在耍招式,总之只知道没时间跟他们缠下去,必须快刀砍乱麻离开这里。 “汪皇帝有记者和机动部队在这里确保安全。如果疯子不知道我溜走,如果我能阻止疯子得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我相信有钱佬知道你们的义无反顾协助,以你们的地位和影响力,他一定会有所表示,譬如只要十分之一……” “二亿! ”汪孝尔迅速地点点头,说道。“不管有钱佬是谁,他失去复得,一定会卖这个人情! 哈哈,人人知道我是香港良心,实话实说,有情有义,又有‘香港心声’在手可以讨价还价。” “行,” 木桑钦拍板决定。“开天杀价,落地还钱。我们理由充分,开口六亿让他还价。史提芬,你同意均分吗? ”“你没说最重要那部分,你准备怎样做? ”石勒说道。 “你进来的时候,眼睛只顾在女记者身上转,” 木桑钦有心情开玩笑了,看来他觉得前景乐观。“见不到我为了安全,已经把器材统统搬来吗? 明天的‘香港心声’会在这里进行直播。” “真聪明! ”汪孝尔谄媚地眨眨眼睛,抢着说,“听众有知情权,我会让他们知道你一直坐在我身边。” “如果有人找我,包括我的上司? ”汪孝尔笑了起来,“哈哈,我回话你和女记者躲在房里鬼混,紧张关头无法抽身。史提芬,我这个‘香港心声’只是嬉笑怒骂娱乐节目,骗你的才当真。” 他们亲切地搂住神色尴尬的督察肩膊狂笑够了后,木桑钦用手臂擦拭眼角,用劲握住督察手腕传达信任。“放心,天皇老子找你,我只有一句话,你在洗手间。” 石勒点头说,“我从安全信道走,你们应付前面。” 为了保安理由,世界上所有的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问,都有一条可以让贵宾在紧急情况下逃走的暗道。 第八章 方程式的意义 第一节 刘愈电话来得合时,“石督察,你在哪里? ”“我们正去海洋公园,因为海是代表动和静的地方。” 石勒回答。他没有说是梦境启发了他。 “对,应该是海洋公园。看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预料之中。计划一早拟定,那时候已留下伏线。疯子说那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他不是开玩笑,确实是在暗示海洋公园。你们跟踪韦文忠的时候,他们不是在海洋公园掉头回来吗? 为什么要去到海洋公园? 因为他知道你在跟踪他……” 每辆警车里的探员都是精神一振,那些悬在半空的心陡地落下,这两天的熬更抵夜终于有了着落,如果真得像刘愈所说找对了地方,他们有足够的自信,一定能找到章博士“我能帮上忙吗? 石督察。” 刘愈问道。“刚从网页看到资料,海洋公园占地八十七万平方米,连跨几个山头,上午十时游客会开始进场。我们的时间不多。” “太好啦,请你尽快赶来。” 石勒说。 刘愈在电话里继续解释,海洋公园是游客必经之地,是香港旅游业重要景点,开放时间是上午十时到下午六时,他认为在这段时间里到处都是游客,关闭公园进行彻底搜索影响重大,简直是没可能的事。疯子的最后期限下午六时就是公园的关门时间,所以,实际能用的只是现在到开门这段时间。 “大家听到了,” 石勒看了一下手表,使用对讲机提醒部属。“现在是三十一日凌晨二时,到公园开门只剩下少于八小时时间。我们不能要求香港湾仔警署协助,机动部队和反恐怖特种部队都在保护汪孝尔。现在才是真正考验重案组的时候,除了老王两人,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全赶去海洋公园。” 警车穿过香港湾仔隧道的时候,警长来了电话,他已经去到公园,会合了应紧急召唤赶来的公园经理,正在安排逐一恢复公园的所有电力。 “……公园分六个景点,每个景点有独立的供电系统,” 刘陶在对讲机里说,“他要使用专车把人员送上去。你们到达的时候应该可以准备妥当。” 太多人像石勒一样,天天倥偬奔波,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去过海洋公园。 有的人这时候想起来,才醒悟已经超过十年未有踏足这个地方。所以,石勒趁还有时间,请经理在对讲机里作个简介。 为了保持旅游景点的新鲜活力,吸引游客重返。海洋公园几乎每一年都在增加新内容,到现在为止,六个重要的景点是“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洋天地”、“山上机动城”、“急流天地”和“雀鸟天堂”…… “对不起,王经理,我要打断你了,” 石勒插进话,“请你认真地想想,你认为有哪一个景点,或者哪一个景点中的某一种游戏包含有‘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 ”“你——我不懂你的意思? ”王经理迷茫的声音。 “警长已经向你说的,绑匪把人质藏在海洋公园里。我们要找的地方,绑匪提供了一个谜语,哪个地方的特点必须符合爱因斯坦的名言:‘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 “我,我还是不明白……” “怎会不明白,这是很简单易懂的话,这个地方一定有平衡和动的状态。” 石勒解释。 “石长官,我想你很久没来海洋公园? ”“我,应该是……是一九八——九年吧! ”石勒回答。他记起来了,那一年,他摆脱了接受内部调查的阴影,在恢复上班之后曾经和妻儿到此一游。 “噢,太久了! 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就算那时候,你一定也没有玩机动游戏? ”“没有。” 石勒老老实实承认。 “不是我不回答,因为我没办法回答。石长官,等一下你们可以看到,整个海洋公园完全是‘动’的世界。每个景点,每种游戏都包含着‘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所有的景点都用这个贯串的原则来吸引游客的。” 就像让一筐冷水从头淋下一样,所有的探员顿时手脚冰冷,面面相觑,大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答案: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游戏,要找收藏一个人的地方,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们还没输! ”石勒迅速地说,“小刘,你分派人手,不管是谁,车子一到就直接去到所派的景点。章博士是生是死全靠大家了。” “石长官,” 刘陶在对讲话里说,“地方太大了,要不要知会甄长官,也许他能够及时调动各区探员来协助。” “不行。甄长官要我们去保护汪孝尔,这件事只能先斩后奏。” “他上班的时候,一定有人告诉他。” “他上班的时候是九时,十时他才会知道。到那时候,我们能救出章博士,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如果救不到她,我也没有面目留在警队,你们会有新头目。” 对讲机旁的部属心里一热,知道这是上司的军令帖。石勒说得很清楚,一切只能靠自己,这是背水一战。 手提电话再次响起,是刘愈的声音。“石督察,我刚经过香港湾仔隧道,五分钟后到海洋公园门口。” 这么一点时间能够从薄扶林道来到香港仔,谁都想到,这个学者用的是怎样疯狂的车速赶来的。 石勒跨出车厢,一边说道:“我在门口等你,博士。” 身旁的手下二话不说,纷纷奔向正等待着的警长,他们一批批围拢过去,听了警长的指令后,立刻跟着公园员工出发去指定景点。 一辆深蓝色富豪房车呼啸着穿过路口,拐个弯,在尖锐刺耳的刹车中贴近石勒身边停住了。 “石督察,” 刘愈瞧一眼灯火通明的海洋公园,“情况怎样? ”“刚开始搜索,您看到的,地方太大了,我们只有六十多人。” 石勒向他介绍了身边的经理,说道。“还要请李经理继续深入介绍一下。” “从‘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看,” 李经理说,“应该集中在‘山上机动城’和‘急流天地’这两个景点。‘山上机动城’的游戏有‘极速之旅’、‘疯狂过山车’、‘飞天秋千’、‘翻天飞鹰’、‘冲天摇摆船’和‘摩天巨轮’。像‘极速之旅’就甚有特色,升高一百捌拾五尺,到了约二十层楼高度后下坠,做成飘浮感觉……” “不可能是那里。” 刘愈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他眼窝浮肿,头发蓬松,面颊的神经因紧张不停地颤动。“我想这个‘动’应该是缓慢地,有规律地动。” 李经理想了一想,说道:“只有摩天巨轮才是缓慢升空。” “在山上机动城的人听到吗? ”石勒朝一直打开的对讲机说。 “听到了,长官。” 对讲机里立刻回答。 “请继续说。” 督察催促。 “‘急流天地’有‘越矿飞车’、‘太空摩天轮’、‘滑浪飞船’和‘登山电梯’。” 李经理自作聪明说,“‘太空摩天轮’和‘登山电梯’符合你说的条件。” “我们上去,多个人多个主意。” 石勒说李经理在前带路。他不忘记提醒督察。“‘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洋天地’和‘雀鸟天堂’里也有这种动的游戏。” “走马看花走一圈要多久? ”督察问。 “四小时以上。” 李经理忍不住说,“石长官,我始终认为,要藏一个人在这里有的是地方,要偷运一个人进来可不容易。我们的保安制度严密,奇q i s h u 9 9.c0m书到处都有摄录机……” “你告诉警长找不到最近二十四小时的录像带? 它们应该有多少卷? ”石勒说。 “二十卷。” 李经理说,“也许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保安经理已经赶来了,他住得不远。” “是退休警务人员? ”“是前总警司。” 他们坐进登山缆车,圆形的车厢一晃,一下子跟着轨道甩出了车站,视野顿时一宽,灯光灿烂的海洋公园就在脚下。 李经理指着地面说,“午夜的海洋公园真漂亮啊! 连我也是首次见到。左边是‘绿野花园’,有八个景点,其中的‘威威至极之旅’和‘亚马逊历险过程’有挑战性动感。左边的‘儿童王国’有四个景点,‘儿童机动城’和‘创意游乐场’安装着各种游戏……” 刘愈摇摇头地问:“这些游戏跟‘山上机动城’有什么不同? ”看来,他和石勒一样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分辨这些玩意,来到这里就走进了自己的“盲点”“我们去的‘山上机动城’是大型机动游戏。不过,在远一点地方……” 李经理说。他们顺着手指处看见聚光灯中间的一根柱子。 “那是‘海洋天地’唯一机动游戏‘海洋摩天塔’,也可以叫观景台,建在海拔二百米处,游客在高达七十二米柱顶浏览海平面,白天可以看得很远。现在上去相信只见到远处几点轮船的灯光。” 警长的手提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听了一下,递给上司。 王启德在电话里说,“长官,不出你所料。” 石勒没有一点兴奋感觉,只简单地说,“你记得我说的吗? ”“记得,长官。” “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这样看着。不让人发觉就立了头功。” 石勒说完就挂断电话。 没有人露出好奇神色。他们跨出车厢,加入“山上机动城”的搜索工作,在管理员帮助下仔细地检查了“摩天巨轮”后来,又一起去“急流天地“景点,再一次搜查了”太空摩天轮”完成山上搜查,回到“儿童王国”的“机动游戏城”时,天边已经蒙蒙发亮,绝望和哀伤令重案组人人垂头丧气,自怜自叹,觉得他们就像六十四只被疯子放逐在这里到处盲目奔跑的可怜蚂蚁。 他们知道,天会蓦地明亮,黑夜会倏地消失,那时候,重案组将会看见末日的身影,留给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行,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重要的暗示。” 石勒说。许多探员围拢过来,把石勒、刘愈、李经理和保安经理包围在中心。 督察逐一浏览手下,“大家都跟疯子交过手,这家伙喜欢不择手段,但他留下的线索一定是真的。” 他皱起眉头,扭过头问刚完成调查,赶来汇合的保安经理。“威尔士,录像带的事有结果吗? ”“没有,还是找不到。我不相信我的人有胆量偷东西,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十时集中,下班之前会给你满意答案。” 下班之前! 石勒在心里苦笑,下班之前,十月三十一日在意义上已经结束,一切已成定局。 “你怎知我会满意你的答案? ”石勒不耐烦地问道。 威尔士咧开嘴角,说道:“我有二十年当差经验,懂得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石勒啼笑皆非,不客气地提高声音,“掉什么书包? 请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 “等等……” 刘愈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你说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的是……不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 然后,博士的眼睛陡地一亮,一瞬间就想通了。他朝督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说错! 我想起来了,疯子所有的暗示,留下的线索都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他转过身来,质问保安经理。“你怎么懂得奥坎式剃刀理论? ”脸孔瘦削的威尔士大模大样地做了个手势。“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我说的是二十年当差经验。” 石勒盯紧对方神情,心里思绪纷乱,许多线索在脑里解构、组合,然后,他知道找到什么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奥坎式剃刀理论’,因为,他要你见到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说这套话,他知道刘博士会替你说出来? ”威尔士紧张不安地分辩,“你说什么? 谁是他? ”石勒淡淡一笑,问李经理,“威尔士先生是‘皮伯斯护卫社’派遣来的? ”“不,‘皮伯斯护卫社’曾经承办保安合同。保安部成立后,护卫社担任猎头,威尔士是皮伯斯亲自推介来的。” 威尔士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又无所谓般摊开手,说道:“我不跟你们胡扯了。你不相信也行,反正与我何干? ” 石勒的目光犀利如刀,冷冰冰地说,“你把她藏在哪里,威尔士先生? ”站在威尔士身边的探员迅速靠前贴近,摆出威胁姿势。 保安经理两臂使劲一推,愤愤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他妈的认为我是干什么吃的? 我说你是收藏章博士的人,我说你吃碗面反碗底,里通疯子犯上绑票勒索罪行。” 威尔士满脸通红,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石勒火冒三丈。“你当过差,知道走投无路的警察会干啥。我打赌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拔光你的指甲,你不说不行……” “石督察……” 刘愈不安地说。 这个招呼不合时宜地分散了那些探员注意力,足以让威尔士用手肘撞在右边的人胸膛,痛得那探员嚎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霎时间,威尔士猛一转身用手臂扼住左边探员喉咙,将他拉到身前作挡箭牌。 探员纷纷拔出手枪,却只能干看着被制服的同僚痛苦地伸出舌头。 “让开,” 威尔士伸手从人质腰问拔出手枪,嘲弄地说道。“走投无路的警察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开枪还是让开。” “六十三对一,” 石勒静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六十三对二,我手里有一个你的人。在你们开枪,我倒下之前,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还有机会干掉一二人。” “你不敢。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都是穷光蛋。当差的只有你才是千万富翁,你舍得瓷器趾缸瓦? 二十亿你分得多少? 一千万? 二千万? 不会有五千万这么多吧? ”“你说对了,是五千万。” 威尔士阴阳怪气地说,粗暴地扯着人质朝后退去。 “所以,你们没资格跟我玩儿。” “十三亿五千万还没到手,五千万只是影儿,也许会见风吹。” 威尔士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一定兑现,他要的一定能得到。你们知道他的厉害。” “你以为他们会等着你分赃? 如果让人吞了你那一份呢? 你这个富翁可能是镜花水月,枉费心机。” “你少担心,他高瞻远嘱,你还是安心在这里找姓章的女人,不要阻住我们发财。他吩咐我劝告你,时间不多了。爱因斯坦相信大爆炸是宇宙起源,所以,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等待你们绞尽脑汁重新开始! ”背后传来刘愈的惊呼声,石勒的脸变形了。他瞄了周围一副副凝滞的严峻表情,说道:“告诉她在哪里。我们放你走。” “我告诉你们,我就没有五千万。” “他不会知道,你来得及赶去把五千万拿到手里。” “不行,你已经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你鸦鸦乌,错估你要到今天上午才找到海洋公园,封园搜索会掀起大新闻,吸引去所有警力。他要我去到下午,在你垂头丧气的时候才说出这个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你提前告诉我们,因为你不相信他们? 还是赶着去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 “也许是吧,不过,我遵守命令,到你绝望的时候才送上希望,让你们黏在这里到处悠转。” “我认为你应该精明一点,在这场游戏中,你和我一样,只是给他利用的小鱼。我认为他像所有高层一样,不会把过失揽上身,只会让你承担责任,证明他永远伟大正确。你被取消资格,拿不到五千万的时候怎样回头? 我给你买个保险,只要私底下告诉我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去到无路可走,两手空空的时候,我让你转做污点证人。” “她藏在‘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地方,你只要顺着‘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方向想,你就会找到她。” “不行……” “不行也要行。” 威尔士把枪嘴捺到那副惨白的脸颊上。“统统放下枪。你们把我变成敌人,挡我路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石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这家伙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在这么多人包围下,枪还是稳稳地握在手腕中,枪嘴下的脸色已变成白纸一样。 “照他说的做。” 石勒向部属说道。 探员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把枪放到地上。 石勒提醒对方,“你不是孬种,我们也不可欺。大家各有各忙,我要赶着猜谜和找人,你要赶去看住五千万钞票。你当过差,知道警察不会出卖同袍。上车后不放人,我们这里有一半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嘿,我们走着瞧。” 威尔士扯着人质回头就跑。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顾着捡回手枪,石勒抢在前头追,一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跟上来的手下。“不要开枪,他舍不得那五千万,我们就找得到他。” 这里是威尔士的地方,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从“儿童王国”穿过“绿野花园”公园出口的护卫目睹这种场面,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人胆敢干预满脸煞气、有枪在手的上司。 气喘吁吁的重案组人员冲出门口,刚好见到威尔士粗暴地推开他的“挡箭牌”跳进座驾里。当他们跑到大口大口喘气的同僚身边时,威尔士的车子已经尖叫着从眼前消失。 “不要使用通讯器材,” 石勒及时阻止部属。“不要通知巡逻车拦截他。” 警长提醒上司,“放走他,一旦让疯子知道……” “这家伙不是蠢蛋,他知道我说得对的时候一定会留着一手自保,提防疯子反脸无情的时候用这个借口铲除他。我们一定要赌这一把,为了五千万他会暂时合上嘴巴。” 他们坐进登山缆车,圆形的车厢一晃,一下子跟着轨道甩出了车站,视野顿时一宽,灯光灿烂的海洋公园就在脚下。 李经理指着地面说,“午夜的海洋公园真漂亮啊! 连我也是首次见到。左边是‘绿野花园’,有八个景点,其中的‘威威至极之旅’和‘亚马逊历险过程’有挑战性动感。左边的‘儿童王国’有四个景点,‘儿童机动城’和‘创意游乐场’安装着各种游戏……” 刘愈摇摇头地问:“这些游戏跟‘山上机动城’有什么不同? ”看来,他和石勒一样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分辨这些玩意,来到这里就走进了自己的“盲点”“我们去的‘山上机动城’是大型机动游戏。不过,在远一点地方……” 李经理说。他们顺着手指处看见聚光灯中间的一根柱子。 “那是‘海洋天地’唯一机动游戏‘海洋摩天塔’,也可以叫观景台,建在海拔二百米处,游客在高达七十二米柱顶浏览海平面,白天可以看得很远。现在上去相信只见到远处几点轮船的灯光。” 警长的手提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听了一下,递给上司。 王启德在电话里说,“长官,不出你所料。” 石勒没有一点兴奋感觉,只简单地说,“你记得我说的吗? ”“记得,长官。” “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这样看着。不让人发觉就立了头功。” 石勒说完就挂断电话。 没有人露出好奇神色。他们跨出车厢,加入“山上机动城”的搜索工作,在管理员帮助下仔细地检查了“摩天巨轮”后来,又一起去“急流天地“景点,再一次搜查了”太空摩天轮”完成山上搜查,回到“儿童王国”的“机动游戏城”时,天边已经蒙蒙发亮,绝望和哀伤令重案组人人垂头丧气,自怜自叹,觉得他们就像六十四只被疯子放逐在这里到处盲目奔跑的可怜蚂蚁。 他们知道,天会蓦地明亮,黑夜会倏地消失,那时候,重案组将会看见末日的身影,留给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行,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重要的暗示。” 石勒说。许多探员围拢过来,把石勒、刘愈、李经理和保安经理包围在中心。 督察逐一浏览手下,“大家都跟疯子交过手,这家伙喜欢不择手段,但他留下的线索一定是真的。” 他皱起眉头,扭过头问刚完成调查,赶来汇合的保安经理。“威尔士,录像带的事有结果吗? ”“没有,还是找不到。我不相信我的人有胆量偷东西,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十时集中,下班之前会给你满意答案。” 下班之前! 石勒在心里苦笑,下班之前,十月三十一日在意义上已经结束,一切已成定局。 “你怎知我会满意你的答案? ”石勒不耐烦地问道。 威尔士咧开嘴角,说道:“我有二十年当差经验,懂得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石勒啼笑皆非,不客气地提高声音,“掉什么书包? 请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 “等等……” 刘愈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你说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的是……不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 然后,博士的眼睛陡地一亮,一瞬间就想通了。他朝督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说错! 我想起来了,疯子所有的暗示,留下的线索都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他转过身来,质问保安经理。“你怎么懂得奥坎式剃刀理论? ”脸孔瘦削的威尔士大模大样地做了个手势。“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我说的是二十年当差经验。” 石勒盯紧对方神情,心里思绪纷乱,许多线索在脑里解构、组合,然后,他知道找到什么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奥坎式剃刀理论’,因为,他要你见到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说这套话,他知道刘博士会替你说出来? ”威尔士紧张不安地分辩,“你说什么? 谁是他? ”石勒淡淡一笑,问李经理,“威尔士先生是‘皮伯斯护卫社’派遣来的? ”“不,‘皮伯斯护卫社’曾经承办保安合同。保安部成立后,护卫社担任猎头,威尔士是皮伯斯亲自推介来的。” 威尔士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又无所谓般摊开手,说道:“我不跟你们胡扯了。你不相信也行,反正与我何干? ” 石勒的目光犀利如刀,冷冰冰地说,“你把她藏在哪里,威尔士先生? ”站在威尔士身边的探员迅速靠前贴近,摆出威胁姿势。 保安经理两臂使劲一推,愤愤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他妈的认为我是干什么吃的? 我说你是收藏章博士的人,我说你吃碗面反碗底,里通疯子犯上绑票勒索罪行。” 威尔士满脸通红,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石勒火冒三丈。“你当过差,知道走投无路的警察会干啥。我打赌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拔光你的指甲,你不说不行……” “石督察……” 刘愈不安地说。 这个招呼不合时宜地分散了那些探员注意力,足以让威尔士用手肘撞在右边的人胸膛,痛得那探员嚎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霎时间,威尔士猛一转身用手臂扼住左边探员喉咙,将他拉到身前作挡箭牌。 探员纷纷拔出手枪,却只能干看着被制服的同僚痛苦地伸出舌头。 “让开,” 威尔士伸手从人质腰问拔出手枪,嘲弄地说道。“走投无路的警察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开枪还是让开。” “六十三对一,” 石勒静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六十三对二,我手里有一个你的人。在你们开枪,我倒下之前,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还有机会干掉一二人。” “你不敢。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都是穷光蛋。当差的只有你才是千万富翁,你舍得瓷器趾缸瓦? 二十亿你分得多少? 一千万? 二千万? 不会有五千万这么多吧? ”“你说对了,是五千万。” 威尔士阴阳怪气地说,粗暴地扯着人质朝后退去。 “所以,你们没资格跟我玩儿。” “十三亿五千万还没到手,五千万只是影儿,也许会见风吹。” 威尔士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一定兑现,他要的一定能得到。你们知道他的厉害。” “你以为他们会等着你分赃? 如果让人吞了你那一份呢? 你这个富翁可能是镜花水月,枉费心机。” “你少担心,他高瞻远嘱,你还是安心在这里找姓章的女人,不要阻住我们发财。他吩咐我劝告你,时间不多了。爱因斯坦相信大爆炸是宇宙起源,所以,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等待你们绞尽脑汁重新开始! ”背后传来刘愈的惊呼声,石勒的脸变形了。他瞄了周围一副副凝滞的严峻表情,说道:“告诉她在哪里。我们放你走。” “我告诉你们,我就没有五千万。” “他不会知道,你来得及赶去把五千万拿到手里。” “不行,你已经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你鸦鸦乌,错估你要到今天上午才找到海洋公园,封园搜索会掀起大新闻,吸引去所有警力。他要我去到下午,八五八书房在你垂头丧气的时候才说出这个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你提前告诉我们,因为你不相信他们? 还是赶着去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 “也许是吧,不过,我遵守命令,到你绝望的时候才送上希望,让你们黏在这里到处悠转。” “我认为你应该精明一点,在这场游戏中,你和我一样,只是给他利用的小鱼。我认为他像所有高层一样,不会把过失揽上身,只会让你承担责任,证明他永远伟大正确。你被取消资格,拿不到五千万的时候怎样回头? 我给你买个保险,只要私底下告诉我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去到无路可走,两手空空的时候,我让你转做污点证人。” “她藏在‘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地方,你只要顺着‘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方向想,你就会找到她。” “不行……” “不行也要行。” 威尔士把枪嘴捺到那副惨白的脸颊上。“统统放下枪。你们把我变成敌人,挡我路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石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这家伙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在这么多人包围下,枪还是稳稳地握在手腕中,枪嘴下的脸色已变成白纸一样。 “照他说的做。” 石勒向部属说道。 探员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把枪放到地上。 石勒提醒对方,“你不是孬种,我们也不可欺。大家各有各忙,我要赶着猜谜和找人,你要赶去看住五千万钞票。你当过差,知道警察不会出卖同袍。上车后不放人,我们这里有一半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嘿,我们走着瞧。” 威尔士扯着人质回头就跑。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顾着捡回手枪,石勒抢在前头追,一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跟上来的手下。“不要开枪,他舍不得那五千万,我们就找得到他。” 这里是威尔士的地方,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从“儿童王国”穿过“绿野花园”公园出口的护卫目睹这种场面,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人胆敢干预满脸煞气、有枪在手的上司。 气喘吁吁的重案组人员冲出门口,刚好见到威尔士粗暴地推开他的“挡箭牌”跳进座驾里。当他们跑到大口大口喘气的同僚身边时,威尔士的车子已经尖叫着从眼前消失。 “不要使用通讯器材,” 石勒及时阻止部属。“不要通知巡逻车拦截他。” 警长提醒上司,“放走他,一旦让疯子知道……” “这家伙不是蠢蛋,他知道我说得对的时候一定会留着一手自保,提防疯子反脸无情的时候用这个借口铲除他。我们一定要赌这一把,为了五千万他会暂时合上嘴巴。” 第三节 “雀鸟剧场”占地只有三百平方公尺左右,像一个小型的古罗马剧场。 在可以容纳六七十人的半圆小型看台的中间,是一个人工水乡,溪水围绕着中间一块草地,草地的另一边有小路通往作为背景的绿色小屋。 李经理低声解释,“表演的时候,驯鸟师会从屋子里出来,手臂和肩膀上站着鹦鹉……” “好了,这里交给我们,” 石勒说,“你听到的,他在人质身上绑上炸弹,你要去安全地方。” 督察向警长微微颔首,他们轻轻地搬开写着“暂停开放,游人止步”告示牌,缓慢地从左右两方一步步走近屋子。到了门边,石勒俯首进半掩的门里,尽管光线昏暗,但一眼就看见躺卧在地板上的章子盈。 一股热血陡地冲上脑袋,他觉得一阵昏眩,缩了回头,朝警长作了个手势。 “找到她了。” 警长向对讲机轻轻地说。 所有的探员欣喜地相互点头、握手,刘愈顿时热泪盈眶。 章子盈身体呈侧卧姿势,看来被迫服了安眠药,动也不动。有约摸六条的管状的黄色炸药捆绑在她腰间。 石勒左脚踏进屋里,眼睛迅速地上下左右瞄了一番,防止疯子在这里布下什么陷阱等他。 他感到左脚踏了实地,右脚才来到左脚旁边,人一下子就来到屋里。 他的身影这头消失,屋外每个人的那颗心都提到嗓子边了。 石勒左脚又踏了一步,这时候,他才可以看清楚眼前环境。 屋子的两边是两排空着的鸟笼,看来,这里是天才宠物在表演前的后台,为了符合防止虐畜会条例,所以,地板干净,空气清新,比城市贫民住的地方优胜万倍。 一、二、三、四、五,石勒终于来到章子盈身边。这五步路真的像一千年那么久! 他缓缓地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觉她的呼吸正常,才松了口气。 因为角度关系,他现在才看到六管炸药的旁边,有两条红、绿两种颜色的电线连接在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扁平电子仪器中。一秒又一秒跳动减少的时间显示,还剩下十小时十二分十五秒、十四秒、十三秒、十二秒…… 疯子没有骗我,最后时间是下午六时。石勒思忖。他放下心头大石,一步又一步地从原路退出屋子。 警长和刘愈迅速上前,石勒简单地介绍了屋里的情况,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然后,他叫来了李经理,告诉他可以继续进行在十时开门的程序。 “如果一切像我所料,我们有把握很快地救出人质,解决这桩案子。” 第四节 电话很快接通,那把熟悉的苍老声音在那一头说,“是谁? ”“是我,古先生。” “他还没来电话,督察。” 古福成平静地说。 不愧为世界级财阀! 石勒心里的佩服感觉再一次上升。这个人的神经系统一定是钢铁铸造的,面对即将失去巨大财富的打击,听起来还是若无其事。 “我想我有把握夺回十三亿五千万。” 石勒直接入题。“还能逮住疯子,替你干净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什么条件? ”古福成没有浪费时间。 “你看到今天的新闻头条? ”“看到,你奉命贴身保护汪孝尔,是他的私人保镖。” “他愿意掩护我,让我溜出来。” “噢! 他想捞点油水? ”“他和木桑钦会来你这里趁火打劫,讨价还价,不过,他们也是有头有面的人,你是这种人的克星,懂得跟他们交手。” “你自己呢? ”“我刚在海洋公园找到章子盈博士。” “啊! ”电话那一头首次出现讶异的声音。“我衷心地恭喜你。” “可是,她身上绑着炸药和定时器。” 石勒再不理会对方的惊呼,一口气说下去。“你知道疯子是警方高层,绑章博士的目的是声东击西,令我分身不暇。我召唤警队拆弹组专家,他立刻知道我有时间反击会改变计划。古先生,我要设法使他保持错觉,以为我一直被他算计羁绊在海洋公园。我争取到这几个小时主动就能逮住他,取回款项。” 古福成反应快速,“你要找外面的专家? 督察。人命关天,不能冒险啊! ”“我找的专家比警方的专家更专业,是廉政公署刑事技术服务处的电子工程师。” “廉政公署? ”“英国来的特别专家,他们奉命来这里工作,和我们没相干,跟香港没感情,有兴趣公余兼职,认钱不认人。” “为了救人,他要多少给多少。” 古福成不加思索,一口答应。“就算没这件事,督察,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吝啬。” 第五节 李普塞特来得好快,看来,这家伙的正职是电子工程师,副职应该是赛车手。 他把那辆蓝色四驱车玩得像耍杂技,车子可以在原地转了二个半圈之后才停下来。 跨出车的时候得意洋洋,一副准备接受观众喝采的表情。 这种时候,石勒没时间没心思凑兴拍掌讨他高兴。他手一挥示意对方跟上来,李普塞特不是笨蛋,想到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倏地收敛笑容,换上一副认真脸孔。 他们很快地回到“雀鸟剧场”李普塞特端详了石勒画在纸上的炸药和电子仪器,侧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他跟在督察后面跨进小屋,蹲下来打量地板上昏迷不醒女人身上的物品,他看得很仔细,从不同方向一次次趴到地下,脸颊贴地观察炸药和仪器,二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专家终于站起来,露出笑容,朝一直在旁陪伴的督察点点头。他们重新回到屋外。 “有多少把握? ”石勒问。 “这东西是你们的人安装的。” 李普塞特答非所问。“在我们这一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高手总忍不住在‘作品’上留下标记。” “标记? ”警长不敢相信地,“有什么用,一旦爆炸什么都没留下。” 李普塞特的眼珠滑溜溜地转个不停。“你不懂的,这是一种‘创作’的自豪感,像画家要在作品上签名一样自我满足。所以,我认识制造它的艺术家。” “是刑事情报科还是拆弹组的人? 是准? ”“你给我的报酬没有包括他的名字。不过,就算你再加一倍,我也不能说。因为,他可能像我一样在赚‘外快’,” 电子工程师眼珠又是一转。“最重要的,他想不到对手是我,所以,他没有在‘作品’上安装‘诡弹’,没有圈套,没有陷阱,他心肠好,只为赚钱,不想节外生枝害人。” 一直不吭声的刘愈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拆掉它? ”“他是我教出来的,我是他的老师,拆这种炸弹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勒朝站在远处的古福成派来的秘书竖起大拇指,西装笔挺的绅士走过来,一声不响地把手里的公文包交给督察。 石勒在大家面前打开它,装得满满的一箱千元大钞出现在大家面前。 “三百万,请你点算清楚。” 石勒对眼睛发光的电子工程师说。 李普塞特满怀高兴地伸手进去一扎扎钞票中掀了掀,抽出一张,潇洒地用手指弹了弹,又朝着阳光端详着照了一轮,才满意地盖上箱子。 石勒把那张图放到箱子上,说道:“刘博士提供一个意见,这个扁平的电子仪器有屏幕,有数字按纽,如果它是中止爆炸的主装置,需要在上面输入密码来切断时间跳码,你可以考虑场域方程式的:4 ×4 —6=10这个程序。” 李普塞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愈。“刘——刘博士? ”刘愈解释:“里面的女人是我妻子,我只懂一点物理学,不懂炸弹。” 电子工程师体谅地点点头,“哦,你看得那些惊险电影太多了! 这个炸弹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好了,眼下这种场合不适合猜谜,我还是尽快搞妥这件事吧。” “等一等,” 刘愈提高声音。 “又想到什么程序啦? 博——士。” “我是这样想的,疯子不可能不知道物理学和天文学的最新发展,场域方程式和宇宙常数再不是科学家对宇宙的唯一解释。他们发现眼前的世界不是爱因斯坦的四度空间,是由十一度空间构造而成的。在这个新的M 理论中,无数的薄膜隔开无数的宇宙,飘浮的薄膜每一次偶然的接触都会产生膜与膜的趾撞,产生大爆炸,每一次爆炸会带出一个新的宇宙。” 李普塞特不耐烦了,“这是什么意思? 博士,这种地方、时间不适合上课。” “听他说。” 督察喝住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 “我怕他这样强调场域方程式是为了隐藏背后阴谋,在M 理论中,大爆炸不是爱因斯坦设想的那种爆炸。” “你觉得章博士身上的炸药有问题? 是假的? ”督察问道。 刘愈盯着神色不安的电子工程师,执拗地解释:“假的还好。如果它是另一个陷阱的引发点呢? 或者它包含着新的圈套? ”他郑重地提醒对方。 “年轻人,里面的人是我的妻子,我还要和她共度余生。” 李普塞特收敛态度,换上严肃神色点点头,说道:“博士,请原谅我的不敬。我以我的生命给你保证,她一定安全。” 石勒收起图纸,警长刚想伸出手去,公文包已去到李普塞特手里。 “你要进去拆弹,让警长替你拿着吧! ”督察解释。 李普塞特咧开嘴角摇摇头。“它已经是我的,是好是歹都要和我一起。” 电子工程师拎了公文包就走进小屋,督察和警长互视一眼跟在后面。 李普塞特轻轻地把公文包平放在章子盈身边,又缓慢地蹲下来凝视着绑在她身上的“恶魔”陷入沉思。 督察和警长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 很久,很久,李普塞特吞了一口唾液,用力地点头作了个决定。他伸手解开外套,露出穿在上身的一件插着许多工具的皮制夹克,瞬时间,一把小巧的剪子出现手中。 石勒看着那把剪子缓缓地伸向捆绑章子盈的绳子,心一缩,脑袋顿时“嗡”地一下胀大,右手倏地已经紧紧地攥住那把剪子。 “你想也别想! 李普塞特。” 石勒低声怒叱。 年轻的电子工程师前额已经贴着警长的冰冷枪口。“你他妈的只要眨眼我就开枪。” 李普塞特慢慢地转过头来,嘲笑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自杀还是和你们同归于尽? 你以为我这种人会为了什么他妈的理想和野心献身? 督察,我没做伟人的料子,” 他的左手轻轻地在公文包上拍了拍示意。“我还想活着享用这笔钱呢。” 他再扭过头对警长瞪了一眼,“讨厌鬼,拿开你的该死手枪! ”石勒没有放开像铁钳一样的手掌,“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电子仪表、定时器和炸药没接在一起。” 两名警察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警长轻喝,“不可能,不要信他。” “你是专家还是我是专家? ”石勒问:“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制造这东西的人,知道他的手法。你趴下从地板向上瞧,就可以见到定时器没有接上电线。” 警长望了上司一眼,石勒点头示意,警长的手枪轻轻一推,李普塞特放开手里的剪子挪动身子退后一步。 督察趴下去,学着这家伙的样子把脸颊贴在地板从下向上察视,因为李普塞特的提示,他才能从定时器和电线间看到那点被收藏得很仔细的跷蹊。 石勒端详了好一会,才挺起身,说道。“他说的没错。” 李普塞特耸耸肩,眼珠转了又转。“你们不相信我也该信博士,我从心里服了他! 他的推理很出色,这个爆炸是假的。不过,设置陷阱的人没想引发什么,也没有另一个圈套。他只想你们呆在这里如盲头苍蝇,束手无策,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掉泪。嗯,最后时刻是下午六时,当定时器上的号码9 、8 、7 、6 不断转换,去到5 、4 、3 、2 、1 ——0 ……你们魂飞魄散后张开眼睛,发觉没有爆炸,没上天堂下地狱,才知道这个人和警察开了一个大玩笑……” 警长苦笑,摇摇头收回手枪。督察抑低声音,喝道。“你他妈的一早知道。” “我知道却不能说,要不然你怎会给我三百万? ”李普塞特笑了起来。 “该死的,这是欺骗,那值三百万? 我认为……” 警长舔了舔嘴唇,嘟囔道。 李普塞特扬起一边眉毛,“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有人质问亚瑟王,你何德何能坐在国王宝座? 王说,你能把鸡蛋竖立,我让位予你。那个人摆弄了几小时后宣布放弃。他疑惑地问,难道你能竖立鸡蛋? 王微微一笑,敲破蛋壳就竖立了蛋。那蠢蛋大叫,不公平,我以为……亚瑟王回答:我是王,因为我从不以为……” 他手指炸弹强调。“博士只是揣测,我看了一眼就知道炸弹是假的,所以值三百万。” 石勒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你怎么他妈的这么多话! 快完成工作,带你赚来的三百万滚吧。” 李普塞特从督察手里取回剪子,一边说,“告诉博士放心,设局的人心思缜密,如果我没估错,他不杀这个女人,就一定计算了安眠药的份量,我可以跟你们赌一铺,过了六时她就会自动苏醒。十块钱,怎么样? ……” 嘴巴没停的电子工程师伸出手里的剪子。 第六节 半岛酒店顶楼总统套房里,所有的参与者的神情既严肃又兴奋,那种置身大事之中,肩负公义重任的感觉使一副副脸孔因兴奋而酡红。 “……哈哈,刚才,我用了一点时间介绍了三十位当代义薄云天大侠和女侠,” 汪孝尔愉快地对着麦克风说,“他们自愿和我一起面对死亡威胁,向恐怖分子说不。他们代表了新闻工作者的良心,香港的良心。我汪孝尔如果能够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为公义献身,此生没有遗憾! 呸呸呸,丑的不灵好的灵……世界上最宝贵的是生命! 我认真呼吁大家,不管如何艰难,面对任何困境都不应讲死,生命只有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房间里响起了记者们的热烈掌声。 控制员举手示意,汪孝尔点点头,说道:“哦,时间过得真快,第一个三十分钟平安过去了,请大家先收听新闻报告,然后,我会向各位介绍另一位大英雄,一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木桑钦作了个手势,控制员截断线路,把播送连接去电台的新闻报告员那里。 汪孝尔对身边的三十名记者作了个鬼脸,说道,“等一会,为了帮助石勒逮捕杀人凶手,制服恐怖份子,我请求各位和我合作。我们必须令疯子错以为石勒在我身边,让他神经松懈,没有防备之时,石督察暗度陈仓,出奇不意,如飞将军施以致命一击,把疯子绳之于法。” 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女记者瞪大迷惘眼睛,问道:“汪皇帝,石勒不是睡猫吗他,他怎会是飞将军? 你不是说他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吗? ”木桑钦及时出来解释,“这完全是一个局。王小姐,各位行家,时间终于来到告诉大家真相的一刻了。我要告诉各位,为了逮捕凶手,电台在警方要求下,一直在合作唱这出精彩大戏来引疯子入彀。汪皇帝设计了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布局,他和我们是饵,在这里混淆凶手的耳朵。现在,疯子已经上当,走进汪皇帝的计算中,警方会在这段大家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中悄悄地从后包抄,施以雷霆一击。警方曾经向我们保证,在这场正邪对抗的战争中,香港良心和各位记者愿意厕身最危险前线,凶手落网后,大家都会成为市民敬仰的大侠、大英雄。” “木,木总监,” 另一名记者困惑地问:“在疯子杀人之前,汪皇帝已经向广大市民宣布,石勒是睡猫,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这是怎么一回事? ”“哈,别闹了,记者余,你是新闻界公认的十大桥王之一,不要和我来装蒜不懂这一套。你老兄当然知道,如果等到他杀人才来演戏,不但骗不倒余大侠,也骗不了只有你一半聪明的疯子! ”爽朗的笑声响彻总统套房,控制员又举手示意,偌大的套厅刷地鸦雀无声。 汪孝尔熟练地搭上大气电波。“在新闻报告之前,我跟大家说过,会介绍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大英雄,一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看……哈哈……他面红了,真没水平……不过,我不怪他,因为他一直是实干派,是香港公务员队伍中少有的有才干,肯承担,任劳任怨人才。他就是石勒……我们请他向听众打个招呼……” 记者的此起彼落笑声。 “堂堂男子汉,打个招呼算什么? ……算了,算了,这里有三十位记者作证,我们的石督察宁可出入枪林弹雨,就是不肯抛头露面。大家知道我汪孝尔做人原则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你不愿开金口,我也不勉强喽……” 他从耳机里听见木桑钦和助手的对话,立刻作了个明白的手势。 “让我们先听杨先生的意见。杨先生,请你说……” 一个热忱的声音出现在空气中。“汪皇帝,我一直是你的拥趸,很高兴能够和你谈话。” “不客气,你有话说吗? ”“是这样的,石勒不是那只睡猫吗? 我一直相信你,在香港我只相信你一人……你怎么会,会……我真不懂,他,他石勒怎么会是大英雄? 怎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汪皇帝,请你……” “哈哈,只要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你相信我不会骗你吗? ”“我不一定相信父母、老婆的话,但我一定相信香港良心。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那我说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为什么你不相信。” “我,我当然相信……相信……当然相信。” “真没水平,那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是不是怀疑我? 认为我像那些没水平的窝囊货一样任意转向? 在胡说八道? ”“不,不,我相信你。我知道香港只有你汪皇帝不会欺骗市民。” “那我现在说石勒不是睡猫,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你相信吗? ”“我,我相信,当然相信! ”“真没水平,我要骂你了,你应该相信真理,相信公义。发觉我汪孝尔胡说八道,你就不要相信。只有我说得有理的时候你才能相信。” “我相信你,因为香港良心说的一定有理。” “谢谢你。不过,我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人,一句就是一句! 石督察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们听见我曾经无数次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你看他,看这位会脸红的警察,这位可爱的人! 为了捍卫公义和真理,他可以摒除个人成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寸步不离陪伴我,相信在危急关头他会用身体为我挡子弹。看,他又脸红了……所谓时穷节现,日久见人心啊! 要到这种时刻你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我一直误会了他,请注意,我的意思不是因为督察对我好而改变观念,我是眼光锐利的人,不会看错的,他不是对我好,是尽责保卫善良,拚死维护正义! 在事实之前,我终于了解,知道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杨先生,你说句老实话、心里话,我说的是不是有理? 有节? 是不是能够相信能够信任? ” 汪孝尔突然手按耳机,细心聆听传来的对话,忍不住朝木桑钦作个手势。 收音机旁的听众和这位杨先生的呜咽声音一样激动,语无伦次起来了。“汪皇帝,你太伟大喽,你真是青天,是香港良心……” 木桑钦向他点点头,汪孝尔迅速打断这些胡言乱语。“哈哈,谢谢你,六百七十万市民和你感同身受。现在,我必须切断你的电话,因为,多得数不清的听众同时要点这首歌献给石督察,我,我很激动! 请大家和督察一起收听‘男子汉’,请留意歌词。” 空气中立刻出现雄壮的进行曲:“男儿一生要几次,困难磨练共多少? 男儿一生要几次,做到失望与心焦! 我有无边毅力,捱尽困难考验;历尽艰辛汉子心里,磊落不折腰……” 汪孝尔一手除下耳机,不理会那伙神色愕然的记者,对木桑钦说道:“你知道他是重案组头头,是史提芬上司。” 木桑钦提起一边眉毛,“史提芬叮嘱过,天皇老子也不说。” “让我来对付他,把电话接过来。” 木桑钦果断地对助手点点头,汪孝尔重新戴上耳机,对麦克风说,“我是汪孝尔。” “噢,汪先生。” 施顺思的平静声音透过扩音器出现在套厅里。“我是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有重要的事找史提芬。你的助手左推右挡,不愿意合作。” “哈哈,你真的是施长官? 是重案组阿头? ”“嗯。” “那你应该理解一处乡村一处例喽! 为了防止招摇撞骗的坏人,确保打电话上来的人担负法律责任,电台的规矩是你打电话上来,就要遵守纪律,留下电话号码作记录,让我这个助手回电话确认能找到你。施长官,我身边有三十位记者监听着我们的谈话,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首长级高层,一定会体谅赞许低级公务员的一丝不苟态度,配合他的认真工作。对不对? 施长官。” “好,我留下电话号码……” “谢谢,谢谢。” 汪孝尔除下耳机,询问上司。“怎么办? ”木桑钦点点头,说道,“史提芬关了手提,我找他的手下。你拖住姓施的。” 助手很快地作个手势,表示电话已经接通。 汪孝尔用欣喜的声调说,“哎哟,真的是施长官,请你原谅,刚才的冒犯不是故意刁难你……” 施顺思体谅地说,“不要客气,闲话不谈了,我找史提芬。” “哈哈,难道施长官没有听着‘香港心声’节目? ”“有,棒极了,我一直听着节目,收音机就在身边。” “那你应该知道,石督察从昨晚起就一直和我一起。” “我知道,才打电话来这里找他。” “说起来,我应该代表电台,不,代表全港市民感谢你,感谢警方捍卫公义……” “不必客气,这是警方份内工作,汪先生,请叫史提芬来……” “哈哈,你知道我要感谢什么? ”“我知道……这样吧,请你先让史提芬……” “请让我说完的这点心意好吗? 记者都在听着哩。” “好,好,不过……” “谢谢,我要高调赞许你,你是能体谅新闻界的少数高层之一。哈哈,我记得前几天这个时候,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你是……” “汪孝尔先生,” 施顺思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警方在进行正常警务联系,如果你企图阻差办公……” “真没水平!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汪孝尔火冒三丈,叫了起来,“你太令我失望了! 令香港市民太失望了! 身为高级警务人员,公然恐吓威胁新闻工作者,企图箝制言论自由,记者先生们。你们听见吗? 听见吗! 这是白色恐怖,警权暴虐啊” “我不与你胡搞蛮缠了,木桑钦总监在吗? 我要和木总监说话。” 汪孝尔又向大家作了个鬼脸,提高声音,“你有什么资格跟总监说话,总监不会和恐吓新闻界的富贵警察对话……” 木桑钦拍拍他肩膀,表示到他接“棒”的时间了。他用抱歉的声调说,“我是木桑钦,施长官,请你原谅,你知道汪皇帝这两天所受压力,我承认他有点过份,请你原谅……” “啊,不要介意,是小事,小事。这样的,我要找史提芬说几句,是有关紧急侦缉行动的安排。” “哦,史提芬在里间盥洗间,已经有五分钟了。谢谢你派来一个尽忠职守的部属,这里的记者可以作证,他整晚没阖上眼,盹睡也不打一个,真厉害! 不过,早上面色不大好,可能拉肚子了。” “请你拍拍门,说是我的电话。” “施长官,人有三急……” “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 哦,你不相信我? 以为我瞒着你杀了他? 那你应该相信在场记者。石勒和新闻界的关系有名臭,没有人会为他说话。你认识《维港报》的采访主任‘记者余’吧? ”他向那些忍着笑的记者招招手。“余大侠,请过来和施长官聊几句。” 空气中的施顺思尴尬地说,“不,不必了,我不是不相信你……” 里间的房间就在这时候打开,石勒出现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一起松了口气,不少人作出无声的鼓掌欢迎他回来。 记者余微笑道:“施长官,我是阿余,我替你去叫他出来听电话吧。” 石勒扬起一边眉毛,汪孝尔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肘进里间解释。 “谢谢。” 施顺思说。“我等他——” 愉快的记者群似乎一起看见这个被耍的高层那副如卸重负蠢样,高兴得相互虚拟拍掌庆贺。 过了一会,石勒和汪孝尔出来,拿起电话,说道:“长官,我是石勒。对不起,一早肚子就不舒服。” 施顺思有点不满地问:“你一直关上手提? ”“节目采取直播,一定要关上手提。长官。” “等一下,甄长官在我身边,他有话跟你说。” “史提芬。” 电话里换上甄重鲜的声音。 “有什么指示? 长官。” “你知道手下的进展吗? ”“知道,趁在里面‘办公’时候了解情况,他们去了海洋公园。长官。” “为什么是海洋公园? ”“这里不能多说,但它符合谜语的条件。长官,你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上午九时,汪孝尔这里已有三十个第一流的记者保护。拿破仑说过,一支笔胜过一师军队。他房间里收藏着大军,外面又有尖沙咀区警队和机动部队守卫,已经固若金汤,谁也攻不进来杀他。你应该赶去海洋公园亲自指挥重案组,尽快营救章子盈博士。” “长官,你说过……” “汪孝尔先生比张飞还厉害,他那张嘴巴不但能喝断长板坡,需要的时候可以过五关斩六将。你说得有理,章子盈的处境最危险! 不要浪费唇舌了,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执行命令吧,督察。” “是的,长官。” 第七节 十时三十分,两辆日本丰田面包车准时地从摩斯集团中心的大厦地库车道上出现,一前一后缓慢地驶到大厦门口,停在泊车位上的房车迅速离开,丰田面包车灵巧地驶进去,就耐心地等待着。 一个街口之遥,石勒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中环商业区永远是这样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没有人知道身边这两辆平凡不过的车子里,装的是无法揣想的十三亿五千万巨款,在这些适逢其会的人们面前,正进行着香港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交易。 离开半岛酒店的时候,石勒立刻打电话给古福成,得知疯子的命令很简单,他要古福成在十时三十分把两辆车停到大厦外面,有人来的时候交出车钥匙。 督察叮嘱警长继续率队逗留海洋公园,尽力让赶来采访的记者知道警方的搜捕行动还没有结束。然后,他开车到这个可以看戏上演的地方停下来。 王启德打开前座车门坐进来,然后,是他的助手坐进后座。他接过从后座递上来的追踪仪,放到一直保持缄默的督察大腿上。 “讯号只在昨天晚上移动一次,然后一直保持在原来位置。” 王启德说道。 “十分钟前也没动静? ”石勒注视那双布满红筋、睡眠不足的眼睛问。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好不了多少。 “没有,讯号一直正常,没动。” 老王说。 “坐好,看他妈的葫芦里面卖什么膏药。” 街道上继续人来人往,从人影闪动间隙之间,他们看到那两辆丰田面包车像雕塑品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由于距离太远,见不到方向盘后司机的神态,监视者只能设身处地假想,他们一定不比自己轻松。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好奇地弯腰朝第一辆丰田里瞧了一眼,然后,露出诧异的神色连连后退,掉头就走。 石勒微微一笑,他当然可以揣测到,这个好奇的胖子看到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那副竖眉瞪眼凶恶嘴脸的恐惧反应。 “石长官,这个讯号是跟踪谁的? ”王启德终于忍不住了。 “这件案子里的最关键人物。” 石勒再次微笑说。 自从顺利救出章子盈之后,他知道拿回了主动权,第一次知道疯子不知道的东西,才体会到笑是在生者的一种多么美好动作。 “是不是疯子? ”“比疯子更大。” 王启德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正在这时候,石勒手指前面,提醒他们。 “来了。从左面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西一中,一胖一瘦,一边走一边在轻松交谈的很普通路人。王启德和助手不知道上司从哪里看出个中跷蹊? 而且能够一口咬定? 因为,他们没有参加海洋公园的搜捕行动,不知道靠外的那个西人就是海洋公园保安经理威尔士。 远远的,他们看到威尔士突然伸手拉开第一辆丰田司机座这一旁的车门,朝司机说了几句话,那个司机——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班纳动作缓慢地从车里钻出来。 “石长官,有点不对,” 王启德提醒上司,“那个司机好像不愿合作,是被迫出来的! ”姜是老的辣,真是老差骨! 石勒在心里赞叹。“对,那家伙插在袋里的手有一把枪。” “为什么? 不是双方商量妥当的交易吗? ”老王不甘心地问道。 这个交易场面和张子强勒索第二名亿万豪富的过程一模一样,“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两名匪徒走到车子旁边,司机自动出来,把车钥匙交到对方手中,目送匪徒开车离去。 石勒解释。“因为司机知道等待的人不是他。他们彼此认识,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可是,面对拿着枪的人,就算知道他想趁火打劫,企图独吞十三亿五千万,也只能乖乖顺从。” “是黑吃黑和窝里斗? ”王启德问道。 他和助手紧张地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坐着看? ”“继续看戏,这么简单就不是疯子了。” 石勒又轻轻笑了一笑。他激活引擎,作好准备。 取得上风的两人刚关上车门,眼前就这样一闪,行人道上扑出来另两个人,他们的手刚沾到车门,丰田已经开动,第一个人被车子的冲势带动跑了几步,打了几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第二个人右手抓住了车把,身体被拖了约莫十多公尺,才舍得松开手,在马路上接连打滚…… 行人顿时鸡飞狗走,在尖叫声、喇叭声中,车辆纷纷“嘎”叫着争先恐后地紧急刹车。 然后,一辆灵活得像狐狸一样的奔驰轿车从车丛里左拐右转穿过来,它来到现场停了一下,大约只有二秒到三秒,一定不超过五秒,让地上那个头颅淌血汉子和伙伴钻进里面,就尖叫着在人们的眼前一晃消失。 石勒是第四架及时离开现场的车辆。兔起鹘落之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班纳像他们一样保持袖手旁观态度,他告诉自己——你终于能够瞧见答案的影子了。 他们盯着奔驰车呼啸着过了一个路口,石勒保持在五至十辆车后面,他知道对方一定发现他的存在,就像前面那两辆丰田发现奔驰的紧追不舍一样。但他不想迫得太紧,不让奔驰里的人感到他的敌意。 很奇怪地,奔驰的速度逐渐保持正常,然后,他们看见两辆丰田一前一后上了东区走廊高速公路,挤进筲箕湾方向的车流里。 老王和助手一样,屁股一直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 石勒空出右手,接通了电话,说道。“施长官? ”“我听到你在搜查海洋公园? 史提芬。” 施顺思关切地说。 “甄长官在吗? ”“他回办公室了,你打他的直线号码。”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太好了! 嗯,在这个时刻,他不应该让你这么容易找到她的,要小心他的后着。” “他在章博士身上绑了一个定时炸弹,长官。最后限期是下午六时。” “拆弹组专家到了吗? 是什么时候要求的增援? 怎么我不知道? ”“我想我可以应付这个炸弹,长官。” “你疯了? 你那一点知识算得什么? 怎能拿章博士来冒险? ……”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你这样想? ”“我知道想对路,长官。” “噢,你有把握? ”“现在是上午十时三十三分,下午六时才是定时炸弹的最后期限,我有的是时间。长官。” “好,你是指挥,你作决定。随时保持联络。” 石勒维持在车流中能够看到奔驰的位置。眼前的情况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一层跟着一层,叫他惬意的是能够身处黄雀的最后位置,这是接办这桩案子后作梦也不敢想的事。十分钟后,东区走廊从北角的高楼大厦旁边向右一拐,奔向劁鱼涌的时候。他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是谁? ”利伯恒的声音。 “利长官,我是史提芬。” “嘿,” 利伯恒似乎有点诧异。“总算还没忘记我,你在海洋公园干得怎样?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现在是上午十时五十二分,看来你没慌了手脚。” “我喜欢紧追不舍的感觉,长官。” “告诉我,史提芬,像你这种硬汉子……会不会像我一样,觉得世事变幻莫测,是非成败,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哪一回事? 长官。” “像炉峰电台会议室那副条幅。” 他抑扬顿挫地念道。“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以冷眼视之,如蝇聚擅、如蚁竞血;是非蜂起,得失猬兴,以冷情当之,如冶化金、如汤消雪。嘿嘿,我觉得木桑钦把这幅字挂在那里很有意思……” “我从不去想他那种蹩脚的玩意,长官。” “嘿,我想我们之间得重新定位了,你不是他们的最新盟友吗? ”“不是那么一回事,长官。” “那你打电话来是怎么一回事? ”“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嘿,你不找拆弹组,找我有什么打算? ”“我突然想通了,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电话那头缄默了,或许他需要时间揣摩石勒这句话,督察耐心地一声不响等待着。 过了一会,利伯恒开口说,“这是你的选择,史提芬。千真万确,我觉得你这几天长大了。你开始明白这世界不是正确不正确那一回事,也没有背叛不背叛这回事。嘿,我觉得你总算是可以一聊的人了,有机会路经我家,欢迎顺路上来一趟。” 他挂断了电话。 石勒又咧开嘴角,听得一头雾水的两名部属利用倒后镜相互打着眼色。二十分钟后,经过筲箕湾的时候,蝉、螳螂、黄雀的位置和距离没有改变,鲤鱼门一闪而过,督察接通了第三个电话。 “喂。” 甄重鲜的声音。 “长官,是我。” 石勒说。 “史提芬,有什么好消息?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干得好,我没有看错人。对不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办这案子,因为你有像狗一样的嗅觉。科学家发觉人类鼻子的薄膜只有邮票般大小,狗的嗅觉比人灵敏四十倍,鼻子有多卷薄膜吸收气味。薄膜平放的长度等于狗身长的三分之一……” 石勒忍不住了,“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十一时二十五分,长官。” “发现少收获不会多! 拆弹组到了吗? ”“我有十足把握,长官。” 电话里传来惊奇的声音。“你——有把握? 史提芬,你知道你把别人的性命交给没有赔率可跟的运气吗? 爱默生有一句话适合你:幸运是计划的残渣。对不对?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我相信运气决定成败。” 电话那一头静止了约莫十秒钟,然后,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平静地说:“好,英雄是在非常时间做非常事情的普通人。” “你知道我不是英雄,长官。也没有想过要当英雄,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你记得我答应过你,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电话挂断了。 奔驰跟着两辆丰田从东区走廊穿过柴湾,石勒继续保持距离。然后,应该是在十五分钟之后,丰田拐进了车辆稀疏的石澳道,奔驰突然放缓车速,抢占中线,极力想和在快线的石勒保持平行。 “他妈的想干什么? ”王启德咒骂。 他们不由自主扭过头来和奔驰里的三对眼睛对视了一下,石勒清楚地看到那司机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是震惊和紧张。 “是梁熊! 他想于什么? ”王启德眼尖,叫了出来。 梁熊踩下油门,奔驰一下子又去到他们前面。 “有人要他来看清楚跟在后面的人是不是我。” 督察咧开嘴角。 石勒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追逐了一阵。后来,督察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家伙像尽责的交通督导员,控制着督察的速度,不让他过份超速,每当石勒逐渐坠后,质量优良的奔驰又会放缓车速提醒他跟上去。 “丰田不见了。” 王启德提醒上司。 看样子,梁熊的目的已经达到。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威尔士拦途抢劫,梁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反过来掩护对方。 一阵“轧轧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警方专用无线电通话器里传来呼唤。“史提芬,你听到吗? 我是米高,我在你头上。” “是飞虎队! ”王启德说,他打开通话器。 石勒提高声音响应,“米高,怎么‘特别任务连’有千里眼,顺风耳了? ”“你们在石澳道‘赛车’,吓得其他驾驶人半死,许多人争着报警,中心紧急召唤我出来拦截。嘿嘿,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的车牌号码。现在,你追的是谁? 要我怎样帮忙? ”“请把奔驰拦住,车里的家伙涉嫌多重杀人罪行。” “收到,你放心,这一次再被他们溜掉我不姓罗。” 看样子奔驰也发现了头上的直升机,他改变主意加快速度,一晃眼就在石勒眼前消失。 石勒立刻接通天空上的飞虎队指挥官。“米高,我失去他了,你找到他吗? ”罗汉国总警司迅速回答。“当然看见,兔崽子像疯了,随便越过对面行车线,左摇右摆,见车过车,造成长达几里的大混乱。” 一股不祥的感觉几乎令石勒顿时窒息。石澳道道路狭窄弯曲,一边是山坡,另一边有的地方是深达一百公尺的悬崖,除非真是疯子,在这里飙车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梁熊不是蠢蛋,石勒立刻想到,只有一个解释,疯子下了死令,要他在指定的时间去到指定的地点。为了大笔钱,他只有选择冒险。 “不要吓唬他,米高。我要活口。” 石勒叫喊。 话声未落,前头传来轰然大响的爆炸,一阵烟火“蓬”地升到几百公尺天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梁熊这蠢蛋这次走不了——车厢里的警察黯然互视一眼。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奔驰坠崖的地方,车子在山谷下猛烈燃烧,直升机继续在天空不停盘旋。 罗汉国在上面破口大骂,“他妈的不知死字怎写的家伙,我看着他朝我撞来,然后就一头冲进地狱……” “你用直升机吓唬他? ”石勒不相信地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听不见我说过要留活口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姓石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训我? ”罗汉国咆哮道,“你说车里的家伙涉嫌多重杀人罪行? 儆恶惩奸、除恶务尽是飞虎队任务,该死的,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督察能对飞虎队指手划脚? ”“因为你他妈的压根儿没想留活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两次了,聪明点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疯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指控我? 你想找麻烦整我? ”石勒关了通话器,接通了警察指挥中心,要求所有巡逻车和巡警一起找寻失踪的两辆丰田面包车。 他跨出车厢和手下一起俯视山谷下的汽车残骸,直升机恐吓般从他们的头顶呼啸着来回几次,才余恨未消地冉冉离去。 消防车和巡逻车很快地到达现场,指挥官跟着来电话,“史提芬,你不可以对米高那样说话! 他是总警司,是特种部队头头,你需要他支持多过他要你帮忙……” “他用直升机把梁熊迫下石澳道,长官。” “有证人吗? 你只是瞎猜,没有证据。” “他亲口承认……” “你不给我一个好理由,我无法站在你背后! 你公然诋毁官阶比你高的人,还蓄意蒙骗高层……” “长官,我需要时间。” “你还要时间? 你怎地连我也诳上树? 你以为还有时间? 有人要我立刻把你逮捕撤职。” “你知道我不会乱来,长官。明天早上,你会得到我的报告。” “不行,今天晚上就要。我只能替你拖多六小时。明白吗? ”“谢谢,长官。” “等等……” “什么事? 长官。” “去石矿场,他们在那里找到你下令通缉的两辆丰田面包车。希望你这一次救到自己。” 第八节 石矿场在鹤咀半岛的石澳道和鹤嘴道交界,两辆丰田面包车停在石矿场后面的山坡上。 威尔士和助手摊卧在打开的车门旁边,胸口都中了一枪。 石矿场的经理记得很清楚,直升机声音出现的时候正听着收音机的中午新闻报告。他让直升机盘旋声音诱到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听到新闻报告结束的声音。 这时候,轧轧轧的声音里传来两下低沉的枪声。他曾经参加义勇军团,枪声让他提高警惕,迅速招集管工和工人一起跑向逡巡不走的直升机。 他们到达后山的时候,直升机正在升空离去,然后,就看见两辆丰田和两具尸体。 这两枪打得很准,都是正中心脏一枪致命,看来,威尔士和助手没存戒心走出车厢时候中枪,所以连拔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两辆打开车厢的丰田客货车就像昨天看到的样子,塞满红白颜色相间的尼龙袋,有几个散落地下的袋子拉练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塞满着是大扎大扎的报纸。王启德和助手抢上前,眼睛顿时都瞪直了。 “不可能的? 我们看着的,连打吨都要轮班……” 王启德喃喃而语,不甘心地连拆几袋。“长官,他们手脚真快? 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但偷龙转凤,还要杀人灭口”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王,该是我们找他的时候了。” 石勒神色凝重地说道。 第九章 疯狂的世界 第一节 保安经理知道老板在里面等着消息,他轻轻地敲门后不等响应就推门进去。 蓦地,眼前情景叫他愕然地睁大眼睛,嘴巴好久都合不上。坐在大班椅上的古福成神色平静,他的前后左右,散布房间里或站或坐的六名西装笔挺大汉充满敌意地瞅住他。 这六个家伙是干什么的? 怎样进入摩斯集团中心大厦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保安部监视着每条信道,从早上到现在,监视系统的所有十一个荧幕一直走不出他的视线,除了……除了……对了! 除了刚才他亲自驾驶丰田客货车出去的这段时间…… 这个想法用不了半秒时间就掠过脑袋,然后,他听见老板问:“班纳,有人拦途截劫? ”“你,你怎么知道? 古先生。” “我在这里看着。” 古福成手指前面示意。 这时候,班纳才看见总裁办公室放了两副他从没见过的电视荧幕。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装的? ”他忍不住问道。 “李普塞特先生替我安装的。” 古福成仔细端详着下属。 一个坐在沙发上眼珠滴} 留溜转动着的年轻人咧开嘴角,像和女朋友打招呼般合了合手掌。 冷汗刹时湿透衬衣,班纳是从G 4 出来的人,是习惯穿着西装的人——他知道除了政要保护组,只剩下廉政公署人员才照搬美国联邦调查局这一套,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甚至在挥汗如雨的三十六度高温中,永远维持着黑色或深蓝色西装标志出现人们眼前——眼前这几个人的猫戏老鼠笑容和手眼通天自信他太熟悉了…… 果然,古福成证实了他的揣测。“李普塞特先生来自廉署……” “古先生……” 班纳迟疑地说。他瞟了这几个人一眼,暗示有些话不便在外人前讨论。 “班纳,” 李普塞特手指荧幕,语气毫不客气。“他们抢夺钞票的时候,你站在那里像只企鹅。” “你以为我应该像只猴子? 李普塞特先生。” 班纳反问道。“事出突然,那家伙手里有枪……” “那家伙是你在‘皮伯斯护卫社’的老相识威尔士。” “我承认认识他,但他不是疯子派来的人。” “你怎知道他不是疯子派来的人? 疯子没有告诉古先生派谁来。” 班纳怒冲冲地看着老板,“你不应该找这个胎毛未褪小子来损我。” “我无法忘记看到的一切,班纳。” 古福成低声说道,“告诉我,你到底为谁工作? 你背叛我是因为我亏待你? ”班纳一言不发。 李普塞特玩世不恭地扬了扬眉毛,“威尔士是你叫来的? ”“当然不是! ”班纳分辩道。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抢去的车上没有钞票。” 这句话像给班纳重重一击,他的脸色倏地惨白。 古福成叹息了一声,“石督察让李普塞特先生过来帮忙的时候告诉我,他相信十三亿五千万还藏在大厦中……” 班纳不相信地皱起眉头,“不可能,他怎么……” “你记得吗? 昨天他来的时候曾经打开过口袋。” “我看着的。” “你看着! 他就在那一刹那,把李普塞特送给他的电子仪器放进钞票中。班纳,一着之失,满盘皆输。在重案组的追踪仪器里,钞票没有离开大厦。” 李普塞特作了个手势,站在盥洗间边的大汉打开门,一个神色颓丧,穿着警卫制服的小青年迟疑地走出来。 该死的! 班纳的脸变形了,眼睛向四面八方迅速地瞄了一下,发觉没路可逃。 “班纳,他什么都说了。” 李普塞特洋洋得意。“昨天深夜,你怎样关上地库录像,搬货过车,他什么都说了。” “我很失望,是你把花猫放在抽屉里,是你替疯子监视着我的! 班纳,为什么背叛我? ”古福成眯起眼睛。 班纳缓缓地环视屋里的大汉,“钱,古先生。很简单,只是为了钱。” “你年薪三百二十万,住在一千五百万豪宅! ”“我干满十年才有三千二百万,用不了二十天的工作就有一亿。要是你是我,你怎样选择? ”古福成点点头,苦笑道:“很聪明的选择,但失去道义和信诺。” 班纳手指李普塞特,说道:“废话。你要把我交给廉署? ”“不——” 古福成摇摇头,略为停顿等着。 李普塞特打个眼色,那个垂头丧气的警卫又被关进盥洗间。 古福成继续说,“我不瞒你,李普塞特先生来自刑事技术服务处,他的朋友都是执行处人员。他们可以因这次行动逮捕到你立下大功,也可以只算是一次私人服务,为伸张正义,赚点外快。总之,是好是歹,只在你一念之间。” 班纳精神一振,“我还有什么讨价还价条件? ”“你支开他之后,” 古福成指着盥洗间,“把钞票藏在哪里? 你知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不说,他们费点时间总找得到。不过,李普塞特先生提醒我,疯子差遣来取钱的人不会是等闲之辈,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候,我必须在他前头收回钞票。” “收回钞票意味单方面毁约,你不怕他报复? ”“找到你,他失去内应我就不怕他。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总是用金钱的数量决定胜负的力量。” “我告诉你就出卖他! 你总得给我一点好处。” “你告诉我,你的背叛一笔勾消,可以提前解除合约,领取一千万离职花红。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你能够保持完美的记录为其他富豪服务。对你来说,这是仁至义尽的交易,我想,你不应该还有贪心和侥幸想法。” “好,我答应。” 六名大汉迅速地围拢上来,李普塞特的滑溜溜眼睛里带着得意之色。 “走吧,咱们都是行家,别出蛊惑,想也别想! ”“等等,班纳。” 古福成说,“告诉我,利伯恒、甄重鲜、施顺思中,谁是疯子? ”班纳一口拒绝。“我不会说,你可以叫他们正式拘捕我。我们的交易没有这一条,古先生。” 第二节 房门刚关上,古福成就接通石勒电话。 “督察,就像你说的,他招认了……” 他把经过详细地告诉石勒。“现在,李普塞特他们带他下去取回钞票。” “重案组正赶来你这里……” “也许事情会这样顺利解决。” 石勒在那一头思索了一会,说道:“古先生,对手比我们聪明十倍,也许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买了保险,也许事情有我们估计不到的变化。这件事关系到十三亿五千万,是一堆像一座小山一样的钞票,有一个人提醒我,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站在这堆钞票前的人都会很容易的失去理智,丧失人性。我们要像对手为这堆钞票买一个保险。” “你想怎样? ”“你认识反恐怖特种部队‘特别任务连’指挥官罗汉国总警司? ”“我们在许多公开场合见过面。” “罗汉国是疯子的人。” 古福成顿时吓坏了。“这……这真的难以相信……” 石勒把石澳道和石矿场里发生的枪击事件告诉他。“……威尔士的拦途截劫是疯子想不到的意外事件。我吊在他们后面的时候,前头两辆车一定在讨价还价,也许最后是疯子拍板作出决定,威尔士只要把车开到石矿场,会得到比原来多得多的钞票,梁熊担当引开我的任务。现在,我们知道钞票被换上报纸,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威尔士从中杀出,梁熊依照计划去到石矿场,得到的一定是射中威尔士的那颗子弹。问题就在这里,疯子内有班纳接应,外有罗汉国掩护,十三亿五千万已经是囊中之物,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只有一个解释,不管他怎样博学聪明,一样钻不出钱眼这一关。他觉得摊分钞票的人太多了,像那些守财奴一样,数字是他脑里的蛊,带领他走进人生的盲点。他设计的局就像在钻石山坟场射杀仵作劳国山一样依样复制一次,只是略为修改结局,让罗汉国杀掉梁熊之后发现钞票换上报纸,要死鬼梁熊和威尔士背上偷龙转凤黑锅。倘若罗汉国生疑追查,最后的替罪羔羊会是班纳。所以,现在去你那里提取钞票的人才是疯子的亲信。” “你分析得有理,不过……” “没错的! 如果他愿意让罗汉国的人分享巨款,不会这样劳师动众、节外生枝。所以,只要你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发现班纳狸猫换太子,和疯子暗中搞见不得光勾当,他一定勃然大怒,率领部下来夺取他的一份,甚至会引发他独吞十三亿五千万的贪念。” “这……这有点太冒险……” “叫他来的目的是利用他拖住疯子派来的人,攒取让我赶来的时间。” 古福成听到督察在那头挂断电话,他想了一下,翻了翻电话簿,拨通罗汉国的电话。 “罗警司吗? ”“是哪一位? ”罗汉国问。 “我是古福成。” “噢,古先生,” 罗汉国的语气是明显地吃了一惊,大声问。“有什么事? ”“我要你帮忙。” “放心,我做得到的一定做。” “我就是传说中被疯子勒索敲榨的对象……” “……” “刚才,我发现保安部经理班纳是疯子的内应,他瞒住我暗中把交出去的十三亿五千万换成报纸。” “啊! ”罗汉国忍不住叫了一声。“你身边有没有帮忙的人? ”“有几位廉署的朋友。不过,如果疯子派来的人跟他们冲突起来……” “叫廉署的人站在一旁,我立刻过来。” 罗汉国在电话中叫喊。 第三节 电梯的楼码灯号一闪一闪的有节奏改变着:65、64、63、62、61…… 班纳的目光从灯号转到电梯顶的电眼,再逐一瞄了包围着他的大汉,最后来到李普塞特脸上的时候,说道:“他从保安荧幕里看着我们,不过,听不见我们说话。” 没有人有兴趣理睬他。电梯的灯号继续一下又一下转变:55、54、53、“你们每人赚多少? 一百万? 五百万? 他不会出到一千万吧? ”李普塞特不耐烦地说,“你再多嘴,古先生听不到你说什么,却会看到你让人狠狠地揍了一阵。” 班纳瞪圆了双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慢慢地摇摇头。“不是吧? 香港又不是我们的地方! 你们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道义和信诺找这个富得流油的人赚取服务的外快? ”他的背脊立刻挨了狠狠地一下,痛得他弯下腰去。 李普塞特眼珠一转摇摇头,及时制止了第二下。 目击经过的灯号事不关己地继续自顾眨眼:45、44、43、42、41…… 班纳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七人分掉十三亿五千万,每人是多少? 嗯,二七十四,五七三十五……每人是一亿九千二百八十五万”他合上嘴巴。 “继续说——” 电子工程师低声喝道。 “就算他给你们每人一千万,他付出六千万得回十二亿八千万。你们为了一千万放弃一亿九千二百八十万? 我想他说得真对,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总是用金钱的数量决定胜负的力量。很奇怪,我看到这件事里有人真是笨蛋,有人不懂得加减乘除。” 李普塞特死死地盯着依循规矩闪动的灯号:30、29、28、27……他说,“你们怎样想? ”那五名大汉互相打个眼色,有人说,“听你的。” 李普塞特眼珠又滑溜溜地转了转,手轻轻地按在班纳肩膀上,说道:“聪明人,说你的方法出来听。” 班纳的目光也再离不开跳动的灯号,“我们走进保安部的时候,关掉所有的监察系统,他变成瞎子的时候你继续敷衍他,带他游花园。我们拿了钱就走,动作够快的话,他像盲头苍蝇在这里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已上了飞机。” “现在的国际刑警无远弗届,” 有人插嘴,“我不想搂着二亿钞票到处逃亡。” “他没有报警就没有损失。我们关掉监察系统,拿走所有录像带,没有证据就没有十三亿五千万这回事。我们到外头就分钱,ww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分了钱就互不相识。” 班纳冷冷地说。 “疯子的人什么时候到? ”电子工程师问道。 班纳瞄一眼手表,说道:“二十分钟后。” 电梯里一片静默,灯号像那些看惯人世丑恶的神灵一样,神色不变地继续跳动着:19、18、17、“怎么样,只剩二十秒……” “我同意。” 有人说。 “算我一份。” 第二个人说。 李普塞特伸出右手,五只手掌迅速覆盖在他上面。大家互视一眼,点点头。 “如果你出卖我们,” 李普塞特警告,“班纳,你要离开地球才行。” 班纳摇摇头解释,“我要钱不要敌人。说真的,六对一,要担心的应该是我。” 电梯发出“叮”的一下声响,一个温柔的女声分别用广东话和英语提醒乘客:“地库。” 第四节 监视系统才关上,不够一分钟,李普塞特的手提电话就响了起来。 “李普塞特,” 电话里的古福成说,“摄录机出毛病吗? 什么都看不见。” “是不是荧幕有问题? ”电子工程师关切地说。 “不,请等等,嗯,所有的摄录机都关上了,看来是系统出了毛病。” “放心,有我在这里,十分钟后再通话。” 李普塞特挂断电话,一手拎了桌上那袋录像带,对等待着的伙伴说,“走吧! 好运不等人。” 在班纳带领下,他们迅速地沿着楼梯去到下层停车场。保安部经理遥指在角落的三辆凌志家庭式旅行房车。说道:“一、二、三,全在里面。” 李普塞特作了个快的手势,几个人立刻跑了起来。三十公尺、二十五公尺、二十公尺…… 一阵刺耳的车轮擦地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们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刚看见一辆警察巡逻车高速从车道拐了个弯进来。李普塞特一手扯住班纳的上衣,手枪贴着狗杂种的头颅,把他拽到车后。 巡逻车在距离他们五十公尺的地方“嘎”一下戛然而止。然后,就默不作声的停在那里,像一只伺机而扑的猛兽。 经验丰富的廉署人员谨守以静制动、后发先至办案手法,各自以车辆作掩护,冷静地注视对方。 在这种叫人窒息的对峙里,李普塞特怒视着手里的“拍档”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车上是谁? ”“是警察。” 班纳不情愿地答道。“当然是来拿钱的人。他们跟你一样,弄不清楚你们是谁。” 李普塞特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打破缄默,大声喝道:“廉政公署正在这里办案,你们是哪一个单位? ”声音在停车场里引起宏大回声,警车继续一言不发。 电话在他口袋里响起来,是古福成。他说,“你那里要小心,警卫打电话上来,有警车进了停车场,他们声称前来调查车祸,因为有人在停车场里拨电话报警。” “是疯子的人。” 李普塞特压低声音,借题发挥。“他们先截断了监察系统再进来的。” “我这里报警,就是瓮中捉鳌。” “不要——” 李普塞特立刻制止他。“你知道疯子是他们上司,报警只会送给他们一个明火执杖夺取钞票的借口。”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为所欲为……” “放心,我们已经在停车场里,装满钞票的三辆车就在身边。” “你准备怎样办? ”“你忘记我带来的全是廉署执行处人员? ”“警车就停在你们前面? ”“嗯,我想这些狗娘养的正打不定主意,弄不清楚从哪里走来廉署的人? 我打算这样,如果吓不走他们,最后一步是通知执行处援助,这将会是廉署成立以来最成功的行动,经过长期监视跟踪后彻底铲除了一个隐藏在警察内部的犯罪集团。” 这时候,警车打开门,一名戎装笔挺的高级警官跨出车。 “等等,有人走出车来。” 李普塞特关了电话,一手把班纳推给身边的同伴,从车后走上前。 刹时间,双方同时神色一愣,不相信地瞪着对方。 “哈,” 官铁花勉强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那几位廉政公署的朋友,原来是李普塞特。什么时候,你从实验室里溜出来玩枪的? ”李普塞特眼珠转了几圈,露出嘲笑的样子响应:“就像刑事情报科的总督察改行干巡警工作,奉命来停车场调查车祸一样。劳伦斯,看清楚了……” 他朝身后打个手势,五名西装笔挺的大汉立刻现身。“替你们介绍,这几位都是执行处高级调查主任,我奉命协助他们到现场收集证据。现在,我们有机会有理由相信已经侦破了一桩轰天大案,立了大功。” 官铁花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眯起眼打量眼前的持枪对手,烦恼般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作了个决定。朝保安部经理说,“班纳,东西放在哪里? ”班纳举手点了点眼前的三辆凌志。 总督察二话不说,走上前打开一辆凌志尾箱,动作利落地拖出一个红白颜色相间尼龙袋,拉开被撑得满满的拉链,一扎又一扎的千元面额钞票纷纷散开来跌落地下。 “看到吗? 十三亿五千万,难道你们没有感觉? 见钱不动心的人活来何用? ”官铁花夸张地用手捧起钞票,再让它们争先恐后地跌下地去。 李普塞特扬起一边眉毛,“想不到,你敢背叛疯子? ”“这时候你是我,不为自己打算行吗? ”“我怎知你来真的? 还是引我上套? ”官铁花死死地盯着这副讨厌的嘻皮笑脸一会,打定主意,干笑了两声。 “自己人不说假话,你冲着这堆钞票来的吧? ”“这是什么话? ”李普塞特的语调有些恶作剧。“难道你真的为调查车祸来的” “班纳没有说关上监察系统是通知我进来的信号吧? ”班纳吃了一惊,“你……” 他慌忙挥手,义向凝视着他的转动眼珠解释道。 “我总得为自己留条退路。” 李普塞特盯着这副惨淡的脸孔,了解般地点了点头,又竖起拇指,赞道:“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喜欢你这种性格。” 他转头问总督察,“你带来几个人? ”话声未落,巡逻车下来了连司机在内的三个人。 “四人! 嗯。” 李普塞特眼珠一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现在是十一人了,各位,看来呆得越久,人会越来越多。” 他的目光逐一掠过拍档。 “再讨价还价,夜长梦多。分十一份,每人还有一亿二千二百七十二万,同意吗? ”官铁花彷佛让电子工程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相信地瞪圆了双眼,“你,你们——” “嘿,你他妈的太瞧扁咱们啦! 你以为站在这里的都是嫌钱腥的笨蛋? ”李普塞特咧开嘴角。“废话多讲没益,上车走吧。劳伦斯,你是地头蛇,替大家找一个没人骚扰又地方够大的地方。” 官铁花点点头,“我们在前带路。” 他们上了警车,看着班纳捡回钞票,关上车尾箱,等六名廉署人员纷纷上了凌志旅游车的时候,才激活引擎。 第五节 汪孝尔在市民的夹道欢呼下完成历史性的二十分钟“散步”电视摄影师朝木桑钦打个手势,表示已经有足够长度提供编导选辑。节目监督立刻一秒钟也不浪费,把“香港良心”推进赶上来的车辆。 汪孝尔舒了口气,瞥了坐到身旁的节目总监一眼,咧嘴笑了。“石勒这精灵鬼说得没错,早应该演这出戏! 你看外面那些蠢蛋激动得泪流满面的。” 说话的时候,他不忘记朝车厢外那些扑上来呼叫着“汪青天”和“汪皇帝”的拥趸挥手示意。 “也许今年的《时代杂志》的风云人物真的是我,我有这个预感! ”木桑钦睁大眼睛。“他妈的——这可是我的预测! 石勒只是说……” “哈哈,真没水平! ”汪孝尔带着嘲弄的口吻说道。“你以为我有老人痴呆症不懂得分辨真心假意? ”他拍拍拍档的肩膀,又朝贴到车窗玻璃上的激动脸孔送上飞吻。 木桑钦点点头,看着车头钻出人群,插进车流里。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好好打个盹,这一天一夜,谁都不能好好睡上一觉。 不上三分钟,他蓦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挺叫了一声:“糟了,汪皇帝——” “胡扯,我正走运,有什么糟不糟! ”汪孝尔啐了他一下。 木桑钦心烦意乱地说,“石勒透露那个有钱佬是古福成后,我们还没和古福成说清楚呢! 万一石勒夺回钞票,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这……” 汪孝尔声音中的震撼反应就和目击地球末日一样。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怎会这样糊涂? ”木桑钦怒火中烧,“你以为我只会吃喝睡拉,招摇撞骗? 我他妈的为你的安全食不知昧,寝不安宁……” “哈哈,别傻了,” 汪孝尔傻笑了一下,要多温柔就多温柔。“两兄弟的事一认真就见外喽! 对了,石勒有一份的,不是他去讨价还价的吗? ”“废话,你怎能肯定已拖他下水? 这个人肯闭上一眼你已侥幸,你妄想他会为咱们赚钱。” “这样吧,我找法兰克商量,你知道,他不可能是疯子。如果他是疯子,一定跟我明说明干,不用这样装神扮鬼。他手里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也许他知道古福成的痛脚。” “来不及了。利伯恒现在的处境是韬光养晦,绝不当头,等待时机。我相信不少人在偷听他的电话,希望踏多一脚,置他于死地。你打电话给他说这种话,岂不是送自己去让人操? ”汪孝尔狂妄地说道,“我是香港良心,我们代表正义。我们是公义化身,谁惹我不高兴注定他倒霉。” 节目监督没有回答,他双唇紧闭,想了一会,拿出手提就摁号码。“死马当活马医,给他电话试试,希望还赶得及。” 电话接通后,他把手提递给汪孝尔。 “喂,是谁? ”汪孝尔看了拍档一眼,用冷静而亲切的声音说,“古先生吗? 我是汪孝尔。” “汪孝尔? ”古福成似乎一头雾水。“对不起,汪先生,也许我忘记了,我记得没见过你吧? 还有,恕我好奇,你怎么有我的直线电话? ”汪孝尔舔了舔嘴唇,“你认识石勒吧? ”“我认识,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请问你到底是谁? ”“你知道炉峰电台‘香港心声’节目吗? 我是节目主持,节目监督木桑钦先生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从不听电台节目,不是不重视,是没有时间。我只是一介商人,不值得你们访问。十分抱歉,我这里有点事正忙着……” “等等——” 汪孝尔狼狈万分。“全靠我俩指挥策划,石勒才能去保护你那十三亿五千万。”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在帮助你对付疯子,我们站在你一边。” “疯子? 我想你打错电话了,我说我是商人,不做神经病院生意。” “你……” 汪孝尔气结的望着拍档,说不下去。 木桑钦一把夺回电话,冷冷地说,“古老板,我是木桑钦。我们谈的是疯子向你恐吓二十亿这件事。” “你们是疯子的人? ”“哈,你老人家终于记起有这件事了! ”“你们代表疯子? ”“不,我们帮助你对抗邪恶,保护你的利益,我们代表正义和真理。” “恕我直言,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帮助我! 木先生和汪先生是公务员? ”“是,不过,我们监督政府,监督商人,监督着社会上任何阶层的人,这个社会没汪皇帝监督就不会进步,没有光明和希望。汪皇帝是舆论公认的香港良心,我们代表公义和良知。” “谢谢,这可好办,请你们列出帮助我的清单,经过集团会计师和律师联合认真审查,如果确定属实,我答应绝不吝啬,一定亲自写信向公务员事务局局长表彰你们的工作。” “我们不需要这封信。” “恕我愚昧,你们要什么? ”“不多,只要六亿。是港币不是美金。” “六亿? 木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两个素未谋面,自称木桑钦和汪孝尔的男人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对不起,时间紧迫,有了协议之后,我们会上门拜谒。” “因为你说时间紧迫,我就会双手奉上六亿? 这算什么? 是勒索,是恐吓都要说个明白。” “是服务费,是在我和汪孝尔先生策划下,命令石勒去帮助你,保护你的财产的服务费。” “是合法? ”“当然合法、合情、合理。” “如果合法,又恕我直言,我们有没有事前的协议或者合约? ”“不用,一切已经为你安排,为你设计。石勒为我们工作,他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没有拒绝就表示同意。” “石督察来我这里是执行公务,他是为警务处工作,是市民的公仆,从没表示在为你们工作。我很怀疑,他是公务员,怎会是你们的工具? ”“因为我们代表社会公义,身为公务员应该为公义服务。” “恕我愚鲁,我不相信你这一套。我拒绝你们的勒索。” “好大胆子,你不知道把天使放在放大镜下,天使都会变成魔鬼吗? ”“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完成博士论文,看清楚传媒的这一套工夫。” “汪孝尔先生是香港良心,你知道他的‘香港心声’节目可以根据事实推崇你对香港的贡献,也可以找到充份证据号召市民出来揭露你戕害公意、官商勾结罪行吗? ”“木先生,我要提醒你,自从不断有人利用直线电话对我进行勒索、骚扰之后,这个电话上的所有对话都已录音。我不管你有多大能量,你敢对我不利,我就公开录音带。” “你……你……” 木桑钦有点慌忙了,语气窘迫而退缩。“你以为市民会相信汪孝尔还是相信你? ”“市民一定相信我,木桑钦先生。” 古福成的声音充满信心。“你可以对付任何人,却无法对付我。我懂得玩现代文明这种游戏,深信只要我不悭俭,舍得散财,我一定可以利用庞大财富带领社会走上正轨,促使传媒面对事实,跟害群之马割席。从明天开始,电子专家会整理剪裁这段对话,重新组织出一份找不出瑕疵,可以令你们万劫不复的正版录音带。你敢在节目中提到我的名字,我立刻宣布摩斯集团新年度分布各种媒介的宣传费是三亿,再报警和公布录音带,传媒一定会流着口涎正视证据,承认树大有枯枝,各出奇谋正视收益,维护我的公义,联手在法庭宣判之前令你们身败名裂。木桑钦先生,请你告诉汪孝尔先生,你们够狂妄,胆量够大的话,我们来玩这一招。” 木桑钦目光呆滞地瞪着“香港良心”慢慢地挂断电话。 第六节 三辆凌志兴高彩烈地跟着巡逻车屁股,一辆跟着一辆沿车道驶向上层出口,第一辆凌志刚拐弯,坐在前座的李普塞特骂了一句粗话,“瞧,他想干什么? ”前头的巡逻车突然转用后档,缓慢地向后退着……然后,李普塞特看到了原因,他喊了一声,“退回去。” 一边扭过身朝后面的车辆挥手示意。 一群全副武装的“特别任务连”飞虎队员举枪瞄准缓慢后退的车队,走在前头的是眼睛冒火的罗汉国总警司。 他们鱼贯地退回停车场,饱经训练的特种部队队员迅速散开来,把车辆团团包围起来。 李普塞特不加思索地跨了出车,指着吊在胸口的证件表露身份。“廉政公署执行处正在处理一桩案件,请你们让开。” 罗汉国走上前,疑惑地上下打量这个只管骨碌碌转动眼珠的家伙。他不甘心地朝车壳重重捶了一拳。“下来,全给我出来。” “谁给你的命令? ”李普塞特冷冷地问。“你敢干预廉政公署行动! ”总警司用手枪顶在对手胸膛。“小子,它给我的命令。” 咔嚓、咔嚓……瞄准着车辆的枪支此起彼落地把子弹上膛。 李普塞特的鼻孔都张大了,他显然想不到这个高官会来真的,悻悻然说,“你——你这是自毁前程。” 他转身对车里的人说道,“都下来吧! ”四辆车逐一打开门,罗汉国迷惑地打量从巡逻车里出来的官铁花,然后,他看见藏在两名大汉后面的班纳,怒火立刻冲上额头。 “你他妈的好大胆子——” 他大步上前,视线就被车厢里的红白颜色相间尼龙袋吸住了,手掌悬在空中忘记落下。 “你们? ——” 他转头打量官铁花和李普塞特神色,恍然大悟地跺了跺脚,不顾一切的一辆跟着一辆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又忍不住打开一辆尾箱,拉开一个袋口肯定里面的东西,才点点头松了口气。 当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有一对眼珠不停转动的小子正瞪着他。 “你占尽上风,但你不可能把我们杀光,也不能够独吞这堆钞票吧? ”李普塞特轻声提醒对方。 罗汉国瞪了他一眼,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同僚。“劳伦斯,你跟他一伙? ”“米高,” 官铁花表情忧郁地回答。“你冷静一想,就知道他说的没错。” 李普塞特恢复了信心,说道:“你带来多少人? ”“连我在内三十二人。” 总警司说,目光里充满着不信任的神情。 “三十二加十一是四十三,十三亿五千万摊分四十三份,每份是——” “三千一百三十九万。” 班纳接上来,看来他有没人知道的计算天分。 李普塞特收敛笑脸,“三千一百三十九万,二十分钟前后不见一大截! 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总比两手空空实际,有反对的吗? ”罗汉国还是吞不下那口气,眉毛倒竖地瞪了班纳一眼,“你他妈的说不清楚我不放过你,谁叫你偷天换日的? ”班纳脸色苍白,瞥了官铁花一眼,“当然是他。” 罗汉国对这个答案吃了一惊,“你少来这一套,他不是过桥抽板的人。” “米高,他没有骗你。” 官铁花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词,“他差遣我来这里提取钞票。” “为——为什么? ”罗汉国的脸突然一下子变红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说,“他——他说过——” “还不是钱! ”官铁花手指车厢里的袋子,他的眼睛随着来回踱步的总警司移动,疲惫地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只是他说得比我们更好。” 罗汉国站住了,使劲朝地下吐了口唾液。“好,我们参加,每人三千一百三十九万。” 不等他指挥,所有枪支刷地收起。 “你们打算怎样……” 罗汉国的视线扫过盯着新缔结的“同谋”们。 官铁花松了口气,解释道:“原来……原是去找个地方……” “选日不如撞日,” 李普塞特加上彬彬有礼的微笑说道。“一波三折,总离不开这里。看来,这个停车场是福地。睁大眼吧,各位先生,要来的、应来的人都到了。这里荟集着香港的廉署、警察和飞虎队精英中的精英,没有人会进来,也没有敢进来的人。地方够大了吧? 又没有监察系统。我们把钞票倒在地下,就地分摊,不用三十分钟,就可以带着自己一份离开……” “好主意! ”有人提高声音。 李普塞特怕有人还不明白,语重心长解释。“这是没有报警,没有记录,不能追究的一笔钱! 记住,我离开这里就患上失忆,谁先用光自己一份不要期望我会伸手帮助。” 官铁花和罗汉国相视一眼点点头。总警司发挥运筹帷幄能力,手指点了点几个可靠队员,“你、你、你、你去外头看着,没有我的批准,苍蝇也不能进来。明白吗? ”满脸笑容的队员刷地敬礼。“是的,长官。” 两秒钟的静默,可能是一秒钟多一点,所有的视线同时在空中接触,然后是一阵欢呼,纷纷奔向三辆凌志。 “不准交头接耳,” 李普塞特提高声音指挥,“把钞票倒来这里。” 他站在停车场的中间,很快的,一袋又一袋钞票倒到他脚下,人多好办事,最后一袋钞票倒出来的时候,用不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四十三对眼睛同时发光了,凝住神盯着这堆像一座小山的钞票。 这是亿万人的一生都看不到的壮观景象啊! 许多人因为激动,手脚忍不住微微颤抖…… “怎么啦? ”李普塞特咧嘴笑着,轻佻地说,“难道大家就像疯人院里的傻瓜,这样站着瞧就满意了? ”大伙儿哈哈地笑着,奇QIsuu.c0m书没有人愿意对这个刻薄的家伙表示反感。 罗汉国站到前面,做了个手势,要大家静下来。“钞票每扎十万,每人拿三十二扎后排队上来交还一万元。” 他手指李普塞特,说道。“你,小子过来……” “你可以叫我李普塞特。” “好,李普塞特、总督察、班纳和我是监督和收款处。” 人们轰然叫好,挤去那堆小山上捡拾钞票,手脚利落的很快就来到收款处办理上交手续…… 官铁花一边点算,一边告诉罗汉国,“总算皆大欢喜,米高,我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结局会像那些荷里活电影一样,枪弹横飞、尸横遍野……” “真倒霉! ”罗汉国没好气地说,“我们是指挥官,只分得一份? 这是什么他妈的公平逻辑? 我说这小子不是蠢蛋就是傻瓜。” 官铁花脸色尴尬,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他不是嫌钱腥,是怕夜长梦多,他怕重案组赶来……” 罗汉国不耐烦地接过递来的钞票,草草看了一下,抽出十多张,挥手要那个胀红脸的家伙走开。 总警司勉强微笑了一下,“石勒算什么? 老子……”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耳畔兀地静了下来,眼前的家伙似乎在怔怔望着自己发楞,他正想瞪大眼叱退这不懂进退、不知好歹的蠢蛋,就听见总督察的不自然声音: “米高——” 罗汉国抬头,就看见站在停车场人口车道上的石勒。他感到眼前几乎一黑,一阵昏眩的心悸突然笼罩了他,再次睁大眼睛的时候,看见重案组已经包围了这个地方。 第七节 停车场静得像钻石山坟场一样,瓮中之鳖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没有人知道石勒在什么时候进来控制了一切。 罗汉国是第一个在震撼中苏醒过来的人.他火冒三丈狂吼:“他妈的莫准雄、李宝丰、年崇时、荣总卓给我滚出来,你们丢光了飞虎队的脸“不能怪他们,” 石勒说道。他站在车道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楚现场。 “这是他们这一生中见到的最大一堆钞票,三千一百三十九万是作梦也不敢想的财富。你要他们每人上来数三十二扎钞票,在这种情况下忍不住擅离职守是人之常情。” 总警司和高级督察对视了好一阵子,他狠狠地瞪了那几个耷着头的部属一眼,说道:“你他妈的只靠运气,史提芬,我们一直把你像猴子一样耍,看着你出丑。” 石勒点点头,“对,钻石山坟场那一次,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上午,你又突然出现,明目张胆地追迫梁熊坠崖,射杀威尔士,一下子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帮我找到答案。我才知道每一次你不请自来都是设定的局,躲藏在坟场山坡上的杀手一定是你的手下,才能隐身在突然出现的飞虎队中,消失于包围圈里。你的确把我玩得不知东西南北团团转。米高,你是警察,应该知道输赢多少次不重要,胜负取决于最后一刻。” 罗汉国不甘心地瞥了束手就擒的精锐部属一眼,咆哮道,“你以为占尽上风你以为人多势众? 我告诉你,手枪对付不了我们的MP5A机枪! 如果我命令他们反抗,全军覆没的一定是你。我带领的人都是千中选一,再经严格培训出来的神枪手,我保证他们在中枪之前可以杀光你的手下! 不管怎样,我们全歼重案组之后,特种部队一定还有许多人能够全身而退。” 石勒以一种不相信的态度俯视着他。“你要令这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算了吧。走得出去的人又能去得哪里? ”他环视车场中的俘虏,提高声音“大家听到了,请放下枪,解除武装,我相信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大家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人人感到气氛越来越僵,某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钞票“噼啪”、“噼啪”地跌落地下。 罗汉国两眼充血,凝视着得而复失的这堆钞票,喉核急促地在脖子上滑动,然后,他恐吓地瞪了石勒一眼,扬起一边眉毛作了个手势。 三十一名特种部队队员动作一致。不顾一切刷地举起手里的火力强大MP5A机枪对准居高临下用手枪瞄准着他们的“敌人”咔嚓、咔嚓,停车场里到处响起一阵子弹上膛声音。所有的人——包括下达命令和持枪的人都脸色惨自如纸。 “你想清楚了? 罗汉国警司,你想到后果吗? ”石勒难以置信地叫道。 “我想清楚了,你他妈的迫人太甚! 你懂得赶狗入穷巷反咬一口吗? 你们立刻让路,要不就同归于尽! ”石勒使劲摇头,“不行……” “不行? ”罗汉国怒目圆睁。 “等等,” 李普塞特终于等到这个他认为恰当的时间才出来调停,大声道,“我有一个两全其美方法。” 罗汉国刷地转过身,手指着这个油腔滑调,不可信任的小子。“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我先毙掉你拿来祭旗。” 李普塞特哼了一下,对这个鲁莽的指挥官表示嗤之以鼻,“史提芬,你带来多少人? ”石勒摇摇头,“别再逞聪明! 李普塞特,我要你来帮助古福成,你却见财忘义,趁火打劫。” “你用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只会为我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真可惜! 你这样聪明能干,却让贪婪和侥幸心理扯进这个万劫不复结局。” “谢谢你的惋惜和怜悯,不过,我拒绝眼下是我的结局。各位先生,我看到一个双赢的机会。请告诉我,你带来多少手下? ”“六十四人。” “加上你是六十五人,六十五加四十三是一百零八人。哈,是大吉大利数字,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天魁之数。十三亿五千万除一百零八人,每人是——” “一千二百五十万元。” 班纳又抢先说出来。 李普塞特严肃地环视场里的同党,说道:“钱是又不见一大截,但没有枪弹横飞,没有尸体,没有留下孤儿寡妇的难题,只要大家愿意破财挡灾,就可以在二十分钟后分道扬镳。为了这个大团圆结局。我相信没有人会提出反对的。” “太疯狂了! ”有人喃喃地说。 李普塞特认真地摇头,“不,这是疯狂的世界。大至国家、社团,小到家庭、个体,生存的目的就是为钱。为了钱,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是疯狂的了。你同意我的主意吗? 罗汉国总警司。” 恨意渐消的总警司瞄了一直保持缄默、脸色苍白的官铁花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嘿,精灵小子! 你乍说乍好。” 他冷冷地作了个手势,特种部队听命地收起机枪。许多人吁了口气,露出笑容。 “现在到你了,史提芬。” 李普塞特充满期望地仰着头问道。“你是聪明人,不会叫大家失望,不会让你的手下失去这个增加财富的机会吧? ”“不行。” 石勒执拗地说道。 “世故一点嘛,睁一眼闭一眼,只有这样,世事才运转得更流畅,世界才更美丽。你们中国人有另一句话说得更好:‘水至清无鱼’。你总不能要人人像你一样的花岗石脑袋吧? ”“这是所有贪官污吏窃取民脂民膏的最正当借口。” “我相信他们如果尽忠职守干到退休,没有人——包括你在内——有一千二百五十万长俸。何况眼前是一堆没有报警,没有记录,不能追究的一堆钞票! ”李普塞特挑衅般对每个人说道。“姓石的,你总不能为你自己的一套迂腐、发臭道德与大众为敌? 阻大家发财吧? ”“不行……因为……” “史提芬,” 官铁花打破沉默,劝导道。“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我在钻石山坟场帮过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石勒蔑视地打断他,“谢了,你从来不是我的朋友,也没有帮助我。如果不是你故意提醒梁熊。我在钻石山坟场逮住他,他就可以逃出枉死城。” “你别落井下石,颠倒黑白。我从不是吃里扒外的人。” “梁熊挟持你之前,你是这样说的:‘劳国山这小崽子,把我们跟利伯恒的关系写得一清二楚! ’。离开坟场后,警号一直在我脑里响着,我从没忘记想——这句话有哪个地方露馅? ”“废话,人人知道利伯恒就是疯子,这算是什么警号? ”“那时候,我也认为利伯恒就是疯子,所以我一直想不通梁熊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瞬间就知道踩进陷阱。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因为,只有疯子的手下才知道利伯恒不是疯子,劳国山根本跟利伯恒扯不上边。” “你……你知道了……” 官铁花畏缩地问道。 石勒笃定地点头,“到了现在,我当然知道利伯恒不是疯子,知道谁是疯子了想不到他视你为亲信中亲信,你为了钱可以背叛他。” “既然我已经背叛他,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说来干啥? 我们已经站在一起,同一阵线,为什么你还……” 石勒又一次摇头,“不行……” 李普塞特恶狠狠地宣布,“我不相信,除了你这只他妈的纯洁羔羊,重案组的兄弟们会视金钱如粪土,与金钱为敌! 弟兄们,只要大家团结一致,一。七对一,在民主制度中,谁也不能否定多数,所以,多数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命运。” “没有用,你的挑拨离间没有用,你无法煽动他们……” “我不相信! ”李普塞特转了一圈,慢慢的,他愕然张大口,因为,眼前的重案组所有警探神色都是那样平静,每一副脸孔都用同样地冷冷目光打量着他这副焦急的神色。 他绝望地叫了一声,“老天爷,你对手下做了什么? 用药物迷魂他们? 像独裁者般把他们彻底洗脑? 你使他们丧失人性! 使他们再不能感受这个追逐金钱的快乐世界! ”包围圈中的每一个“正常的人”浑身皮肤都起了疙瘩,一起鄙夷地、厌恶地盯着石勒。 石勒耐心地再次摇头,“你们一次次轮流打断我,不让我解释——我们,包括我在内,没有人不喜欢钱——我们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在这堆钞票旁边忙个不了,我一样看得眼睛发亮,叹为奇观。可是,我来的时候已预测到自己的软弱,恐怕会在这堆像小山一样的钞票前面投降,为了不让自己同流合污,我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方法来制止自己的欲望——小刘,请走过来,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刘陶警长提着一副小型收录麦克风走上前,停车场中那群仰高的脸孔上都是莫名其妙表情。 “是这样的,” 石勒耐心解释,“我们来这里之前,我告诉指挥中心,摩斯集团中心大厦停车场已被持枪劫匪控制,在可能爆发枪战理由支持下,重案组要求中西区警署和港岛机动部队紧急出动支持……” 围拢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钞票旁边的“同谋”都不是普通人,听到的每个字逐一使这些拥有丰富经验和聪明的脑袋联想起的,想到的那种恐惧像一阵寒风掠过耳朵和脸孔,绝望就这样深深地渗进了身体每个细胞——然后,他们听到了李普塞特不愿意相信的万劫不复“结局”“我进来的时候,警方已经彻底封锁了摩斯集团中心大厦,警长一直用手里的咪高峰把你们每句话传去外面,通过指挥中心网络,外头所有伙计,每位高层人员都听到你们的每句话。所以,重案组不可能和你们一起站在钞票旁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各位,结局就是定局,请大家放下武器,解除武装。” 第八节 现场在有秩序清理的时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打来了电话:“史提芬,你终于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全靠运气和侥幸,长官。” “不,不,你干得很漂亮! 你在旁看着他们几乎成功,到最后关头才让他们失败,干得干净利落! 对不对? ”“谢谢,长官。” “谁是疯子? ”“咬紧牙龈不肯说,长官。不过,我有把握要他们说。” “古福成拿回十三亿五千万了吗? ”“他了解六十包钞票都是证物,必须暂时保存在我们手中,他同意这个安排,长官。” “你准备怎样处理廉署和特种部队人员? 怎样向在外面等待的记者公布案情? ”“我准备实话实说,长官。他们和官铁花一样,为了金钱出卖自己,出卖市民信任,令政府蒙羞……” “别人的东西总是最好的,这是人性的悲哀。对不对? 他们是公仆,也是普通人,凡人总有缺点。我们要设身处地体谅同僚,一个开明的社会和进步机制会容许人犯错,我们应该制造机会让他们可以改过自新。反正古福成已经拿回钞票,章子盈博士安然无恙……” “我总相信法律之前应该人人平等,长官。” “你是警察,知道眼下当警察的难处。那些如狼似虎的知识分子天天拿着一支笔蹂躏我们,隔岸观火的市民是光看狗吃肉,没看狗挨打。对不对? 这案子捅出去是轰天大丑闻,谁都抬不起头……” “长官,案子涉及有组织犯罪集团,除了欺上瞒下,企图叛变,进行绑票、勒索,杀害多条无辜人命,每一种都是最严重刑事罪行。” “我同意,就因为案件牵涉太大太深,我认为应该让保罗来应付新闻界。对不对? 他不但是地区指挥官,身份恰当,还懂得运用博弈对付记者。” “博弈? ”“有点像你的最后一击! 当你预期别人在干什么的时候,人家也在同时预期你在干什么。” “长官——” “我不是不让你出这个风头,放心,你会因这桩案件破格晋升。不过,和记者周旋是一种政治手法,属性质不同的另类博弈。就像鹰和人都吃鸡,但鹰越多鸡越少,人越多鸡越多一样。” “只有我才知道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不是吧? 你是资深警务人员,知道法律规定,在疑犯还没正式录取口供之前,在你还没撰写报告上呈高层之前,在律政司没有作出检控决定之前,在案件未交法庭审判之前——向新闻界公布案情不但对疑犯不公平,还有妨碍司法公正和蔑视法庭之嫌。对不对? 所以,面对记者的警方发言人一定要懂得把握分寸,任命的关键不在乎对案件的了解程度。” “长官,我认为应该让新闻界知道,我们不但逮捕了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一名刑事情报科警官,还同时拘捕了六名廉署人员和三十二名特种部队队员,其中包括飞虎队指挥官。” “不行。我已经命令施顺思指挥官赶去你那里召开记者招待会。” “我有权知道原因,长官。” “我们是不是纪律部队? ”“是的,长官。” “你记得纪律部队的第二条纪律吗? ”“记得,长官。但我坚持我有知情的权利。” “你坚持? ”甄重鲜沉默了一会,“胆大妄为! 你知道这是恃功犯上吗? ”“你可以取消晋升,长官。” “嘿嘿,你不简单喽? 我一直小看了你! 你抓住这种时候不能把你停职来威胁我? 你可是狡猾如毒蛇,温纯如白鸽! 对不对? ”“我无话可说,不想解释,只想听到真实的答案。长官。” “好,告诉你,因为我需要一张皇牌和官铁花、罗汉国、班纳讨价还价。只要他们愿意告诉我谁是疯子,我可以捂上盖子。” “不用浪费皇牌,长官。我知道疯子是谁。” “你知道谁是疯子? ”“整整十五天时间,一点点地让我从事实中察觉破绽,从几寸厚的档案里逐渐推理得出结论,长官。” “推理和档案都不是证据。”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会有完整和详细的报告。长官。” “好,我在办公室接见你。现在,施顺思指挥官会过来接掌指挥权。” 第九节 记者招待会借用摩斯集团会议室,身处一百多位死缠不休的记者之中,施顺思指挥官应对得体,游刃有余。 “……我们承认,警方联合重案组和特种部队力量在摩斯集团中心大厦进行反恐怖演习的时候,和到摩斯集团执行调查行动的廉政公署人员产生误会,不过,经过迅速地沟通,在彼此谅解下取得协议。警方和廉署在稍后时间会有一个联合公报向公众解释。” 施顺思站起身,捡起一直放在前面的那个手掌大小的纸袋,表示会议已经结束,一面体谅地向不肯罢休的记者们点头表示感谢。 记者围困着他,七嘴八舌地不让他脱身而退。 “据说现场发生各自拔枪? 一触即发危险? ”“这是不是上两次警、廉大冲突的后遗症? ”“我们听到消息,重案组和特种部队使用武力强行解除廉署执行处人员的武装。警方是不是报复廉署高调拘捕反黑组总警司的积怨? ” “没这种事,” 指挥官耐心地解释。“警队和廉署关系良好,一直合作愉快,完全没有传说中的所谓冲突,仅有的一点误会也已冰释。请大家不要焦急八五八书房,很快会有公布解释清楚。” 在几位机动部队警员保护下,拎着纸袋的他好不容易挤出人丛,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才发觉脸色阴沉的石勒一直跟随背后。 “叮,” 他们跨进电梯,机动部队队员伸手把记者拦在外面干瞪眼。 电梯门刚关上,指挥官瞪着闪动的号码解释:“史提芬,我的良心和你一样让地狱之火炙烤着。但纪律就是纪律,我必须听从指示。” 石勒也盯着灯号,厉声说,“庄锦三、莫应彪、露云娜死了,劳国山、梁熊、威尔士和手下被灭口,凶手却逍遥法外,这是什么纪律? 长官。” “为了捉拿元凶归案,就不得不厚贿魔鬼的手下。你应该体谅甄长官的用心,如果一切顺利,切除魔首,官铁花和罗汉国就像去首的毒蝎,不但无法作恶,还会很快的提前退休。” “这,这怎么行? 长官。” 石勒倏地转过头,“杀人勒索,为非作歹,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还能按月领取退休长俸继续享福? ”“这是目光短浅的屁话! ”施顺思轻轻地晃动手里的纸袋,摇摇头。 “你当差二十多年了,看到的,听到的,经手的事还少吗? 世界就是这样,比官铁花和罗汉国该死一万倍的人到处都是。贪赃枉法、坑蒙拐骗、寡廉鲜耻的不是都享尽人间富贵,生荣死哀吗? 像汪孝尔和木桑钦这种用嘴巴杀人,用笔杀人的人不是为害更大? 为祸更烈吗? 可以肯定,这些坏蛋不但一世富贵荣华,说不定还是历史记载上的民主斗士和真理化身呢! 看眼前世界,你不服气行吗? ”“李普塞特说过这种话,这是疯狂的世界。为了钱,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是疯狂的了。” “噢,这家伙没说错,在疯狂的世界中,你以为是他正常还是你才正常? ”高级督察闭上嘴巴,眯起眼盯着闪动的灯号,电梯里静寂得像默祷会一样。 很久、很久,施顺思又打破沉闷,“甄长官告诉我,你知道谁是疯子。” 石勒点点头,“我没有证据,只有推理.”又是一阵难熬的静默。 然后,指挥官第一次扭过头来,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部属,说道:“真了不起! 你怎能耍弄汪孝尔和木桑钦这两条大虫? ”“很容易,就像疯子控制官铁花和罗汉国一样,都是钱作怪。” 电梯发出“叮”的一下声响,那道熟悉的温柔女声分别用广东话和英语提醒两名警官:“七十二楼。” 第十节 古福成满脸笑容地从豪华办公桌后走过来和他们握手。 漂亮的首席女秘书离开后,古福成愉快地说,“谢谢,我衷心地感谢警方安排。石督察,我欠你一个很大很大人情,希望……” “古先生,我做我应该做的事,这是我的工作。” 石勒说道。 施顺思把攥紧纸袋的左手别到背后,微笑着说,“古老板满意,警方就放心了。你已经收回十三亿五千万? ——” “收到了。” 古福成也微笑回答。 “看来,我们不能继续追查那失去的六亿五千万了。” “我愿意忘记它,能这样皆大欢喜,我已经满足。” “我明天会再来拜访,请你签署一份口供,确定你因为认识李普塞特,透过他联络廉署派人前来摩斯集团中心检查保安系统的。” “对。” “这件事和金钱无关——” “李普塞特不守信用,班纳背叛了你。” 石勒打断他们,目不转晴地看着眼前的亿万富豪。“他们为钱忘义,视法纪如无物,无法无天。古先生,以你的社会地位,如果你愿意挺身而出,揭开真相,要求警方缉捕背后的疯子,惩处这些坏蛋的罪行,没有人敢捂上盖子。” 施顺思火冒三丈,喝道:“史提芬! ”“他有权决定,长官。他是大人物,不是外头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他一直站在这里俯视下面的疯狂世界,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有能力做我们做不到的事。请你让他自己决定。” 古福成的目光离开督察,皱起眉头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来走去,沉默漫长得似乎没完没了。 “很抱歉,古老板,” 指挥官又是首先忍不住的人。“史提芬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一直踩在蛋壳上的蠢蛋。” 石勒毫不生气,甚至用一种温和的,挺有意思的语调说,“长官,古先生懂得使用脑袋。” 古福成站住了,自我解嘲地莞尔苦笑。“让我解释一下——不过,石督察,我应该怎样说你才相信? ”“他要到人家开枪打他,” 施顺思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还不相信自己是错是对。” 古福成不动声色,目光紧紧地和石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应该这样说吧,这个世界——你看到的疯狂和混乱世界并不是不可预测的,有力量的人可以从混乱中理出头绪,预测最大的可能,控制疯狂的世界。” 他摇摇头,说道。“不过你想错了,力量的源头不是金钱。自有人类历史以来,金钱可以决定胜负,是非曲直却取决于权力。许多人以为发明互联网,人人可以同时在一个荧幕上进行匿名交易,真正公平的制度已经出现。他们不知道,最大的交易总是面对面斟酌的,最大的交易一直左右着公平的方向。所有的最大交易总是由权力来决定的。” “我的意思是,” 警官们看得出古福成在小心地选择着措词。“金钱可以决定胜负,是非曲直却取决于权力。你看到的,我几乎栽在疯子手里,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们一直把‘富不同官斗’视为金科玉律。石督察,希望你能理解这种的苦衷。” “我,我有点明白了,” 石勒平静地说,“不过,除恶未尽,后患无穷,疯子尝到六亿五千万这个甜头,看到你这样窝囊的息事宁人,食髓知味,谁能担保他或者其他坏蛋不再依样画葫芦敲竹杠? ”“眼前是疯狂的世界,吃人和被人吃的都在一次又一次教训中摸索,比赛谁先在失败中汲取经验,也许,下一次是我先把疯子一口吞了呢? 活着总要冒险。” 石勒琢磨了一会,眯着眼点头,“你说得有理,你有自己的难处,船大调头难,凡事总三思。” “你的明白对我最重要,督察,欢迎你有事找我。” 古福成仔细端详着他。 “好了,好了,” 施顺思微笑说,“古老板太谦了,如果金钱像你说的一无用处,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凑这场热闹了。至于史提芬,如果你还听不明古老板话中意思,我建议下次抓到那些坏蛋的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地这样警诫他:我有责任告诉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你所讲的话会被记录,经歪曲后,再变成对付你的证据。” 古福成一怔之后脸孔跟着灿烂的绽放,和指挥官相视大笑。 主人热情地亲自把宾客送至电梯。 第十一节 电梯下降了好一会,施顺思才转过身面对石勒。 “史提芬,你真的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弄干净香港? 把所有坏蛋抓去蹲牢? ”“长官,我希望有这样的一天,香港警察无事可做,统统失业。” “甄长官说过,人身上的细菌比细胞还多,一平方时皮肤上有一百万个细菌。” “人人都有理想,我建议让警察保留一点梦想,长官。” 施顺思忍不住用英语解释,“你知道吗? 真正的长大成熟是表示这个人已经有一副开明的脑袋。” “脑袋就像伤口,张得太大只会招来细菌感染。长官。” 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指挥官解嘲地莞尔一笑,又转过身去看电梯灯号。他盯着那些闪动的灯光思索了一会,才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你知道谁是疯子? ”“嗯。” 施顺思转过身,郑重地说,“你说你只有推理,没有证据? ”石勒迷惘地眯起眼,望着上司的神色莫测,故作高深的表情,无奈地点点头。 “你明天一早要见甄长官? ”施顺思说道。 “明天上午九时十五分钟。” “我这里有件东西——” 施顺思把一直拎在手的那个纸袋递过去,石勒下意识地接过来,他听到上司继续在说,“对你明天一早有用。” 石勒不由自主地打开袋子,瞄了里面的东西一眼——只是这样的一眼,浑身一颤,顿时如同坠人冰窟。 “叮,”——石勒像傻瓜一样睁大眼看着电梯门轻盈地打开。 “地下大堂。” 那道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看着上司潇洒地走出去,那一直没回身的背脊使石勒恍然大悟…… 施顺思没有骗他,来到适当的时候,终于让他得到久思不解的答案——他终于知道利伯恒为什么要冒险和施顺思见面,知道他从车里递什么东西给施顺思了施顺思说过,眼前的世界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无法说得明白的骗局。人人喜欢口甜舌滑,专心说谎和合作说谎。 他说得没错 第十章 永不落幕的一出戏 第一节 年轻的时候,石勒曾一度迷上那些荷里活西部牛仔片,电影去到结局之前,角色的一方,总站在寂寥的大街上,在呼啸的风声和滚动的枯草中,看着死对头胯上挂着一支枪,手掌悬垂在枪套旁走过来…… 正邪是非总是决定在最后的枪声中,枪响过后,年轻的石勒总吁了口气,松开捏着汗水的拳头,对正义得伸,恶人伏法欣喜莫名随着年纪增加,慢慢的,他知道西部牛仔片编织的是一出出不可能的梦想。在现实的最后决斗中,倒下去的通常是好人。在文明和进步社会中,再没有人愿意通过这种干净利落方法解决是非曲直了。 可是,眼前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像煞电影中的角色,把一切交给相信的因果报应,让命运安排得失胜负——他右手拿着一份档案,左手拎着施顺思交给他的纸袋——走进警察总部,踏进电梯,迈向无法知道的最终结局 第二节 不出所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多了一个等待他的人,面无表情,戎装笔挺的处长副官示意要他停步,仔细地从上到下搜查他的头发、衣服、裤子和皮鞋,翻了翻档案,拿过纸袋,取出里面那个像电视遥控器的东西看了又看。 “这是什么? ”他皱起眉头问道。 “先放在你这里,等一下甄长官会要你拿进去。” 石勒回答。 副官点点头,二话不说把纸袋揣进上衣里,推门让他进去。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悠游自得地把双脚架在办公桌上,望着石勒,露出嘲笑的样子。“坐下来,我们一直没时间好好聊聊。对不对? ”石勒选了一张看不到鞋底的椅子坐下,把档案放到桌上,“这是你要的报告,长官。” 甄重鲜瞥了一眼,“看来不厚,不足十张纸吧? ”“九张,长官。” “我想你简单的复述一遍,你可以选择重要的说。” “反正不长,我想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 高级督察皱起眉头,“不过,要不要从头说起? ”“挑大纲吧,譬喻说你认为谁是疯子? ”石勒和上司对视了好一阵子,肯定地点点头。“是你! 长官。” 甄重鲜瞪大眼睛,露出一个愕然表情。“是我? 你知道无中生有的指控会有什么后果? ”高级督察笃定地再点点头,“是你。” 高级警务处长放下双脚,朝椅背一靠,又换上嘲笑表情,蛮有兴趣地说,“说出来听听,你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是什么原因使你肯定是我? ”“你设的局就是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手册中那条指令的翻版。” 石勒看到上司的眼里开始出现敌意。“最成功的策略是逼使目标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向行动,而目标却相信他是在按自己的意图行事。在这十五天中,重案组每个行动就是最佳的样版! 我一直以为在按自己的方法办案,实际上却按照着你所希望的方向行动。你透过双重身份,左右我的思维,指导我每步行动。你总是棋高一着,着着领先,不动声色地牵着我的鼻子走。第一次上摩斯集团就为疯子扮演了恐吓古福成的角色,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我帮助你把莫应彪赶上死路,帮助你令利伯恒坠进圈套……” “只是这样? ”甄重鲜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知道吗,猪的许多器官跟人一样,果蝇的基因只比人略为简单,不过,人的相同器官可以做出复杂的动作,相同的基因能产生多百倍的蛋白质。奇_-_書*-*网-QISuu.cOm你不能用猪和果蝇的想法判断人的行为。” “这就是我开始怀疑你的第一个原因。” “你认为我说错了? ”“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不稍为抑制自己? 你不断让认识你的人听到你和疯子一样,喜欢在谈话中引用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和文学知识,需要的时候,连人权、民主、自由,甚至爱因斯坦也派上用场。” “你说的是巧合,每个巧合的背后都有一套理论。对不对? ”“章子盈博士说无论多聪明的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目中无人和炫耀学识,总希望人人听到你才高八斗,所以,尽管改变了声音、语气,利用高科技切断跟踪,把我的视线牵引到利伯恒身上,却像一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次又一次地暴露了这种致命的巧合。” 甄重鲜用舌头舐着上颚啧啧作响,惋惜地说,“翻来覆去只有巧合! ”“我不相信巧合,不过,那时候又怎会怀疑上司? 章博士认为这种知识渊博的人一千万人中只有一人,香港只有六百七十万人,我眼前已出现两个人,一正一邪都和我有关。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香港人杰地灵,得天独厚。” “还有吗? 给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的解释。” “你是刑侦高手,知道所有的答案全来自一点又一点的积聚。你深谋远虑的设计了这个‘游戏’,制造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以杀人为幌子,用场域方程式贯串起所有的杀戮,掩饰毁灭重案组第一队和夺取二十亿横财的企图。不过,招引我的第二个疑问是利伯恒和韦文忠的见面照片不合情理。” “韦文忠企图勒索他,自寻死路理所当然。” “我指的是官铁花角色,如果他是疯子的人,怎会帮助我拍摄利伯恒和韦文忠照片? 怎会告诉我疯子和利伯恒是同一种声音? 我曾经这样反过来揣度:如果利伯恒不是疯子,官铁花帮助我的目的就是想控制我。刑事情报科A 组送来的汪孝尔和利伯恒通话电话录音一定是经挑选后的物品。那么,在背后指挥官铁花的人可能是你和施长官其中之一。” “还是走不出推理、揣测和巧合! 离合理相距十万八千里。对不对? 这样吧,你到了什么时候才咬定我? ”“你设计绑架章博士,要梁熊在旁加油添火,制造持械叛变冲击利伯恒办公室罪名,这个摧毁重案组的布局很巧妙,如果不是刘陶,我一定上当。”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你手下有了不起的人。” “当差这么多年,我学懂凡事必须面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陷阱让我把眼睛转向你。我是这样想的,你用了几年时间酝酿这个局的——” “我看不出有这个荣幸,让你这样看起我。” “几年前,你才开始在谈话中加进‘对不对? ’这个口头禅,这是让人不会想到你,把嫌疑拨给利伯恒的厉害技巧。真是深谋远虑! 幸亏你还有这个改不掉的炫耀习性。” “从结论向前倒溯,并不高明。” “很简单,如果背叛成为事实,不管重案组是被包围缴械还是乱枪射杀,利伯恒脱不了干系,他不会布置一个让自己仕途走到终点的圈套吧? 重案组和利伯恒一起倒霉,得益的不是施长官,只会是你。在这个阴谋中,得益最大的才是主谋。” “又是多重推理,缺乏说服力。” “事实上,在那个所谓的方先生告诉汪孝尔,疯子决定杀死一个名人的时候,他有这样的一句话让我一直藏在心里,对你起疑。” “嘿嘿,说来听听。” “他对汪孝尔说,疯子是一个‘十八个呒呒’在肚的人。我知道只有广东佛山把喃呒佬叫做呒呒。那一句‘十八个呒呒’泄露了疯子的祖籍。施长官是广东东莞,利伯恒是上海人,只有你祖籍佛山。” “开始有点意思了! 说下去。” “我想到章博士从录音带内容分析疯子的身份,她说这个人衣冠整洁,身高超过一百六十公分,器宇昂扬,胆大博学,自信心极强,谈话幽默,有炫耀学识的癖好。年纪在五十岁以上,是专业人士,不会是高级学府和从事传媒工作的知识分子。跟你完全对码,简直是天衣无缝。” “我曾经告诉保罗,姓章的妞儿很聪明,是个人才。” “后来,你毁灭不了重案组,把所有心思放到十三亿五千万上。你要我相信官铁花瞒着利伯恒搞小动作,梁熊为了自保不会把窃听电话告诉他,那一刻,我却宁愿相信利伯恒是被栽赃坑害的人。当施长官把森姆会在香港的‘香港区分坛’和‘艾克尔分坛’等六路人马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情况告诉我的时候……” “保罗告诉你? 我不相信。” “如果官铁花、罗汉国、班纳都可以为了钱背叛你,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还告诉我你们怎样出卖连宝山的。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对吗? 到这时候,我已经看清楚来龙去脉,立刻收买李普塞特……” “你这步棋走得又准又狠! 不过,对谁是疯子这一点,我相信那时候你还不敢肯定? 对不对? ”“肯定! 却不敢相信,因为找不到证据。利伯恒不是疯子,我就把你的声音交给李普塞特,检验结果不出所料。魔由心生,科学证明邪恶来自人心。 “然后,你玩了一出半岛酒店的戏,再用海洋公园行动来麻痹我,这些虚假动作只是声东击西的反扑计划一部分,去到了石澳道上,你来了最后一招! ”“那个眼珠不停骨溜溜转动的专家使人缺乏信心,我相信你有所隐瞒,决心找到真凭实据。我想起你曾经这样说过,感到魔鬼就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绝对温度,就能得到使那个电阻消失的超导体。” “你给我们三人各打一个电话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对不对? 梁熊告诉我看清楚跟在后面车里的人是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上当了,帮助你解开了最后的谜团。” “在那种时候,谁都会上当。” “连消带打,这着棋下得好! ”“你是‘艾克尔分坛’坛主,为了森姆会控制世界的野心服务。跟利伯恒来个窝里斗有权力和利益的理由,千方百计要干掉我这种人也有理由,趁机捞上一把夺取二十亿非份之财还有理由,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也算得上是个理由。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扮演一个理解生命,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愚蠢行为,对是非对错感觉敏锐、无奈。懂得取笑正邪善恶的界线,又能够藐视一切法律和道德规章,说及金钱的时候,似乎不值一顾的思想偏激知识分子? ”石勒问的问题就是刘愈百思不解的问题。 “问得好! ”甄重鲜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我告诉过你,森姆会统治世界的口号是追求正义、民主和自由。我们所以自视为世界主人,全为了替世人消灭邪恶人物,摧毁邪恶国家,保护世界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制度和进步文明的普世价值、普世真理。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设计周密,战无不胜,在社会每个阶层都安插了可靠的人。” “就像官铁花和罗汉国? ”石勒冷冷地说道。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得意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用大人物的那种纵横捭阖步履在石勒面前踱起步来。 “我们必须摧毁现在的香港政府,让愿意听森姆会指导的人上台。所以,渗透进政府不同部门的人发挥了不同作用。譬如在鼓励市民从事小贩减少失业数字的时候,食物环境卫生署的人会大举出动检控持牌小贩,就可以叫穷人怨气冲天,上街示威;劳工署的人要等到菲佣游行示威之后才宣布不削减薪酬的决定,足够让人相信政府软弱无能,鼓动只要对抗,政府就会退让,上街示威,政府就会屈服的风气;在法援署的人会不断滥用公款接济违法入境者打官司,制造尾大不掉混乱;在律政署的人会故意胡控乱告,降低政府声誉;手掌股票交易所权力的人会看准时间散布恐慌政策,制造人为跌市……嘿嘿,这些能干的官员不是变成接纳民意的开明典型,就是被误会为不知分寸的庸官。对不对? 以香港人的无知质素,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专挖墙脚的鼹鼠。我们就是这样成功地酿造了一个狂燥的城市,培养出动辄对抗,崇尚暴力的六百七十万流氓,把这个政府彻底搞烂搞臭。使大多数人依恋我们的统治,渴望时光倒流,相信做殖民地奴民胜于港人治港。” 甄重鲜哈哈一笑,继续解释。“到了这个阶段,太需要出现一个胡说八道的角色来增加混乱了! 疯子是杀人的恶魔,他重复了所有思想偏激坏人的屁话。由于他代表邪恶,杀人不眨眼,出诸他口的话就会被定性为反对正义、民主和自由的典型,是危害普世价值、普世真理和文明进步社会的毒素。疯子消失之后,这个道德规限就成为主流社会衡量好人坏人的标准。我不得不坦率地承认,你才是令这个伟大慨念成真的最大功臣! ”他一屁股坐回椅上,望着被他利用至尽的人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说过,我利用你是因为你有现在的人都没有的愚蠢良心,我看透你没有什么过人的聪明才智,能够按照我的想法完成计划。但你真让我失望,看来,我是低估了你的决心,始终是那个愚蠢的良心催促你找到我,对不对? 你认为古福成是那一种好人? 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和你这种人吃顿饭表示感谢! 这种年赚百亿的财阀和跨国集团豢养着一群年薪几百万的专业人士,帮助有钱佬合法地不付一个铜板税务赚钱。但他们一直认为警察有义务为他们免费服务,穷人在他门口示威追讨欠薪的时候要我们为他拭屁股。玩女人玩到被捉黄脚鸡的时候,又要警察为他收拾残局。在他们的眼里,警察不是忠心耿耿的奴仆,只是替他守着门口的狗崽子。对不对? ”“森姆会会员不也是非富则贵吗? ”石勒来到恰当的地方就顶他一下。 甄重鲜对他的提问不屑回答,也许他又沉醉在他的自鸣得意感觉中。 “自此一役,官铁花、罗汉国、班纳打死也不会背叛了。嘿嘿,你说得没错,派中有派,勾心斗角! 最厉害还是利伯恒,我想他是第一个猜估到我是疯子的人。对不对? 就像我利用你陷害他一样,他真是老奸巨滑,让我任意妄为,让我得意忘形,袖手旁观看我怎样指挥你,怎样瞒骗你。他估计你不是能轻易上当的人,一定会追根究底,当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就是他坐山观虎斗,大获全胜的日子。嘿嘿,他了解透彻,却因才智有限彻底失败! 他看不到你地位低微,没有能力威胁谁,拿不到证据指控谁! 我说过到处都有我们的人,不管隶属那一派,到这种关头谁都不会让你得逞! ” 石勒轻轻地摇头,说道:“你错了,如果世界像爱因斯坦说的,可以用一个一次微分方程式解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邪不能胜正这个因果报应也包括在方程式里面。” “你真无知! 在我们眼里,你就是阻碍社会进步,对抗自由民主的恶。善恶角度是相对的,督察。” 高级督察睁大眼,“你承认是疯子? ”“我承认。” “承认策划谋杀庄锦三、莫应彪、露云娜、韦文忠,杀害劳国山、梁熊和摩斯集团保安部人员,勒索二十亿港币,绑架章子盈博士? ”“是我策划、指挥的! 那又怎样? 你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身上没有录音机,我命令你出去后立刻向公务员事务局要求提前退休,否则,我会合法合理公开地对付你的家人。史提芬,我一直保留克制,没在你的亲人头上动脑筋,你应该知道感激。” “谢了,狼会有不吃羊这回事吗? 我现在知道了,五年前是你指挥冯伯纳警司策划陷害岑惠妹的吧? 如果不是幸运眷顾,我已经是大牢里的谋杀犯,家破人亡了。你放过我家人不是善心,是因为这计划布局精密,要同时对付利伯恒、重案组第一队和古福成,为了让我专心一致为你背锅才放弃这一步棋而已。” “你这样聪明,再不挪屁股,下次一定遭殃。” “我不相信还有下次。” “不相信? 保罗说得没错,你这个人成败都在执拗这两个字上。” “我相信离开这里,就是你灭亡之时。” 甄重鲜嘲笑般咧开嘴,狂妄地说道:“我的地位会有这种结局? ”“因为你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两个这么多? ”“你这么聪明博学的人,怎么会钻不过钱眼? 我真想不通——你为了消灭摊分巨款的人,利用我来替你删除手下。是你见钱忘义先背叛他们,官铁花和罗汉国才会背弃你——我很奇怪,难道你以为自己有三百岁? 十三亿五千万有啥用? 用不了的钱只是数字,数字后面多一个零和十个零都只是数字。” “你感受不了数字的动人感觉,跟你说是对牛弹琴。” “我想不通的是,如此精密布局,不必这么早用‘宇宙常数’暴露官铁花? ”“嘿嘿,怀疑他就是怀疑利伯恒,因为官铁花你才替我删掉梁熊,你聪明一点,还会除去罗汉国。” “你才是错误低估对手,从哪里认为我只会乖乖上来任你宰割? 我没有准备会上来? 没有把握会这样莽撞? ”“说吧,小心谨慎先生,你安置了什么保险线? ”“我没安置伏线,只是你忘记第二个致命的漏洞,当疯子通知汪孝尔要杀他的时候,你说漏了嘴,出了个最大的破绽。” “有这种事? 说来听听。” “疯子对汪孝尔说:你说现代资本主义制度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 “汪孝尔是说过这番话。” “这番话是他跟利伯恒说的,理论上你不应该听到他这番话。因为施长官扣起这卷录音带,他不想你听到里面的重要对白。” “他扣起也没用,官铁花先把带子送来这里,是我决定让你听什么的。对不对? ” 他又咧嘴微笑。“因为我是主谋。” 甄重鲜话刚离口就呆了一呆,知道石勒说的没错。 “你引用这番话就间接承认是官铁花背后黑手。当然,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忽略了这卷带最后的对话,” 石勒伸手翻开桌上的档案,找到要找的地方,念道:“汪孝尔说:‘他们能在国家主席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易举,小菜一碟。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闲嗑牙。’利伯恒回答:‘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我听不出有什么重要。” “因为你没有把这段对话和另一段对话连结起来。” 甄重鲜扬起一边眉毛,蔑视地说,“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那是利伯恒告诉汪孝尔,韦文忠刚自杀的那卷带子。” 石勒一字字读着。 “汪孝尔说:‘看来,你终于同意吃饭说的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想和平相处,他却不这么想。不施反击就是坐以待毙。’利伯恒回答:‘嗯,那你看着办吧。一’“窃听? ”甄重鲜恐吓地瞪了督察一眼,直接了当的回答。“英国是安装摄录机监视人民最多的国家,每年卖出二十五万部闭路电视监察系统,是全世界雇主中最喜欢监视雇员隐私的国家。全国安装了二百万部,一条街道有上千部,每间办公室平均三部以上。人人都被假定将来会变罪犯,现在先储备资料以便捕捉。” “你听不清楚……” “我什么都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知道英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已开始监听人民的电话,二ooo 年通过‘管制调查权力法’后,成为世界上对人民监视最严密的国家,军情五处在所有‘异端’的居所和办公室装上针眼监视器。但人人认为他是先进文明的自由民主国家,你这个小脑袋明白其中意思吗? ”“利伯恒和你一样是在英国培训的,他也是搞窃听的老手。” “嘿嘿,我承认被人窃听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不过,一直是我在窃听人,没有人能够窃听我。我所有的电话都安装了反窃听装置……” “这里呢? ”石勒屈曲指骨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里! ”甄重鲜充满自信,愉快地说道:“连电器技工都不能踏进这里。能够走进我这间办公室的只有几个人。像我的副官,他是我一手提拔的人,绝对不会背叛我……” “施顺思长官呢——” “保罗? ”“我说施长官扣起录音带,你为什么不起疑? ”“因为——” “因为你没有想到他有胆量搞小动作! 你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过分自信,你并不像你说的知己知彼。施长官扣起录音带是内心有鬼,怕你连结起前后带子内容,有所醒觉。” “保罗是第一流的行政人员,他不会阴一套、阳一套,他办事我放心。” “施长官告诉我,虔诚信仰的好处就是让人知道他相信你们说的一套,愿意委曲求全,安身立命,可以信任。” “胡说八道,保罗不可能骗我。” “施长官私底下经常这样想:神为什么一边否定人可以认识神性,又一边教导人不要放弃认识神的努力? ”甄重鲜一拳捶在桌上。“你甭想挑拨离间……” “官铁花、罗汉国、班纳可以为钱背叛,你可以为钱出卖他们,施长官为什么要做老实人? 为什么不能是首鼠两端,看风驶舵,一脚踏两船的人? 你说过,世界上有两种诱惑,一种来自魔鬼,另一种来自天使。” “那是爱因斯坦说的。他还这样说,就算看见鬼,我也不相信。” “你害怕了? 不想听,不想面对事实,希望我说的是一场梦魇,只要不断否认,再睁大眼就会消失? ”.甄重鲜向前俯了俯身子,做了个勉强的手势,说道。“你说吧。” “这个设想来自一个事实,我亲眼看见他和利伯恒秘密见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准备坑害我的人? 我连结利伯恒和汪孝尔的谈话,脑里出现一个揣测——窃听器,或者针眼监听器从廉署的人手里,辗转经汪孝尔、利伯恒,来到施长官手里,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办公室里替利伯恒安装这套东西。这才能圆满地解释了利伯恒一直按兵不动、任你糟蹋的原因。” 石勒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惨白脸孔,一字字说,“这算不算是多重推理和有趣的巧合? ”甄重鲜放在桌上的手掌微微抽搐,眼珠像煞李普塞特一样在眼睛里转个不停,终于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顾仪态,惶恐地朝四面八方打量、端详。 “也许他正看着你,也许他已经收录了刚才的所有对话。” 石勒告诉他。 “你……你……你布下这个陷阱……”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放置电子仪器的人不是我。” 眼睛转动了一会,甄重鲜逐渐恢复神态,松了口气摇摇头,“嘿嘿,我真被你唬住了,你他妈的用这个噱头成功玩耍了我! ”“我带来一件反窃听器,” 石勒说。他说话时尽量不显得过份急躁,“它能够证实我这个推理是事实还是噱头。” “在哪里? ”“寄放在你的副官袋里。” “小王——” 甄重鲜摁通话器,提高声音叫唤。 忠心耿耿的副官推开门,“长官。” “史提芬的东西呢? ”“在这里。” 副官把纸袋递给上司,再敬礼出去。 门刚关上,甄重鲜伸手掏出反窃听器,开始扫瞄左面墙壁,当他来到面对的那些奖状、锦旗、镜屏的时候,反窃听器指针不但出现阳性摆动,还发出“哔哔哔”的警告声响。 甄重鲜脸色刷地又变成青白,他轻轻地掀开锦旗,一眼就看到那个该死的东西一个,二个,三个,很快地,三个窃听器来到桌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知道看到的是最新的微波传送产品,遥控电波的专家只要在警察总部旁边的大厦租赁一个房间,就可以听到这里的每一点声音。 石勒的目光却不罢休,到处搜索了一阵,然后,他指了指天花板,面如死灰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叹了口气,把反窃听器递给他。石勒站上桌子,反窃听器立刻有了反应,他弯腰捡起开信刀,一手轻轻地托起天花板,只两下就挖出装嵌在消防喷水器后面的一个仪器。 那是一个新型的针眼镜头,看来,甄重鲜的一举一动,甚至他手里的文件内容,全落在这个从上俯视着他的“利伯恒眼睛”里。 第三节 石勒坐回椅子,他愕然地看见甄重鲜的神色又一次恢复正常。 “史提芬,” 高级警务处长和颜悦色地说道,“天下英雄睢曹刘。” 他手指房门,“外头是六百七十万其蠢无比的井底之蛙。我们只要像武侠小说结局一样一笑泯恩仇,联手就可以对那些白痴任取任携。你记得吗? 我这里还有大笔巨款等人来分呢! ”“你说过,那是不通的人性和迷惑无知妇人的公式。我相信和你握手就是在自己的死亡证书上签署。”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闻言,倏地换上另一副神色。“现在,法兰克知道我发现这些东西。你既然没有合作诚意,我可以选择跟他谈判,商量如何摊分我手里控制的那一大堆钞票。” 石勒故意提醒他,“对,他应该在听着我们谈话。” “事情牵涉太大,我相信法兰克不会也不敢捅破这个脓泡。对不对? ”甄重鲜这话当然是说给还在偷听房间动静的人听的。 “你在发梦? 面对现实吧! 他一定会叫你身败名裂,你对他绝不手软。你是他会不会放过这个擢升副警务处长的好机会! ” 石勒这话也不是说给办公室里的人听的。 “你不懂,法兰克和我的关系是……” 石勒毫不客气地截断他,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解释道:“你知道他在那头遥控这些东西,看着整出戏,听着所有对白。他只要关上遥控,失去微波,你就找不到窃听器和针眼镜头。他让你找到,就是和你摊牌。表示会用你们对付连宝山的方法对付你。只要让高手重组这些录音,组成无懈可击的证物,届时除了我会上庭作证,官铁花和罗汉国会争着成为污点证人。指证你威胁他们参与犯罪集团,为了二十亿巨款犯下杀人、勒索、绑票罪行。结果,死鬼劳国山和梁熊会背上所有杀人黑锅,罪恶却要你一人承担。每一个人都会背叛你,就像当初你们抛弃连宝山一样,所有的人都会站出来发誓证明你罪恶滔天,证据确凿,你将是人人唾弃的坏蛋,不容抵赖……” 甄重鲜当然知道他说的没错,脸色又变得惨白。 “没有人会去法庭上提及森姆会这三个字,包括我、古福成、利伯恒,甚至成为污点证人的那些人。你也会像连宝山一样,为了你们那个统治世界的污秽理想——为你的亲人安全着想,嘴巴会像蚌蛤一样闭得紧紧的,憋憋屈屈地进去蹲牢服罪受刑。” 甄重鲜盯着石勒站起来,粗嘎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史提芬,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理想,不平凡的人最希望过平凡的生活……” “别再来耍我了,你罪大恶极,身败名裂已成定局,香港没有死刑,监狱是你的最后归宿。” 石勒拎起纸袋,迈步朝外走去。 打开门的时候,背后那把绝望的声音里除了愤怒,还带着一点嘲笑:“世界大同的时候,史提芬,请告诉我一声……” 石勒离开警察总部的时候,站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办公室外面的副官听见里面响了一下枪声。 甄重鲜朝自己的嘴里射了一枪。 第四节 刘愈夫妇在那株灿烂的海棠前面等他。石勒的惊心动魄日子对这个露天咖啡座来说,是天外天的事情。海棠、阳光跟第一天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随风而来的寒意似乎增加了不少。 刘愈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切还好吧? ”“还好,总算过去了。” 他和章子盈拉拉手,坐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盯了海棠一眼。 “我刚和子盈说,” 刘愈扭过头指点,“海棠是花中之后,她不同意。” 石勒敏捷地思索一下,说道:“我认为是花中仙子。” “对呀,她也是这么说的。” 章子盈淡淡一笑,“这里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喜欢来这里对着它喝杯茶看点东西。” “我找不到太太的时候,要到这里瞧一眼才能踏实。” 刘愈逗弄地说。 这一刻,石勒终于得到了这个道歉的机会,“我把你们拉进这桩案子,幸亏……” “已经过去了,” 刘愈耸了耸肩。“石督察,以你的说法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爱因斯坦曾经这样说,万物都有我,一点不在乎个人从何开始,从何结束。” 章子盈避开石勒的目光,“一切都捂住了? ”“捂住了。” 石勒平静地点点头,“他们找到甄重鲜写给情人的遗书,从英国请来的笔迹专家已完成鉴证。死因调查法庭将会公开聆讯他的自杀原因。” “你是最后见他的人。” 她温和地说。“你不准备上法庭说个明白。” “没有人打算说出真相。就像唐佳骐督察生前告诉我的一样,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不跟随称臣,就会被唯一战无不胜的法西斯强权消灭。跟随的结果,又走不出这种制造无限浪费、无限自私、无限污染和无限恐怖的文明的必然覆亡终局。我只是一名督察,有家庭,有亲人。一次不顾后果,自以为是的行动是几乎害苦了你们。 现在,我终于看清楚面对的是不能对抗的力量,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 那些揭秘周刊已经把甄重鲜的死扯去桃色纠纷上,我何苦再做坏人,对抗早有定论的法官和法庭,跟整个社会作对? ”博士夫妇脸挂笑意地相视一眼,刘愈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你受到挫折后的意气话,过一段日子,会很快地忘记这种意兴阑珊的情绪。” “甄重鲜曾经取笑我,” 石勒揶揄自己,“说我的记忆力像银狐一样只能平均维持四秒。” “唐佳骐督察对世界看得太悲观了。” 刘愈解释道,“物理学家一致承认,宇宙中有一种人类知识无法解释的第五种力量。我相信世界上的正邪对抗是被冥冥中的力量控制着的,一百年、二百年,对人类历史来说是很短促的时间,当邪气旺盛的时候,人心中的正气会上升出来抑制它。所谓邪不能胜正,公理不兴、黑白颠倒始终无法长久。像你这种人,生存于黑暗时代,到需要的时候,总会做应该做的事。你是属于看到不平事,觉得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人。” 博士指着随风轻摇的海棠,说道:“随遇而安,安身立命是海棠的处世生存策略。石督察,像我和你还希望多一点理想,多一点不可能的梦。” “石太太呢? ”章子盈岔开话题,“为什么不带她来玩? ”“几十年家务,她是所谓相夫教子典型,日积月累,不单只心懒,且有点怕见人了。” “你应该鼓励她出来嘛,” 刘愈兴致勃勃地提议,“也许我们两家可以带着孩子一起野餐、旅行去。” 第五节 半年后的某一天,神采奕奕、喜气洋洋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施顺思在办公室里接见刚擢升总督察的下属。 “稍息,” 施顺思怜惜地打量笔挺敬礼的石勒,说道:“坐下来,史提芬,以后见面不必这样拘礼,咱们是一起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 “是的,长官。” “又不听话了,免去敬礼这些繁文褥节吧! 从今天开始,我把重案组一、二、三队全交到你手中。这个座位应该是高级警司或以上职位,所以,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很快地把你提升警司。一年内破格连升两级。” “谢谢! 长官。” 施顺思仔细端详着部属的表情,说道:“以你的年资、破案记录和领导能力看,这是你一早应得的,我只是主持公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长官。” “副警务处长利伯恒长官要我告诉你,他衷心的恭贺你顺利晋升。” “请替我告诉他,表示感谢,长官。” “你不准备打电话给他? ”“他主管行政、装备,和刑事侦查不相干,长官。” 施顺思扬了扬眉毛,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你还是这副脾性。不过,他很满意你在甄重鲜的死因调查法庭上表现,我想他不会怪你态度傲慢。” “我想他满意的是那个‘公平法官’的长篇累牍演辞,这家伙把甄重鲜吹成为爱殉情的现代华伦天奴,让那些天真的市民感动得直淌泪。” “现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喽! 有人告诉我,在一桩通奸案子里,控方律师召女被告上庭接受盘问的时候,公平法官告诉律师:证人和我有一面之缘,但不深交,我认为没有利益冲突,为公平起见,应该记录在案。手续妥当后,律师开始盘问女人:事发时,你是否穿着我手上的证物——这条红色内裤? 女人答:应该是黑色的。公平法官皱起眉头问女被告:不对啊,我知道你从不穿这个。” 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的笑声中,总督察一言不发,尴尬地陪着笑。 “公平法官哄骗外头那些人的方法百试百灵,” 施顺思感慨万分地说,“这就像你给赌徒一个借口可以赌钱,他会把你引为知己一样。” 石勒又苦笑了一下,说道:“法庭应该是寻找真理和迅速解决问题的地方。长官。他把那地方变成像汪孝尔的节目——” 施顺思点点头,“他像甄重鲜生前一样,对人没有感情,只剩下感觉。” “闲话休说,史提芬,”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愉快地说,“我要用一件礼品祝贺你晋升。” 不等愕然的总督察回过神来,施顺思从石勒看不到的办公桌那一边提出一个纸箱,放到桌子上。 “眼下轮到我当家作主,我觉得应该把它还给你。” 石勒的目光一下子被这箱录音带吸引住了,不敢相信的颤抖双手一寸寸伸出去,当触摸到这些一盒又一盒的带子时候,他忍不住捧起它们,再让它们纷纷地从指间逐一翻滚掉下去。 五年前,甄重鲜策划了一个陷害手下的圈套,叫冯伯纳警司威胁一个男人来引诱石勒的妻子岑惠妹。情杀案功败垂成后,留下这箱记录了岑惠妹忍不住寂莫,几乎上当被诱的谈话录音带。 这一箱以“证物”名目存放在警察总部“证物储藏组”的录音带,就像一个让石勒寝食不安的定时炸弹。因为“证物”的内容一旦泄露,不但令岑惠妹无颜面对丈夫和儿子,也是石勒面临家破的噩运。 他没有对刘愈和章子盈说,是这箱东西使他同流合污,是这箱东西令他屈服,使他匍匐俯伏在地下看人眼色办事。 人人都有弱点,眼前这箱东西就是他的弱点。 石勒泪盈满眶地盖上箱子,像对付魔鬼一样,把它小心翼翼地提到自己脚跟。 他真心实意地凝视上司,说道:“谢谢,长官。” 总督察笔挺敬礼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闪过脑袋:“甄重鲜大错特错! 在这件案子中,最厉害的不是利伯恒,而是眼前的上司——施顺思。”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慨万分地摇头叹息,“如果不以人废言,甄重鲜生前说得好,世界就像一出戏,我们都是竭力想把戏演好的角色,角色来往交替,特别的是这出戏永不落幕。” 石勒刚听过刘愈说过这番话,所以记忆犹新,因为,这是爱因斯坦的名言之一。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